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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孽障目 书帛 3622 2024-05-24 00:00:00

言如青想说不是,唇畔嗫嚅了半晌,恍惚已经失了给面前之人赐名的气力。仿佛梦中惊觉,原来是他对着这张熟稔的脸根本就想不起别的名。

那人赤诚如丹火,纯净如白雪,有筠竹之心,存君子之谦,情到浓时他曾依偎那人怀里笑着说过,只用这名字就很好,只有这名字才好。

于是言如青的不语落入谁的眼中便成了默许。

赤子一双红如丹火的眼眸仿佛能洞穿人心,他唇边绽出一个浅浅的笑,随即跪下拜谢道:“多谢仙君赐名。”

一头长及腰部的银发瞬间泼散开来,银丝与仙雾一同半遮半掩着「颜筠谦」的胴体,看似纤尘不染。

言如青仍没说话,借着复原的拂尘巍巍地撑起身,凭空一握,手中便多了一件轻盈的白裳。

他没有如从前那样一挥拂尘让仙力代劳,而是俯身与「颜筠谦」平视,亲手将那外衫轻轻地盖在了少年身上。

一袭白衣无比合体,少年牵上言如青递来的双手,两人似是相互搀扶着那般一齐站了起来。

赐名既为庇佑,「颜筠谦」神识初开,灵智在得了言如青的庇佑后便开始疯长。不过须臾,他眼角眉梢初的漠然已经荡漾无存,显露出的神色已与十八九岁的少年人无异。

言如青长舒了一口气,努力平静道:“走吧。”

还无自觉的「颜筠谦」与言如青并行,他并未松开那双温暖干燥的手,直至走炼丹房门口才轻声问:“仙君方才为何哭了?”

言如青用袖拂下少年的手,刻意与他保持些距离。他迎着光推开长门,努力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垂下眼帘模棱两可地回:“因为发生了许多事。”

即便眼角的哀意与眼下的泪痕已经褪去,言如青身上清冷的神性也好似被陡然敲开了几道缝隙,露出其中难以察觉的脆弱与柔软。

「颜筠谦」点点头,知道自己僭越了,便没有追问。

墨砚早在屋外恭候多时,见言如青领着个孽障模样的人出来,一双猫眼兀然放大,险些本能地踏着拂尘木就上去给那人来两爪子。

“墨砚。”言如青抬臂挡在少年面前,轻呵那猫儿一声。

墨砚愣在原地,耸起猫鼻子动了动,仔细嗅了嗅周遭的仙气才发现与从前不一样。这个师弟周身既没有狠戾躁动的仙气,看起来也没有从前的怪异扭曲。

“师父,师弟这是,这……”墨砚纳闷了。

“他不是。”言如青平静道,“不可对初次见面的人这般无礼。”

“是。”墨砚嗓音低沉,把猫头整个都垂了下去。

它灵巧地跃上「颜筠谦」的肩,还以为师父对待这位会如从前无异,往前一指就要领着少年去藏书阁。

「颜筠谦」试探性地伸手,见墨砚不躲,笑着抚上那黑猫的皮毛,也不问自己要去哪里。听了墨砚的话转身就要走,当真是对言如青半分留恋都没有。

“慢着……”

言如青一晃神,耳畔仿佛能听到幻想中的谁冲他怯怯地说:「仙君,我能帮上您什么忙?」

他于心不忍,还是兀然伸手破了幻象,在实界中却是挥手凝聚仙气拦住了一人一猫的步伐。

仙君无暇顾及自己是否失态,直言道:“不用去藏书阁。”

不用去了,再也不用去了。

「颜筠谦」立在原地,猩红的瞳直勾勾地望着言如青。

他唇边的浅笑仍带着不亲不昵的疏离,望向言如青的眸中有敬有谢,却没有分毫爱恨可言。

言如青喉头发哽,对上那双眼就止不住心中弥漫的酸楚,干脆转身背过身去,眼不见为净。

他尽力抑住心上弥漫的痛楚,道:“天上地下,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随你喜欢。”

「颜筠谦」哦了声,低头和墨砚对视一眼,随即颔首道了声谢:“多谢仙君。”

“墨砚,你陪着他。”

言如青不忍多留,转身逃也似的离去了。

那少年没有出言挽留、也没有多说问候,只是抱着黑猫静静地目送那维持着冷情的仙君走远。

微风拂动言如青鬓边的几缕碎发,回忆交叠,连他也不知自己要去哪里。

足下缩地成寸,言如青眉头紧蹙,望着眼前的一派贝阙琼楼就觉得不够清净,此时只想下凡躲起来,再不想与这烂俗的仙界有任何瓜葛了。

幻觉又至,恍惚间还能听到谁在自己耳畔嬉笑着说:「如青不是叫我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吗?

我就喜欢待在你身边。」

明明是打闹时说的荤话,回过头来才发现少年竟赤诚至此,无时不刻都能为了他奉上一颗真心。

曾经的爱是真的,恨是真的,现在眼前的人却不真了。

“仙君好忙。”

而那刚刚出世的少年不咸不淡地感叹了声。

待瞧不见那仙人的身影了,「颜筠谦」才收回落在言如青身上的目光,笑晏晏地低头问那黑猫:“我们去哪里?”

墨砚看着师父落寞的背影,心中自然也不好受。它轻哼了声,哪怕言如青说了这新来的小子不是原来那个,它看着那张脸也气不打一出来。

黑猫舔了舔爪子,没好气道:“师父不是说了吗?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颜筠谦也不生气,温柔地用指腹刷弄着墨砚的皮毛,说:“那就随处走走吧。”

他们在太清天七拐八绕,围着九曲仙廊兜了几圈,随便晃了几个日夜,最后还是在天池旁坐了下来。

墨砚陪这陌生的小子瞎晃悠了几天,心里总是憋着口闷气,一个翻身就从颜筠谦怀里挑开了,嫌弃似的用尾巴尖尖勾了勾池水,凉丝丝的。

颜筠谦坐在天池旁的月白石阶上,低头看着池中一人一猫的倒影。池面如镜,他平静地看向水中的自己,鼻是鼻、眼是眼、嘴是嘴,想不通为何仙人见到自己的反应如此之大。

少年侧目看向对自己爱搭不理的黑猫,恳切地问:“说起来,我该如何称呼您呢?”

“你想叫我什么都行。”墨砚随口一说。

只是它在人间天天都被颜筠谦戏弄,对这个人的畏惧深入骨髓,没个百八十年都缓不过来。如今看着面前之人的脸孔还是心里泛惶,着又添了一句,“慢着……还是叫我师兄吧,这个听起来最顺耳。”

“哦好,师兄。”颜筠谦反复把这两字琢磨了几遍,还记着言如青叫过它的名字,笑道,“师兄……墨砚师兄。”

墨砚出声纠正:“只叫师兄就行了,不必把我的名字放在前面。”

如若他叫它墨砚师兄,那他岂不是要叫他筠谦师弟了?

听起来怪变扭的。墨砚想,他的师弟从头到尾可就只有丹白一个,哪怕颜筠谦就是丹白,但后面那些变了味儿的变体在他心里都不作数。

比如现在这个不知道能算谁的小子,看着就让他背毛竖起。

“师兄觉得连着名字一起叫不好听吗?说起来你第一次在炼丹房前见到我时,就叫我「师弟」了。”

颜筠谦伸手把墨砚从天池旁捞了回来。他随手搓了个清气团子递给墨砚,接着用衣袖擦拭着黑猫被池水打湿的尾巴尖尖,动作和话语都轻柔无比,揶揄道,“好像我们以前见过似的。”

墨砚没顺着他的话继续说下去,圆润的猫脸上神色复杂。它一爪戳破了清气团子,仙雾迸裂,终究还是问了自己从前就想问的话:“喂……你为什么一直称师父为「仙君」?”

他尚是「丹白」的时候言如青就纠正过他好几次,那时少年纯真如出雪,却死活不肯松口唤言如青一声师父。

“那我应该叫他什么?”颜筠谦愣了愣,嘴角还是噙着笑。

墨砚眼珠滴溜一转,道:“下次见面的时候……你可以和我一样叫他师父。”

“可仙君从没有说过要收我为徒。”颜筠谦问,“这么叫了,他会高兴么?”

他还没来得及听清墨砚的回复,突然清风肆起,一只金红仙鸾从天而降。鸟儿身覆金羽,张扬又热烈,一看就知是哪位仙家的传信神使。它单脚点在天池水面,鸟喙开合,对着墨砚口吐人言:“猫仙阁下,月华真君有请。”

月老平时都是直接冲进兜率宫的,也不知为何今日把用来通风报信的鸟儿搬了出来。

墨砚抬起猫爪算是对神使回了礼,礼貌道:“烦请代我回禀月老爷爷,我有师父交代的要事在身,过几日得了空再去。”

红鸾扫了一眼墨砚身旁的颜筠谦,对一人一猫颔首行了礼,便又掀起仙风呼哧呼哧地飞走了。

颜筠谦起身拍了拍白衣上粘着的黑色猫毛,眼神往别处瞥了瞥,尊敬道:“师兄既然受邀了就快去吧,恰好我这几日已经把三十六重天逛熟了。”

听这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太清天尊的仙宫里赶集,这人逛了几日总算记住了所有摊头的位置。

墨砚抬着下巴睨了颜筠谦一眼,摇了摇尾巴说:“那我可真去了,你代我去和师父说上一声。”

颜筠谦乖乖地点了点头。

他记着墨砚的吩咐,一个宫宇一个宫宇地寻了过去,亭台楼阁逛遍了都没寻到那抹灰朴的身影。

就连炼丹房内都没有言如青的影子——颜筠谦透过窗格只看见两个丹童在里面偷懒打盹。丹炉中空无一物,没有丹火做衬已经完全黯淡了下去。

少年人走上前去敲了敲那数不清被炸飞过多少次的阴阳八卦炉,不大不小的声响正好弄醒了两个小丹童。

“请问……”

颜筠谦一贯地笑了笑,蹲下身想从他们嘴里问出言如青的下落。

“呜呜,别找我,别找我……厉鬼别找我……”

其中一个小丹童看清了颜筠谦的脸,瞬间困意全无。他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一边推搡着身边的同伴,一边使劲地往后缩,口中还慌乱地叫唤着。

“鬼?”

颜筠谦还半蹲着,有些不解地看向两个莫名其妙的小童子。

这里是仙界,无上太清天尊住的太清天,到底哪里有他们口中八百根杆子都打不着的厉鬼?

两个小丹童哪里分的清谁是谁,满脑子只记得之前被天尊押在藏书阁里、后面又自顾自爬出来的血人。

虽说不知道为何头发的颜色不太一样,但那张好看到叫人心惊胆颤的脸却没变。

印象中不知道从哪里听说过那血淋淋的凡人是天尊的道侣,于是两个小童子朝颜筠谦“噗通噗通”地磕了几个头,心里话全都抖了出来。

他们也不管乱说要挨罚,直接一通胡说八道:“不是厉鬼,请师公饶了我们吧!我们、我们不敢偷懒了,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师公要是想找师父,可以去问问墨砚师兄……”

颜筠谦颔首应了声,总算明白是自己的长相吓着别人了,只是到最后也不知道为何两个傻孩子一直叫他师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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