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公主六岁时开始学琴棋书画，但性子闹腾，总坐不住。宫里的师傅们不敢管她，难免抱怨，叫宋时璟听见了，一得了闲就去看着她。去得多自然也学了些皮毛，回来偶尔会练练，权当消遣。
琴是最难的，练时又容易扰人清静，宋时璟没放心思学，便只听了棋与书画。
他大抵是有些天赋的，没少被师傅们夸赞，后来常陪父皇对弈解闷，所作书画也多献予母后欣赏，便自觉学来颇有用处。
可惜厉明野是个不懂文的莽夫，偌大宅子竟没寻见一幅字画，他作这些再好，最后也难逃被搬到灶房当柴烧的命数。
宋时璟淡笑，将几幅画卷起来放到一边，倒不甚在意。
只要他没用心去作，烧掉也便不惋惜了。
午时前厉明野回来，一改数日来的静默，从进门就开始吵吵嚷嚷的，好不热闹。
宋时璟听见小孩声音，慢吞吞走出卧房看，却见厉明野拎着一孩童进来，往他跟前一搁，示意小孩叫人。
小孩看起来七八岁大，圆头圆脑的，一脸机灵相，眨着眼冲宋时璟笑：“嫂嫂好。”
宋时璟被这称呼噎得不轻：“……我是男的。”
厉明暄说：“我知道呀，嫂嫂。”
他还举着两只小肉手比划，拳头贴一起对对拇指，跟宋时璟说：“你和我大哥是一对儿，可不就是我嫂嫂嘛。而且你肚子里还有我的小侄子……哦不对，也可能是小侄女，嘻嘻。”
小家伙说得头头是道，宋时璟想反驳都无从开口，转头看厉明野，这人居然也没有要反驳的意思，只抬手扫了一下厉明暄的脑袋，让他跟来灶房帮忙。
“小孩能帮什么忙……”宋时璟想起厉明野先前那番算计弟弟的话，以为这人故意把厉明暄抓来当苦工的，追了两步叫住他，“你让他去做什么，才多大点人，当心弄伤了。”
厉明暄与五公主宋时玥年纪相仿，宋时璟对他颇有亲切感，忍不住多关心一些。
厉明野知他心思，也不解释，解了衣衫光着膀子就往灶房去了。
“嫂嫂别担心，我能行！”厉明暄撸起袖子，亮出自己胖胖的小手臂给宋时璟看，“大哥不让我碰刀的，就是洗东西添柴火，伤不着！”
宋时璟被他逗得要笑，但没来得及，厉明暄就蹦蹦跳跳跑了，找大哥干活儿去。
这下闲的倒只剩他一个了。
宋时璟没回卧房，在外厅饭桌旁等着。
他把厉明暄当客人，瞥见桌上茶壶，心道厉明野带弟弟来这儿，都没让喝口茶就要干活儿，实在坏得很，于是拿起茶杯茶壶，亲自去灶房给厉明暄送茶。
灶房没放冰盆，又生着火，宋时璟刚到门口便感觉一阵热气扑面，里头哥俩都光着膀子满身的汗，循声齐齐转头看来。
“……”宋时璟抿了下唇，斟酌称呼道，“二公子喝茶吗？”
这话是看着厉明暄问的，从前厉明野在灶房忙活，他可一步没靠近过，更别提送茶了。
厉明野转回了头，一言不发地下油热锅。
“喝喝喝。”厉明暄满手柴灰奔过来，仰着脸道，“我手脏呢，嫂嫂喂我。”
“脏不会洗？”厉明野声音传来，语气很凶，“多大人了要喂，在家爹就这样惯着你？”
“那不是为了省事嘛。”厉明暄翻了个白眼，又跟宋时璟讨好地笑，“我去洗把手。大哥也渴了，嫂嫂先给他喝吧。”
说罢就跑外头洗去了，宋时璟杵在门口，想平日厉明野也没少使唤他斟茶递水，便还是进去了，倒了杯茶，给厉明野递过去。
“腾不开手，”厉明野冷着脸，把锅里的青椒肉炒得呼呼冒火，脸上也满是汗，“拿近点。”
宋时璟递到他嘴边，看人就着他的手低头喝，完了又满上一杯。
——嗯？
方才是谁说厉明暄要喂不懂事的？自己倒好意思让他喂着喝？
宋时璟反应过来，第二杯手便故意倒快些，把厉明野呛得说不上话了，才淡淡嘲他：“多大人了还要喂，让军中士兵知道可不笑掉大牙了？”
厉明野还咳着，脸色相当精彩，红一阵黑一阵的：“怎么喂了？你这叫灌。”
宋时璟心道没直接往你脸上泼就算好了，正巧厉明暄甩着手回来喊嫂嫂要水喝，宋时璟省得搭理厉明野，转身去给厉明暄倒茶。
多了个人帮忙，午饭只费了小半时辰，厉明野端菜，厉明暄洗了手先到饭桌坐下等，逗他嫂嫂说话。
宋时璟重礼制守规矩，厉明野性子冷淡孤僻，两个都不是话多的人，难得多个爱闹腾又没规矩的小孩，席间气氛也便热闹了起来。
厉明暄来前被厉明野提点过，虽然叽叽喳喳好似什么都好奇，但由始至终没问过诸如“男子如何能怀胎”一类叫宋时璟尴尬的问题，还明里暗里给厉明野说了不少好话。
他说难怪大哥回了怀都却不回王府住，原来是要在这里陪嫂嫂。
宋时璟往厉明暄碗里夹鸡腿，看了眼不吭声脸还臭的厉明野，道：“不是被赶出来了？”
“谢谢嫂嫂。”厉明暄咬着鸡腿含糊道，“赶是赶过，可那都多久啦，爹早就消气了，是大哥自己不回去。”
他说这里是大哥独一人的家，从不让外人来的，他想来也得求好几日，如今却让嫂嫂住进来了，还住了这么久，可见是真的喜欢嫂嫂。今日做饭的时候，他跟大哥说想吃土豆牛腩呢，大哥不做，说嫂嫂不爱吃土豆，让他回王府叫厨子做去。
宋时璟愣了愣，看厉明野往弟弟嘴里塞排骨，让他吃饭少说话，却不责他胡说八道。
……想什么。
别自作多情了。
宋时璟在心里笑话自己。
厉明暄不懂的，他却明白得很。
哪有什么喜不喜欢好不好，都是为他肚里这个孩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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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放心，小璟非常理智，不会那么容易被厉明野追到的！（就是说目前依然处于厉明野陷进去的阶段
第21章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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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厉明野在屋里批折子，有客人在宋时璟不好独自歇息，便陪厉明暄到后院玩。
宫里没有这般活泼的小孩，有的到七八岁也都懂规矩了，不会像厉明暄一样凑到他跟前，嘻嘻哈哈地逗他说话逗他笑。加上宋时璟本就对厉明暄颇有亲切感，相处半日已是十分喜欢，听厉明暄说想玩秋千，便抱他坐了上去，准备在后面帮忙推。
“不用不用。”厉明暄却说，“嫂嫂你当心肚子，离远一点看，别撞着了。”
宋时璟依言走远了些，看厉明暄晃悠着两条小短腿，有些好笑：“你自己能荡起来？”
厉明暄点点头：“能！”
宋时璟就走远几步，看着他自个儿晃。
其实也没费多大功夫，只是一前一后晃晃腿，居然还真的越荡越高了。
“嫂嫂！”厉明暄像只快活的小飞猪，在半空中冲他大声喊，“我厉害吗！”
“厉害厉害。”宋时璟目光跟着厉明暄转，既羡慕又有些担心地叫他，“别荡太高了，这秋千不知道结不结实，你当心点儿！”
厉明暄好嘛好嘛答应着，还是荡了好一会儿才收腿，任秋千逐渐慢下来，然后往地上一跳，跑过来拉拉宋时璟的手，问他要不要也坐会儿。
宋时璟自然是想的，过去抓着两边麻绳坐下，踩着地轻轻地晃。
他想学厉明暄那样自己荡起来，于是小腿一前一后地摆动，可怎么都不得要领，秋千总也荡不起来。
厉明暄十分热心，以为嫂嫂是怀着身孕太笨重才起不来，便到宋时璟后头去：“嫂嫂抓稳啦，我来推你。”
宋时璟说好，很快后背被两只小手掌撑了一把，果真往前不少。
“可以吗嫂嫂？”厉明暄又推了一把，探头问。
宋时璟说可以，嘴角带了点笑，夸厉明暄：“你力气挺大。”
“那是。”厉明暄接着推他，一下比一下高，“我们家力气都大，打小推磨劈柴练出来的。”
宋时璟听着稀奇：“这些不是下人的活儿？”
“是下人的活儿，但爹也让我们练，他说以后带兵打仗，可没有府里那么多下人伺候，要想活就得样样都会干，比别人干得多。”
厉明暄谨记厉明野教诲，话不过三句又开始夸他哥：“嫂嫂，你看大哥什么都会吧，做饭、洗衣、铺床叠被，有时还会自己修东西，做些木工。这个秋千就是他自己做的。不光是我爹让他学呢，小时候我出生不久娘就没了，爹又不在家，都是大哥照顾的我，所以懂的也多了。”
这些话换厉明野说出来，宋时璟一句也不会听。
可厉明暄用这样崇拜的口吻夸他大哥，宋时璟却全听进去了，甚至会忍不住想平日厉明野干活时熟练利落、不嫌脏累的模样。
从前总喜欢在床事上折磨他，现在也几乎没有了，只除了做得久和动作偶尔太大，鲜少会再让他感觉疼或难受。
只是为了孩子，需要对他这般好？
宋时璟问厉明暄：“你哥喜不喜欢孩子？”
厉明暄哼了一声：“他才不喜欢，我小时候就老被他嫌，街上碰着小孩讨钱也不搭理。”
宋时璟回过头没答，厉明暄怕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找补：“不过嫂嫂生的肯定不一样，哪有不喜欢自己孩子的爹呢，对吧？而且大哥很有经验，肯定会把嫂嫂，还有嫂嫂肚子里这个照顾得很好，嫂嫂别担心。”
宋时璟摇头说没担心。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厉明野有多喜欢这个孩子。
只不知这喜欢是为了秦王府那世子之位，还是为这孩子身上混着仇人之血的亲缘。
但愿不仅仅是前者吧。
宋时璟想。
这样在他离开后，无论厉明野最终能否如愿以偿，至少会给这孩子一个活着长大的机会。
猛然下落的失重感将宋时璟思绪拉了回来，才惊觉自己已经荡到半空了，慌忙叫厉明暄停下来。
“我……我没推呀。”厉明暄在旁边搓着手看他，“就推了几下，后来嫂嫂你自己荡起来了。”
宋时璟紧张得手心冒汗，抓不住绳的感觉让他心头更慌，双眼也不敢往下看了，扬声问厉明暄怎么才能让秋千停住。
“我太矮了，够不着。”厉明暄也急，转身就跑，“我去找大哥！”
厉明野来得很快。
他拎着厉明暄骂了一路，来到后院就看见宋时璟双手紧紧抓着绳，小腿僵硬地做着重复摆动，只敢望前方远处的天，明明吓得满脸煞白，听见他来却仍是紧抿着唇，不肯松口求他半句。
有够犟的。
厉明野喊宋时璟名字，声音很大，让他把腿伸直，别再前后摆。
宋时璟停住腿，但这样往后荡的时候就更想掉下来了，于是也厉声喊厉明野，说要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