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想三浦与丸山，也不再看那三片后背。说实话，本来就不想看到。昱名摇摇头。那三位应该是池田郁子（原女子3号）、今井真美（原女子4号）和铃木理纱（原女子7号）吧。郁子看上去容光焕发，和中学时耷拉着眼皮、仿佛无时无刻都睡不醒的惺忪萎靡神态形成鲜明对比。昱名早就觉得郁子的嗜睡可能是种病、而不是什么劳累过度，如今，这个猜测或许得到了证实。至于真美，似乎也在哪个中学教书，是物理老师还是化学老师却不太记得了。只不过她本就偏高的发际线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更加后移、露出的光洁额头由于磨粉不匀而泛着枝形吊灯泼下的光，一双严厉的眼睛藏在方形细框眼镜后，声音尖利，口里不住抱怨的也是学校的事情。从小只是一丝不苟地认真学习，不知道心中的梦想是什么、更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应该是什么样子。结果……一向头脑并不聪明、只是靠努力学习的意志品质取胜，升上高中后，真美就很难出类拔萃了。再加上出于对平稳胜过的需要，才选择了这份工作吧？不过——应该没什么学生喜欢这样一个老师吧。啊啊。正是如此——对于这种事情，我看人还是准的，毕竟现在我和她算得上同行。
嗯。话说回来。而最重要的是——铃木在躲着我吧？说实在的，接到早川恕则的邀请，昱名自然而然就决定要来参加同学会，并没有为自己曾经与理纱的关系感到不安。他不觉得那段像个笑话的学生时代的恋情能为自己带来什么困扰，当时就不怎么在乎的事情，事到如今更是过眼云烟、不值一提。但一步入会场，昱名就与理纱她们撞个正着，当时四周的气氛立刻降至冰点，即使玩世不恭如昱名，也感到一阵不自在。
随即，他发现理纱在躲着自己。原来还是这么将那段感情当回事吗？但她似乎确实是个脸皮很薄的人，这样做也不奇怪。倒不如说自己这样才不正常吧。当时彻底对这份关系厌倦了、感到疲累不堪，于是提出了分手。虽然没有做什么其他对不起她的事情，但当时看着她充斥着泪水却饱含愤怒的脸，还是有一种干了错事的不适感。完全不负责任、这样非常自私的我，对铃木的爱无动于衷、只是不耐烦的我，应该非常让她讨厌吧？
算了。事到如今想这些已经没有意义。比起这件事，更重要的是不能再看她了。就算不被她本人发现，看在别人眼里也会被调侃“这家伙怎么余情未了啊”，可是自己才没有那个意思呢。不知道现在的铃木性格有没有稍微好一点……看上去好像没有？有的男人就喜欢这样的女朋友，即使被管来管去、心里也非常甜蜜。但显而易见，一向自由散漫的我并非那样的人。何苦再让她来折磨我呢？
可是……可恶啊！！！她怎么总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呢？走到哪里都能碰见她，一个不小心说不定还会打照面。这也太糟……
“你余情未了啊？”
昱名猛地抬头。刚刚浮现在心里的句子被人说出，昱名略微错愕地看向不知何时站在他身边的藤井胜一（男子17号）。
“你什么时候来的？”昱名稍微撇撇嘴，“你才余情未了呢。”
话刚出口就发现不对劲。面前那家伙的确是余情未了——自己最珍爱的姐姐日向阳奈竟然曾与面前这家伙是恋人关系，在毕业式上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昱名整个人都傻掉了。开玩笑的吧？虽然阳奈的审美一直都不怎么样，但总不至于看上胜一这家伙吧？昱名愤愤地想着，其实打心里不愿承认那只是因为自己太重视姐姐——话说回来，阳奈已经死去多少年了？十一年吗？无论怎么样，胜一也应该再往前看了。昱名很想如此劝说胜一，但那些话塞在喉咙里，不知如何滑出口。站在我的立场上对胜一指指点点，是否太过苛责了？
更何况……对于阳奈的死，我自己也没办法完全不介怀，不是吗？
“就刚才。”胜一看上去不太在意昱名的话，用闲适的语气问，“听说你也当老师了啊。”
“是……你不也是吗？”昱名叹了口气。不过，在这种烂国家当老师实在太没劲了。尤其是昱名这种极度偏科、从中学时代就只擅长文科、对于数学与理科完全一窍不通的家伙，每天都只能在课堂上重复那些歌功颂德的烂话，真的恶心死了。假如执意要在课堂上讲一些反对政府的话——像自己之前那样，保不齐会在下班回家的途中、于某条不知名的小巷里被身后的冷枪夺去性命。不被突然闯入教室的警察当着全班学生的面被高速旋转的子弹打得脑浆四溅，已经是莫大的幸运。
啊啊。学文科的人在这个国家本来就没什么地位，无论在什么岗位都是这副德行，自己也只是随便找份工作、不至于被饿死罢了。估计胜一那家伙也是如此吧？唯一不同的是，如果自己任教的班级被选中参加“程式”，我可不会因为反对专守防卫军而白白浪费自己的性命。据说每年都有教师因反抗自己班级的孩子参加“程式”而惨遭杀害的案例，但昱名认为那样的行为属实愚蠢。在这样一个烂国家里，每年都会有“程式”出现，两千个少年少女大同小异的死亡报告每年都会被切实送到，恐惧也好、厌恶也罢，但大家都是从十五岁的年纪走过来的人，难道会不知道这是已成定例的悲剧吗？即使那些与自己朝夕相处、幸福快乐的孩子自相残杀、丑态毕露，在恐惧与癫狂中失去性命，活下来的人大半也会终生沉浸在扭曲的绝望中，看着这一切，内心当然会感到痛苦，但那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不可违抗的事情。为了不可改变的事物白白死去，是多么愚蠢啊。即使我的姐姐正是因为该死的“程式”丢失性命，我大概也不会那样做的吧。但是，如果那个人是胜一，就另当别论了。
那家伙。和我不一样，我总觉得他会那么做。不过藤井胜一最好还是别死掉，我的人生已经很无趣了，假若稍微有趣一些的人又离我而去的话，那该是多么令人挫败啊。然而说到底，有错的人也是我、并不是胜一。说到底能在这个时代里毫无负担地生存下去的人，肯定都是恶棍吧。只是大部分人都意识不到而已，非常不幸，我不在此列。要想成为胜一那样痛苦而坚定地活着的人是不可能了，但也已经没办法舍弃一切来获得麻木而邪恶的纯粹幸福，这就是我啊。
算了！还是尽量不要想了！在这个幸福是如此宝贵的年代，才更应该享受一分钟是一分钟不是吗？这样想着，也忘了失眠、发福、脱发、关节炎也糖尿病，昱名愉悦地用塑料勺刮干净杯壁上最后的冰激凌，用纸杯碰碰胜一手中的白瓷盘，与他干了个杯。佳奈她们再次款款从他身边经过，闻到三个人混合在一起的香水气味，昱名分不清它们是否廉价，只听见她们的话题已经离开三浦杏子，转向她们自己的职场生活，抱怨着不讲理的上司、然后笑成一团。
“诶，那个，松冈同学没来吧。”胜一冷不丁地开口。昱名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名叫松冈悠子（原女子16号）的女孩子圆圆的脸，但具体的五官已经模糊到难以记起。那个由于同佳奈她们的矛盾、再加上她的幼稚和无理取闹，而被全班隐隐约约排挤着的女生——昱名突然发现这么多年过去，他或许想到过班里的不少人，但这个女孩子却从未出现在他的记忆里。
当然了，她肯定不会来的。昱名想，那个时候松冈还没有完全意识到自己的不受欢迎，经常受到其他人的白眼。长大成人之后，她应该能明白吧？既然如此，谁会回到这个给她痛苦的地方呢？等着到这里来接受小林她们不痛不痒的道歉吗？然后原谅她们——因为不那样做的话，理亏的人就变成了悠子。可是，悠子绝对不想那么草率地原谅那些人吧。再一次回到那些曾经旁观着她的目光中，这对她而言一定是难以接受的——至少、如果是昱名，一定会那样想的。对了，如果她能拥有比我更多的幸福——
昱名露出笑容。
说到底她和我没关系，她的幸福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好事，但是……也不算什么坏事。
或许所有的人都是如此。
第70章 【同学会番外】伊藤律人回头看
早就不知道吃些什么。按理说这样的珍馐美味当然是毕生难得，但假若只是独自坐在这里、一言不发地一直进餐，看在别人眼里，不会显得非常小家子气吗？伊藤律人（原男子4号）心里有些局促，不过距离进入这个宴会厅已经有一个小时，在一开始就没有与任何人搭话，随着时间的推移，只会越来越难于融入气氛，如今再想尝试也为时已晚。
更何况，该和谁搭话呢？
在这个位置上，能看到横山裕介（原男子19号）正在用一副有些谄媚的态度与宫藤雨响（女子20号）攀谈。后者的眼中略微流露出不屑。如果这是职场，在上司已经摆出不耐烦的黑脸时，做下属的应当学会适时地闭嘴——但穿着紧巴巴廉价西服的裕介显然不明白这个道理。“我父母双全，还有老婆孩子要养”，这家伙的状态简直与把这句话写在脸上没有区别。我也是每天去通勤的社畜中最底层的一员，不过我还没交到女朋友呢。应该不会有人对我这种人感兴趣吧？
此外，听到山本峻竹（原男子18号）的笑声。那家伙正在表演一口气喝完一整瓶香槟，吸引了不少围观的目光，小林她们的反应最大，与其他人一起拍着巴掌为峻竹鼓劲。那家伙不是也与中学时代的女朋友结婚了吗？他如今应该成为了一名职业足球运动员，拿着国家的工资，只不过比起单纯的竞技，在这个国家里，体育竞技的政治性目的才是最重要的。如果在某一项比赛上失误，那么足球运动员们几乎要做好切腹自尽的觉悟。不过那家伙还是那种率直爽朗、略有浮躁的性格，似乎没受到太大影响。
律人缩在座位上，慢慢咀嚼着盘中的意大利面，心里暗暗后悔自己来到这里的决定。要知道，自己在中学时代本来就没什么朋友，为数不多的那几个在毕业后也没怎么联系了。实际上，他甚至有些抵触再与那些人会面——尤其是樱井久辉（原男子8号）。再见面也没什么话可以谈了吧？到最后只能相对而坐，为我们之间曾经丰盈的过去与空空如也的现今感到羞惭与尴尬罢了。
此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渡边铃。自己当年喜欢着小铃，樱井也是一样。这种狗血桥段应该只有三流小说里才会出现吧，所以律人根本毫无防备，对于如何处理这样的事情完全没有头绪。更何况，那个人是久辉——家境虽不及朝冈柊也，但在班上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少爷，自己这样甚至无法再称得上是出身于中产阶级的家伙是根本无法企及的。如果那个同样喜欢小铃的人换成石川昼（原男子3号）或者野村广明（原男子12号）就好了，只要别是久辉这种我完全没办法企及的人就行吧？虽然听起来很自私，但这件事真的让我感觉我只是在久辉形成的巨大阴影里度日——而不是自己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