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无奈地举起了手。旁边的赵思思立刻从趴着看戏的状态中弹起来，赶紧摩拳擦掌地在草稿本上写着什么，然后四处乱扔。南北站在讲台上，开始即兴发挥。内容倒是简单地按照自己会什么特长，加上自己能在学校活动上作出什么贡献来组织的。张老师只有在南北发言的时候才收起了刚刚的随性，她多年的教学经验告诉她，南北是一个老于世故的女生，她需要被重点观察。班上的女生在赵思思的撺掇下，纷纷为南北投了支持票，还有赵思思附近的男生，也没吝惜自己的投票权。南北在她同桌的帮助下，十分顺利地拿下了文体委员的名头。赵思思帮自己拉票了，可她是在图什么呢？自己上台只是回应她的期待罢了，怎么她还当真了。站在讲台上思考这个问题的南北是被张老师赶下去的。下了晚自习，夏侯择在一年二班所在的三楼楼梯口看到了被女生簇拥着的南北，南北正在安静地听着她们讲话，偶尔点头予以回应。他就站在楼梯边的窗户处，笑着等着南北放学。只是不经意地一瞥，在下一层的另一边楼梯边上，是被女生堵住的都宁宇。夏侯择被那边的情况勾去了注意力。不管怎么看，都像是缠着小宇办很困难的事情吧。不然他不会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都宁宇正步步后退，躲开不断靠近的英语委员。“都宁宇，你帮我把夏侯学长约出来呗，后面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好的。”扎着高马尾的女生，正很有自信地向都宁宇提出建议。“他啊……”都宁宇喃喃道。“他怎么了？”“也没什么。你还是算了吧，又不是真喜欢他。”“你又知道了。不喜欢他难道喜欢你吗？断人桃花是要被千刀万剐的。你嫉妒的样子真恶心。”那个女生刻薄地说道。都宁宇撇了撇嘴，错身离开了。离开前他也回敬道，“一表白就答应？客观上来讲你也没有那么好看吧。男人也不是所有送到嘴边的都会吃，夏侯择也没你想得那么饥渴。”“你！！”那个女生被他的话气得开始跺脚，在都宁宇离开之前都没有想出别的话来反驳他。都宁宇不喜欢高中生那种只是因为看脸而产生的廉价情感。爱情从来都不是那种随意的东西。他更不可能为了成就自己的好人缘而让夏侯择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境。班上第一次班委的小会议就在二班门口匆匆落幕了，会议的目的只是让大家熟悉各自的职责，从而更好地统筹整个班。南北等着程露说散会后，就迫不及待地往楼梯口冲。“夏侯择，走吧。”夏侯择捶了捶快要麻了的大腿，应了声，“嗯。”“南小北，这是谁啊？”赵思思凑近小声问道。南北随口回答，“一个高二的学长。呃，也是我邻居。”“喔！”赵思思开始朝她挤眉弄眼，想说什么已经不言自明了。夏侯择瞄了眼又停下脚步的南北，决定保持沉默。总不能在这时候为了撇清关系就说他把人南北给拒绝过吧。最后还是南北自己开口，她自认为很小声但其实以大家都听得见的音量说道，“我其实不喜欢他这种老男人。”夏侯择差点一口气背过去了。他老？不就是高了一个年级吗？他真的老？赵思思遗憾地看了眼夏侯择，跟南北说了声再见后就跟与她同路的女生回家了。“等等！别说话，我先说！”南北还没等准备发牢骚的夏侯择开口，自觉地开始解释，“年轻人大多不会喜欢养鸟种花，也不会更偏爱养生流食而不是垃圾食品。”“很好。年轻人，以后你那份皮蛋瘦肉粥没有老年人给你带了。”夏侯择冷静地接受了自己是南北口中的老年人的事实。南北用小指挖了挖耳朵，面不改色地问道，“小择哥哥，你刚刚说了什么吗？我好像没听见耶。”“……”“我刚刚看到小宇了。”夏侯择走在回家路上的时候，突然提起都宁宇。“他们八班就在我楼下，从窗户那就能看到他们教室里面。”夏侯择继续道，“他有跟你说过想在附近租房的话吗？”“没啊。不过上次我们碰到的时候，他确实后来去坐公交了，感觉还是会有点辛苦吧。”南北回答。“我们那个老小区倒是没人出租房子，要是小宇在这住的话，你高三就可以跟他一起回去了。”夏侯择感慨道。那是个教职工的家属楼，南北的姥姥姥爷之前就是在旁边的初中当老师，这一块是教育用地，从幼儿园到高中都有，教育质量也在市里名列前茅，但是要说最好的，也只有一中这所高中了。附近的陪读学生不少，有钱的老师和他们家人一般会选择把这里的房子出租，谁让现在的家长越来越重视小孩的学习了呢。“我才高一诶，你操的心也太多了点。”南北忍不住吐槽。夏侯择笑了起来，“那怎么办，我这老父亲就你一个好闺女。”“我懒得理你了都。”南严在保卫室那老头那里借了把折叠椅，他拿着自己的蒲扇一下一下地摇着，既是在给自己的身体送上凉风也是在驱赶无处不在的蚊子。一高一矮的人影出现在了小区门口，南严对这两人很熟，是南北和小择。他慢腾腾起身，把凳子还回去后便去迎接刚成为高中生的宝贝外孙。“南南，姥爷在这！”南严把扇子举起来摇了摇，对着他们大声喊道。“走吧，夏侯择，我姥爷喊我们呢。”南北稍稍加快了速度。夏侯择也跟了上去，“南爷爷好。”南严笑眯眯地看着夏侯择，“好、好！走，南爷爷请你俩吃冰棍！”他本想接过南北背上的书包，但是被她拒绝了。“我都多大人了。你这老头子就不能饶过自己的老骨头吗？”南北撅起了嘴，明显的不满。南严嘿嘿笑了两声，“我宝的包，姥爷什么时候都背得起！你太小瞧我了！”夏侯择接过扫过条形码后的冰棍后，一边撕开结了霜气的包装袋一边说道“诶呀，真不错，顺路回家还蹭了根冰棍。”“先说断后不乱啊，两年份的工资一口气结清了。有事跟老板我请假，原则上不允许迟到早退。”南北咬了口自己的冰淇淋后随口道。“啧，那我这也太便宜了。”夏侯择抱怨。“是的，因为我是黑心老板。”南北朝他吐了吐舌头。夏侯择无奈地笑了笑。面前的女孩子的眼睛只有在这时才是清澈见底的。大概是因为她真正信任自己的缘故。从小就将“达则兼济天下”作为座右铭的夏侯择，从认识南北开始，就没想过把这个女孩子丢下让她一个人。南北的世界有多小呢，除了姥姥、姥爷、自己，大概最多还能加个再次出现的都宁宇。过去没有其他人会正眼看她，从小受尽鄙夷的南北，渐渐也不再需要任何人了。去喝喜酒了金秋十月，在国庆到来之际，南北隔壁的陈奶奶的笑容一天比一天灿烂。她的女儿□□就在国庆的最后一天假时要嫁人了。休息日的南北不喜欢起早床，姥姥姥爷也不愿意打扰她，便由着她继续睡。隔壁屋子整整热闹了七天，每天都能听到隔壁进进出出毫不间断的脚步声，南北就算是想睡也睡不着。老房子的隔音效果实在是不算好。南严看着快十点了，试探性地轻轻敲了敲南北的房门。“南南，李阿姨结婚的喜酒你去吗？”南北翻了个身，没有回应。不去，不想去。她在心里默默说道。南严以为她还没醒，便转身又溜达到了自家门口，倚着门框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一家人忙进忙出，眼里是藏不住的羡慕。女儿能有个值得依赖的家庭便是南严作为父亲最大的愿望了。但是他的愿望早在很久之前就不可能实现了。是的，南北的妈妈没有结婚，就连她本人都不知道南北的父亲是谁。来历不明的小孩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受到所有人的待见。最恨南北的是她妈。孕期她曾无数次想要跑到医院去把她流掉，但最终都因为签字手续问题，被王玉兰和南严知道了，他们老两口回回都是哭着求她留下南北的，他们说，孩子是无辜的。再说了，留着南北陪着南艺也比父母走后孤独一生要强一些。南严当时的态度很决绝，南艺没办法，只好答应。但是她也明确说过，她不会要这个孩子，是自己对不起她。王玉兰点头了，她和南严身子骨还硬朗，拉扯大一个小孩子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她闺女好好的，她也就满足了。这就是南北，是她妈跟某个一夜情对象厮混后留下的野种。教师家庭本就讲面子，自她懂事以来，没少听到周遭邻居的恶意玩笑。“知不知道你爸爸是谁？”“你妈妈是不是不要你了啊？”“南南是不是也是有娘生没娘教的孩子啊？”……南北被恶意伤害的时候，曾经试图用撕心裂肺的哭声反抗过，但最终只换来大人们不屑的冷哼，“跟你开个玩笑而已，这都听不出来。真是个笨小孩。”他们便会无视她，寻找下一个有意思的话题。她原本准备与邻居老死不相往来的，但耐不住姥姥姥爷总是想维持和睦的邻里关系。明明姥姥也经常因为他们无意的羞辱而躲在家里抹眼泪，可第二天她还是会选择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四处串门，把自己做好的吃食分发过去。大家虽然仍旧瞧不起他们一家，但是表面上也收敛了不少，因为南北成了让他们所有人都满意的乖孩子。但是南艺，却始终是那老一辈嗤之以鼻的对象。女孩子不知羞耻！未婚先孕！南北长大后才明白，妈妈不肯回来有一大部分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们的说教。明明没有亲历事情的经过，却一个赛一个的比当事人更懂得应该如何去做。真是可笑。南北没恨过南艺，但是也没有对母亲的爱。缓慢地从床上爬起来，她把自己睡得毛毛躁躁的头发梳理整齐后，便出房门开始刷牙洗脸。王玉兰原本在客厅看着抗战题材的电视剧，看到南北起床后，就赶紧起身给她热早饭。“南南早上是想喝豆浆还是牛奶啊？”南北一边揉眼睛一边说，“豆浆，多给点糖哈。”“好。”王玉兰笑眯眯地答应了。因为家门没关，隔壁陈奶奶看到南北后，从家里的喜糖里抓了一大把送过来，放到桌上后朝着正在刷牙的南北喊道，“南南，陈奶奶给你喜糖！你等会儿再过来拿点！”满嘴泡沫还没来得及吐掉的南北转过身来看着陈奶奶，模糊不清地说道“好，谢谢陈奶奶。”□□看着自己的妈走到隔壁来了，一脸的不悦，她皱着眉头双手环抱胸前，在自家门口等着她回来。“你怎么又往隔壁跑？你想要隔壁那个没羞没臊的当女儿是吗？”南严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看样子是触到她霉头了。他尴尬地回了家，把两人的争执隔绝在客厅处。□□跟南艺不对付，因为她小时候喜欢的男生都喜欢南艺。南艺很漂亮，整个小区都没有比她更漂亮的女生。所以，明明是邻居，□□也不怎么搭理过南艺，因为自卑。没想到，她都三十来岁的人了，居然还是小孩脾气。南北同样听到了这句骂人的话，不过她适时地哼起了歌，让小心翼翼观察她神情的王玉兰误以为她没有听见。□□也就这么大出息了。南北心说。陈奶奶又赶紧跑过来跟王玉兰和南严道歉，说她闺女还小不懂事，让他们别放在心上。南严只是在旁边笑笑不说话，对于中午的喜酒他已经不想去了，厚着脸皮惹人嫌的事他从没做过，也拉不下脸去做。大概是发现老人家的态度很强硬，陈奶奶又跑到隔壁让李爷爷也过来赔不是。“哎呀！去去去！说好的要去的！等会儿我们一块走！你们南家不去我也不去算了！”陈奶奶大着嗓门吼道。“姥爷，你不是一直盼着李阿姨结婚吗？我也想看看李阿姨穿婚纱的样子呢，肯定特别好看！”南北把脸上的水擦干后出来给他们打圆场。南严看了眼南北，无奈道，“去，谁说不去的，小琳的喜酒我肯定要吃的啊。”手心一直在出汗的陈奶奶这才松了口气。她起身搂住南北的肩膀，把她带到自己家里去，“南南，走，去陈奶奶家，我家还有好多吃的，你也沾沾喜气！”“好啊好啊。”南北的语气听上去很兴奋。酒桌上，看着一圈圈白色盘子装的菜，南严怎么都没有胃口，还是在一旁的南北时不时地给他夹菜。桌边的邻居都夸南北懂事，南严也只是附和地笑笑，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南艺要是肯结婚，他一定要办得比他们老李家更正式！他一筷子一筷子地往嘴里送着碗里的菜，始终分辨不出是什么味道，嘴里倒是全是苦味。这家酒店的厨子可太差劲了。夏侯择也来了，但是被分在了亲戚坐的那一桌。因为他的父母是市里哪个单位的领导，虽然夏侯择告诉过南北，但是她从来就没记下。他和他奶奶坐在那一桌笑得很无奈。这肯定不是什么巧合。南北还在到处乱瞟，却在一桌年轻人里看到了都宁宇，他身边坐着一位跟他有点像的男人，应该是他爸爸。都宁宇的神色冷漠，脸上正挂着敷衍的笑容。南北拿起手机，给都宁宇发了条消息：往前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