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也没见你说过这种话,布达佩斯给你下咒了?”
秦峥翻过手腕,心不在焉地拨了拨沈苫垂到自己指边的长发,淡淡道:“你怎么起得这么早?”
沈苫猛地坐了起来:“差点忘了!我烤了面包,来叫你吃饭的!”
他动作太大,秦峥卷到手指上的发丝猝不及防地被扯,疼得他立刻又歪过脑袋哎唷哎唷。这可真是罪过,秦峥连忙也跟着从沙发上坐起来,认真地帮沈苫揭开缠成一团的头发。
实话实说,沈玉汝昨天给秦峥理的发型实在太像中学生了。
经过一夜与枕头的摩擦,忽然坐起时,这人的脑后、头顶全都乱七八糟的,特别是那两绺朝天的呆毛,衬得二少爷左耳上新出现不久的黑宝石耳钉都显得稚嫩了起来。
沈苫坐在地毯上,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秦峥这副难得一见的刚睡醒不久的少年一般的情容,心里也渐渐冒出一点奇妙的、冒泡泡一样的感觉。
“不过,怎么突然想到要特意烤面包?”秦峥挑了挑眉。
这种事此前都是由他来做或是直接叫外卖的吧。
沈苫有点磕巴:“你不是说……要约会吗?”
“……”
秦峥眨了眨眼。
真是意外,他竟忽然感觉,沈苫看起来好像是真的有点局促。
也好像,真的完全没有正经约过会。
“这算约会吗?”
沈苫无奈地叹了口气。
“可以算。”
秦峥坐在沙发边,看向仰头望进他眼睛的沈苫,笑着垂首靠近对方补充:“如果你没有这么紧张的话。”
第16章 Ch16 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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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苫是真的在紧张。
他们两个同时意识到。
而且沈苫的紧张不是那种男孩第一次与初恋相处时手足无措的紧张,而是更加难以形容的、在做一些除了他自己之外所有人都做过的事时突遇的倏然迷茫。
“你仍然可以把这想象成一场旅行,沈嘉映。”
秦峥想了想,在餐桌上提出与昨天类似的解决方案:“这可以是我单方面的一场约会,你不需要有负担。”
沈苫歪过头打量他:“你是不是在道德绑架我?”
秦峥面色不改地微微扬眉:“被看出来了?”
沈苫笑了出来。
沈家的餐桌不算大,刚好能容纳下最多四个人围着几菜一汤面面相觑。
今天早上只有他们两个,除了沈苫喜欢的烤得焦一些的面包片,还有一盘炖牛肉,卖相不算很好,但味道上佳,是匈牙利的特色菜品,也是沈玉汝为数不多的拿手好菜。
“我没有别的意思,”沈苫小声解释,“只是我确实有些紧张。”
意外至极的,秦峥竟然从他眼中看出一丝并无隐藏的赧色。
像是做了什么不得了的决定,沈苫抬起眼皮与秦峥对视,真诚到令人无言地坦白道:“只是想到‘要和你约会’这件事,我昨天一整晚都没有睡着。”
那种心情很难描述,有点像自闭症小朋友的春游前一天,紧张,忐忑,七上八下,还有一丝不为人知的隐秘期待。
他还真是懂得怎么一句话便让人家心绪翻乱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秦峥很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放下餐叉,看着沈苫那双清澈的眼睛,耐心地问道:“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对于这场“约会”,你也有哪怕一分不算为难的情绪。
“你猜呢?”
沈苫笑眯眯的,又变回让人捉摸不透的沈苫了。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我今天的主业就是要哄你开心,对吗?”
“对,”秦峥夸奖地点了点头,“而且你做得很好。”
沈苫从善如流地接受了他的赞赏:“谢谢,我会做得更好。尽量。”
秦峥:“劳您受累。”
沈苫:“我的荣幸。”
秦峥:“外婆呢?”
沈苫:“你现在才想起问这个是不是有点太早了?还有,为什么你也叫她外婆?”
秦峥:“那我应该叫什么?”
沈苫:“呃,老太婆?”
秦峥:“?”
沈苫:“当我没说。”
自从回了布达佩斯,可能连沈苫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说起话来的节奏都活泼了许多,抱怨归抱怨,他还是回答了秦峥的问题:“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是要去参加桥那边哪个写作协会的沙龙聚会,她忙着要去早一些和大家一起准备茶点,如果我们今天路过那附近,还可以去蹭点儿点心吃吃。”
无论是沈苫还是沈嘉映,他们都没有那么爱吃点心,说这么多,不过是想去看他外婆的借口罢了。
秦峥善意地没有戳穿他,一口炖牛肉下肚,另一勺已经自然至极地再次伸到盘中。
他接话道:“那我们今天去哪?”
沈苫像是早就想过这个问题的答案。
“先听你的。”他选择眼皮都不眨把责任直接推出去。
“渔人堡。”秦峥的回答更为干脆利落,让人很难不去怀疑,他是不是把沈苫昨日在教堂里为他顺嘴介绍的那句有关初吻的传闻记了整整一天。
不过我们二少爷英俊的脸庞上沿肌骨起伏整整齐齐地写着坦坦与荡荡,好端端一副毫不畏惧被他人如何打量揣测的架势。
“行,”沈苫点了点头,“那儿游客多,我们早点去。”
秦峥慢悠悠喝牛奶的动作顿了顿。
已经摆出一副吃饱情容的沈苫“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墙上的老式挂钟,又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更为现代化的机器报时,在秦峥第五次想要伸勺舀沈玉汝的炖牛肉时,他轻轻地啧了一声。
“你是不是在欺负我?”秦峥放下勺子问道。
沈苫佯作惊讶:“被发现了?”
秦峥点了点头:“还挺明显的。”
沈苫笑得趴倒在了桌上。
哄他开心可真是容易。
秦峥捏着最后一口面包沾了沾汤汁塞进口中,喝完牛奶,一点儿也不摆少爷架子地端着杯盘站了起来。
沈苫歪着脑袋枕在自己的手臂上,目不转睛地看着秦峥一脸自若地在餐桌与厨房之间缓步来回、收拾饭桌残局。
在水龙头的哗哗声中,他看着秦峥在门边只露出一半宽阔脊背的侧影,心里暗暗稀奇:听这动静,二少爷竟然是真的会洗碗,而且好像还很熟练的样子,完全没有沈苫那种到处飞溅泡沫浪费水的笨拙。
不过这也很正常,秦峥高中还没毕业就出国自己生活了,他不喜欢与人同住,多半是自己租房,如果没有叫小时工的习惯,那秦峥能把自己养得这样好,掌握一些基本的生活技能很正常——事实上,像沈苫这样长到这么大还是不太会做家务的人也许才是少数。
二少爷并没有他看上去的那样像个少爷般养尊处优,这并不令人意外,如果非要说意外,那意外的应该是沈苫竟然直到今天才发现这件事才对。
“秦峥。”沈苫叫了他一声。
声音不算大,在水声中尤其容易被淹没,但秦峥还是耳聪目明,关上水龙头,从门边向后仰了仰身子,转头看向他。
大约就在这一刻,在空气中弥漫着的洗涤剂清新香气与尚未散尽的早餐饭香中,当沈苫支在桌子边看着秦峥时,他忽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如果每天早上迎接自己的都是这样的画面,那么活着也许也挺好的。
“冰箱里还有两个我昨晚吃夜宵的盘子。”沈苫无辜地眨了眨眼。
他昨晚失眠,光脚下了一楼,绕开秦峥可以看见的路线,在厨房里做了半个小时的贼,酒足饭饱方才回去补觉。
但……
“知道。”秦峥回答。
做贼的人以为自己行径隐秘,殊不知在他下楼的时候,躺在月亮下面的人便枕着手臂睁开了眼睛,在冰箱灯光洒下一角延伸至客厅的光带背景中,和厨房的小老鼠一起,布达佩斯夜未眠。
第17章 Ch17 黄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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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说句实话吗?”
站在望不到尽头的台阶之下,沈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了出来。
“在我短暂的二十六年生命里,我从未真正到过渔人堡参观旅游,对它的一切了解都来自于从朋友、邻居、路人那获得的道听途说,完全不知道它是否真的如传说中那样美丽动人。现在,趁着我们还没有迈上通往天国的阶梯,及时回头,一切都来得及。”
在这个春风和暖的清晨,为了逃避意外得知的登顶渔人堡必须经过的长途跋涉(顺便逃脱同行者对自己不负责任的谴责),沈苫一口气憋了整整一百个字。
但一小时前在自己家中信誓旦旦地表示“一切听秦峥安排”“今天自己的任务就是要哄秦峥开心”的人,好像也是他来着。
对于沈苫的反应,刚为司机支付完车费的秦峥只是收回手机,对他平伸出了一只手。
沈苫藏在墨镜后的眼睛眨了眨,两秒钟后,他又歪了歪头。
秦峥像和小孩打招呼一样,翻过手心,模仿着不知什么怪物,对沈苫弯了弯自己骨节俊秀的五根手指。
沈苫仍然一脸不解。
秦峥又对他比了个手枪的姿势:“这都不明白,会不会约会?”
怎么会有这种人,连嘲讽都这么随和。
“不会,”沈苫故意挖苦他,“不像某人经验丰富。”
秦峥反应更快:“你怎么知道我是经验丰富而不是敏而好学一点就通?”
“……”
由于四字词语储备量不足,沈苫甘拜下风地把手伸出去,搭上了秦峥等待已久的掌心。
直到肌肤相触的零点零一秒之前,连上帝都仍然会选择相信,伸手的这两个人的心境都是无比的平和与坦然。
一个单纯只为提供帮助,一个纯粹只因不愿矫情,但在一人的指尖头一次这样自然地贴上另一人的掌心纹路时,相同正极的生物电流在空气中摩擦出看不见的火花,而后便以30万公里/秒的电场速度急速穿透二人的躯干,令人麻痹,惹人尴尬,更加让人反应能力迅速强化,一把反客为主捏住那僵硬欲逃的制琴师的手指,又再接再厉,实实在在地将他的掌心与自己的掌心虚虚相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