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具哲理辨思的偷换概念,话音刚落便获得了Jeff坐在自家汽车后排的鼓掌喝彩。这位先生性格极好,幽默风趣,一路上插科打诨活跃气氛,虽然让这场“约会”变得和沈苫最初设想的不太一样,但不得不说,他也使得这场旅途变得乐趣丛生,叫沈苫很是喜欢。
他们现在就正在“黄金圈”上。
这是一条从雷克雅未克一直延伸至冰岛中部的旅游路线,其间遍布奇观异景,堪称冰岛游的精华,声名远扬的史托克间歇泉就位列于黄金圈三大景点之一。因为赶在夜里出发,凌晨抵达,他们三个在公路上看到了太阳短暂落下又升起的全过程,而到达之后,这“冰岛不得不去”的景点周围甚至都还没什么人在。
间歇泉是一个直径约20米的圆池,热水缓缓流淌其中,每隔几分钟,平静的池水便会气泡翻腾,发出类似开锅的咕噜声,随着声响越来越大,在某一刹那,一条水柱将从一个直径约3米的洞口冲天而起,旋即化作琼珠碎玉,在蔚蓝色的天幕上飘洒下滚热的细雨。
摄人心魂。
Jeff好情致,虽然作为专职导游外出的机会很多,但平时还是会经常携家带口地进行家庭短途旅行,后备箱里也囤放了不少野营野炊的工具。
在沈苫第一次因为间歇泉喷发的景观忍不住回头和同伴分享自己的惊叹时,他瞧见的却是那英国人见怪不怪在空地处成功支起小桌与三张椅子并已摆好许多应当作为下午茶出现的精致茶点的画面。
这简直比间歇泉的绝景更让人叹为观止。
秦峥小朋友到更远的地方研究他更感兴趣的东西去了,沈苫这个心宽的家长只随意望了望象征性表达了一下自己的关心,便在Jeff笑眯眯的伸手召唤下走过去,坐到他的身边,问出自己好奇已久的问题:“夏天游客这么多,当地人会为此感到心烦意乱吗?”
他们为了避开人流选在凌晨出发,并且幸运地确实可以在此刻短暂独享这天地间的vip观赏权。那平时更多需要和世界各地的陌生人挤在一起分享这些胜景的时刻呢?冰岛人会忍不住产生傲慢的占有欲吗?
“这倒真的不会。”
和冰岛妻子打了十年交道的Jeff摇摇头,负责任地回答:“冰岛人对游客们抱有非常宽容的心态,毕竟夏天总是亮堂的,大自然也总是开放的,他们说:在冰岛,人们总有选择的权利。”
可真酷。
沈苫将一块泡芙送入口中,撑着下巴又看了两次间歇泉喷发,忽然想起什么:“今天是周末吧,你不陪妻子吗?”
Jeff耸了耸肩:“她很乐意我出来打零工拯救她的睡眠质量。”
沈苫挑眉转头:“零工?”
Jeff也挑眉转头:“你不知道?”
沈苫歪头:“我该知道什么?”
Jeff也歪头:“秦竟然没告诉你?”
沈苫:“?”
Jeff:“?”
察觉到两人面面相觑无用对话了好几轮,Jeff及时抬手叫停,大笑着结束了自己的哑谜:“他邀请我在休假期间干私活——做你们的私人导游,酬劳丰厚。不过谈钱真伤感情,我好说歹说,最后才终于换成了让秦答应来我家吃饭的一次邀约。”
冰岛人、特别是雷克雅未克人对外人的好奇程度其实很低,他们更喜欢关注自己而非他人,礼貌得永远不会率先尝试开启社交,但即使是在此地生活到了第十年,Jeff仍然没能入乡随俗。
这位发量仍然保持茂密的先生永远年轻,永远对从远方而来的神秘陌生人抱有最大程度的兴趣。
“其实在来的路上我还很好奇,他为什么会需要我做向导。明明面试的时候考他的题目就是黄金圈的景点,他表现得很好……现在我发现了。”
Jeff对沈苫眨眨眼睛:“他就是想让我来做电灯泡。”
沈苫笑了出来。
“你们约会多久了?”Jeff问道。
这年头可有点久远,三年刚过,但如果换一个时间节点的话……沈苫回答:“两周半。”
Jeff惊叹:“哇哦,那正在热恋期。”
他分寸感还不错,没有追问为什么上一次去冰河湖时他们两个都在世界的尽头于众目睽睽之下拥抱了也仍然没被算作约会,Jeff只是乐呵呵地问道:“秦很害羞吗?竟然会需要一个话痨从旁支应。”
话痨。他对自己的定位倒还挺准确。
沈苫仍然在笑:“不……我大概能明白他的想法。”
一直以来,很久很久,沈苫始终都没有什么朋友。
他的精神世界很饱满,足以支撑他独自行走在这世上的各个角落,但很多时候,这“饱满”又像是一只只是看起来璀璨闪耀的气泡,戳破之后便只剩盛大的空虚,让他自己也骤然变成美人鱼即将消失在海面上时才出现的泡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随着朝阳升起永远逝去踪迹。
秦峥大约是想,如果自己能往沈苫安静空旷的世界里多填充进去一些人声,那么也许那里就会变得真实和热闹很多,也能叫他多一些让沈苫愿意活下去的筹码。
非常可爱的想法。
而明明沈苫和秦峥谁都没有向外人表明过这种想法,Jeff却无师自通地找到了秦峥希望他做的事。
“你知道间歇泉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景观吗?”他问。
沈苫眯着眼睛试图从脑袋里扒拉出一些知识:“充足的地下水源、特别的地质构造、活火山熔岩加温、汽化、压强……什么什么,对吗?”
“天,”Jeff摆出震惊的姿态,“你们亚洲人可真是……了不得。”
不仅会在结账时口算加减法,竟然还懂压强。
没有解释自己并非土生土长的亚裔,在理科方面也着实是个容易头痛的笨蛋,刚才东拼西凑的几个学术词语更加全靠昨晚临时补课,沈苫只是谦逊道:“凑巧,凑巧。”
Jeff笑了笑,转折一点也不生硬地换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你相信真爱吗?”
沈苫点头:“当然。”他始终都相信真爱的确存在于这世界上,至于自己到底会不会途经看见,那是另外一回事。
“那你相信真爱是永恒的吗?”
好刁钻的问题,要不是清楚秦峥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沈苫几乎会以为他是被二少爷派来探口风的。
不过就算是真的也没关系,沈苫这会儿心情很好,哪怕是陌生人的提问也乐意认真回答。
“这很难说,毕竟人们的想法无时无刻不在流动着发生变化。我想,即使只是上一周的我,与此刻的我的所思所想也有着天翻地覆的不同。”
Jeff做出若有所思的神态,很快又瘪着嘴笑起来:“很有道理,不过你好像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英国人狡黠地冲他眨眨眼睛:“那么,仅仅只提问此刻的你:沈先生,你相信真爱是永恒的吗?”
沈苫弯起唇角。
他看向远处,秦峥正背对着他们蹲在那里研究由火山灰塑造而成的土壤。
之前曾提到过,秦峥从前想过要学建筑,而在没有说完的部分,年轻的小二少爷其实有过非常多的想法:生物工程、哲学、希腊语、中美文化与社会学研究……建筑只是其中看起来最靠谱的一个。而在那些天马行空的梦中,做个土壤学家其实是秦峥最初的设想。
但即使只是说说也好,秦峥仍然从未向沈苫以外的任何人表述过自己的这些设想。一方面是因为这些“设想”确实只是设想,还谈不到“梦想”的高度;另一方面,是因为回溯历史,看起来便长了一身反骨的秦峥其实并没有大家想的那样叛逆得彻头彻尾,而如果将那些五花八门的想法放在一起,总结一下,便会发现它们有着惊人的相似点:都是些他爸不会让他学的专业。
很长一段时间里,秦峥几乎在任由父母摆弄自己的人生。
这趟冰岛之行,沈苫是为了寻找终途的意义,秦峥又何尝不是在追寻有关自己人生的答案。
坐在这里休息得差不多,Jeff伸了个懒腰,起身向二十米开外的秦峥走去。
他或许和二少爷说了什么,沈苫视力极佳(竟然仍然视力极佳,本人也大为叹服)地瞧见秦峥似是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片刻后,又被Jeff勾肩搭背着抬眸看向沈苫的方向。
厚脸皮如沈苫,甚至自然地对他挥了挥双手。
青年学者放弃研究土壤走过来了。
沈苫似笑非笑地看着秦峥在间歇泉喷发的背景中一步一步踩着黑色土壤靠近,直到人家站到了自己面前,他才懒洋洋屈起食指,撑着脑袋与人对视:“Jeff和你说什么了吗?”
“嗯,”秦峥点头,语气平静,“他说你爱我。”
“……”
沈苫缓缓睁大眼睛,沉默之后,仍然还是呛了两下才慢吞吞开口:“英国人也这么没谱爱造谣的吗……”
秦峥扬起眉梢:“这是谣言?”
沈苫摸着下巴沉吟片刻,坦诚道:“好吧,不完全是。”
有关“真爱是否永恒”,他刚才的回答点到为止,和他之前向秦峥求爱时表达的内涵一致。
但直接说出来还是会有些扫兴。
但沈苫还是决定扫兴一下,于是便把上面这四句话完整地告诉了秦峥。
但他没想到秦峥却还是笑了,而且笑得好像有点过于开心了。
沈苫:“你笑什么?”
秦峥:“你刚才说了什么?”
沈苫有些糊涂,重复道:“我说了什么?”
秦峥:“你说,你向我求爱。”
沈苫的眉头仍然迷茫微蹙,他眨了眨眼:“怎么了?”
秦峥伸手捏住男人触感极佳的两边脸颊,向外扯了扯:“每到这种时候,我就会非常希望你是把自己伪装成在伪装中国人。”
语义好复杂的一句话。
沈苫费力地眨了眨眼,终于明白过来:“我用错词了?”
求爱,指在雌雄个体之间、交尾之前的所有预备行为。
求爱过程中所表现的行为称为求爱行为,但求爱行为所达到的生物学意义,是雌雄个体在一定的地方相会、两者间相互攻击和相互逃辟的克服、调节两者交尾的准备时间。作为求爱行为的一个环节,表现于求爱给饵和营巢求爱,以及气味信号的交换等许多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