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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自己酿的,来一杯吗?”文叔笑道。

“不了不了,我不会喝的,没喝过酒。”江逾白连连摆手。

江逾白仔细撇起鸡块上和辣椒花椒融合的姜末。但那酒非常好闻,他到底还是心动了,过了几分钟,又将脑袋探过去:“要不还是给我尝点儿?”

“哈哈,就知道你忍不住,我去给你拿个……”文叔大笑着站起来。

闻溯先一步去了厨房,将一个洗过的玻璃小杯放到江逾白手边。

文叔又坐回凳子上:“你杯子来了。”

江逾白对闻溯道了声谢,给自己倒了半杯酒,先是微微一抿尝个味儿,然后才小小地喝了一口。

“味道不错。”江逾白弯起眼睛。

江逾白属于那种如果他自己愿意,就一定能讨得长辈喜欢的人。

而文叔和跛子刘待人亲切热情,这顿饭的气氛从头到尾就没冷下来过,直到桌上最后一口菜吃完,话题都没停下。

副食店来了客人,文叔过去招呼,闻溯和跛子刘便把碗筷盘子收进厨房,而江逾白依旧在桌边坐着。

夕阳还没完全落到山后,天空里仍散着余晖,仿佛就要燃尽的火。鸟群拖着昏暗的影子掠过高楼,暮风摇下墙边的花朵。

江逾白盯着那朵花看了好一阵,慢腾腾起身,给自己挪了个地儿。

闻溯从店里出来时,见到的便是江逾白坐在马路牙子上,屈起腿、双手抱住膝盖的姿态。

暮色往他身上披了一层虚无的纱,他头发被风吹得扬了起来,衣摆也在飘,可背影格外孤独。

“怎么坐那儿去了?”文叔疑惑地嘀咕。

“他喝醉了。”闻溯说。

“不可能吧?就指甲盖一丁点儿酒……”

闻溯没继续和文叔说,快步走向江逾白,手伸到他眼前晃了晃。

这人没给任何反应,在马路沿上安静坐着,羽睫低垂,唇角轻抿,活似个漂亮摆件。

文叔看得目瞪口呆:“哇,真醉啦?看来的确没喝过酒。我给他煮碗醒酒汤去。”

说完风风火火去了厨房。

江逾白喝酒并不上脸,皮肤反而愈发白皙,乌沉沉的眼睛蒙着一层光,像浸了水一般。

闻溯在他面前蹲了下来,凝视他片刻,又一次抬手,往他额头上碰了碰。

却见江逾白瞪起眼斥责他:“你知不知道你的这种行为很危险!”

“是谁先坐马路边上的?”闻溯没好气地“啧”了声,把位置换到江逾白身旁,和他并肩坐在马路沿上。

这条路上违停的车很多,双向车道被占得只剩正中间能够行车,这样坐着并不危险。

喝醉的人思维不连贯,经常想一出是一出,江逾白才不管到底是谁错在先,下一句便开启了下一个话题:

“闻溯,谢谢你接济我,你能再接济我一阵,让我今晚在你店里打地铺吗?”

他的嗓音不似往常清亮,带着些微的哑,语速也慢,听起来软绵绵。

闻溯眼里闪过惊讶:“你不想回家?”

江逾白:“你就说答不答应。”

闻溯没有马上作答。

但醉鬼毫无等待的耐心,立刻撇了唇:“不答应就不答应吧,等会儿我去找秦越。”语气还带着点儿委屈。

不过这点委屈情绪没持续多久,江逾白很快又叨叨起来:“办葬礼都要请乐队,你们缺人吗?我会的乐器不少呢。”

“打架子鼓?”不知闻溯想到什么,话里带上了笑意。

江逾白一本正经:“其实唢呐二胡我也会一点的,但如果是热热闹闹的喜丧,架子鼓的确很适合。”

闻溯也没说答不答应。

于是江逾白又换了话题。

他比刚才高兴了许多,双手撑到身后,两腿往前伸直,调整到一个更为舒适的坐姿,拖长调子一“诶”,“我本来还以为,你到现在都不知道我这个前桌叫什么呢。”

“怎么会不知道?”闻溯轻声回他。

江逾白:“哦——”

西方天际里暮光终于收拢褪尽,夜幕降临在这座城市中,星辰光芒微弱。

有车从远处开过,车灯射出的光如流水一般晃进夜色中,又迅速流淌而出。江逾白目光跟着游移,转而拔起路旁的一根草,用它戳了戳身旁的人。

他板着个脸:“喂,闻溯,你是闻溯吗?”

“我是。”

“那你在吗?”

“……我在。”闻溯被这醉鬼弄得哭笑不得。

江逾白:“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你听了别生气。”

“不生气。”闻溯道。

“真的不生气?”江逾白歪头凑近闻溯,深深凝视着他,眼底满是探究。

随着这个动作,江逾白身上的酒香扑向了闻溯,味道很淡,苦冽里回荡着幽甜,丝丝缕缕勾着人。

闻溯眼神被勾得一颤,上半身往外仰了仰,拉开和江逾白之间的距离。

“真的不生气。”他说。

江逾白得到闻溯的肯定,脑袋歪回去。

“那我说了啊,你不许生气。”他把那根野草一圈一圈绕到手指上,声音低低的:“其实我不喜欢你,我被人缠得烦了才这么说的。”

 

 

第8章 Ch.8

江逾白说完话就没了声音,连一句“你说过的不生气”的强调都没有,好似羞愧到了极点。

藏在草丛里的夏虫唱了起来,窸窸窣窣、叽叽喳喳,沸反盈天。

在这个瞬间,闻溯想起他来到二中之后的许多瞬间,有操场上的,教室里的,学校外的。

闻溯把那些瞬间在脑海里一一过了一遍,敛低眼眸,短暂地沉默了一阵,然后喊:”江逾白。“

江逾白没还是不说话。

装死了吗?闻溯心说着,向一旁转头。

只见江逾白闭上眼睡着了,虽然歪着脑袋姿势怪异,睡颜却乖巧安宁,任谁见了都发不出来脾气。

“……混账。”闻溯面无表情起身,手往江逾白腋窝下一抄,把人扛了起来。

江逾白这一觉睡得非常舒服,直到第二天早上七点才醒过来。

阳光被窗帘滤得影影绰绰,楼外人声车声此起彼伏。

他在外面面馆传来的一句“老板来二两杂酱面多加辣”的喊声中睁了下眼睛,半秒后闭回去,慢慢吞吞把被子往揉进怀里,翻了个身。

翻完身他习惯性地伸手去摸空调遥控器,可手一碰上枕头,就发现了不对——这里不是他的卧室。

江逾白嚯一声坐起来,跟受了惊的猫似的弓起背。

老旧的墙壁上粉刷早已脱落,露出青黑的石痕;床尾有一个红漆的敞开式立柜,柜子里堆了几本泛黄的旧书,而柜子上放着一个座扇,正嗡嗡嗡对着他吹风。

完全陌生的房间,他这是在……

休眠长达10个小时的脑子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开机,江逾白惊了好几秒钟,总算记起昨天的事情——他蹭了闻溯一顿晚饭,结果一不小心喝醉了。

喝醉之后呢?想不起来了,他的记忆到自己跑到马路牙子上坐着为止,再之后的事全无印象。

我有没有吐得满地都是啊?没干抱着垃圾桶唱歌这类的蠢事吧?江逾白抓了抓头发,把被子丢开,找到拖鞋下床。

看周围的环境,他应该还在闻溯的店里。

床畔凳子上放着充好了电的手机和没拆封的毛巾牙刷。江逾白拿起手机,看了一遍未读消息,带上毛巾牙刷,拧开门。

对面的房门正巧也打开了,江逾白以为会碰见闻溯,毕竟学霸是一种周末也要用功读书的生物,没想到是文叔活动着肩膀从房间里走出来。

江逾白立刻打了声招呼,歉意地道:“昨天晚上给你们添麻烦了。”

“没有的事,你喝醉了不闹腾,就安安静静坐着,坐着坐着就睡着了。”文叔笑得眯起眼睛。

这个答案让江逾白长舒一口气。

他往客厅里瞄了一眼,“闻溯呢?还没起来吗?”

“小溯不住这边,昨晚就回家去了。”文叔回道,看见他手里的东西,又指指另一个方向,“卫生间在那边。”

“好哦。”

江逾白洗漱完便告辞。

周末的清晨,城市道路难得通畅,公交车里也不拥挤。

回到距离临江市二中仅三站路的春和路,偌大的三室两厅里没人,昨天下午那盒打翻的卤菜和脏了的茶几已经收拾干净,江逾白买的其余东西都被放进了冰箱。

他拎了瓶酸奶出来,回到自己卧室。

窗外吹进来风,将半合的窗帘吹得晃动,阳光时而洒落,像一尾游鱼从立在角落里的大提琴上掠过。

江逾白把窗帘全部拉开,关上窗户开了空调,走过去拨了两下琴弦,又敲了敲琴身,坐到地毯上。

看见了自己的琴,他想的竟然不是被卫岚否定的以后,而是闻溯。

昨天闻溯又帮了他一次,虽然同时也又笑了他一次,但不妨碍江逾白对他心生感激。

同时他还对闻溯生出了点儿好感——是朋友之间的那种好感。他想把闻溯划入安全范围,一起玩,一起分享乐事。

“也不知道闻溯愿不愿意和我当朋友。”江逾白小声嘀咕。

紧接着叹了一声:“所以必须把真相告诉人家啊。”

江逾白在地上枯坐。

从这个房间的窗户望出去,能看见外面的街道。那条街江逾白看过不下上遍,什么地方开着什么店,他闭上眼睛都能找出来。

在这样的清早,那街上已经有快递小哥在忙碌了。江逾白远远看着他,看了一会儿,又看向他身旁那辆带邮政标识的车。

等等,邮政?

霎时间江逾白脑中闪过一道灵光。

他噌一下蹦起来,冲向书桌,从书架上翻出一个八百年没用过的笔记本,又从笔筒里抽出八千年没用过的笔,拔开笔盖甩了甩笔芯。

他知道了,他可以给闻溯写信!

闻溯约不出来,他又开不了口,但一封信还送不出去吗?

作者感言

岫青晓白

岫青晓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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