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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与渡山河 麦库姆斯先生 3769 2024-05-24 00:00:00

济宾王字字句句说慷慨,只是刹那间,他心中又涌出酸楚,“可是……”

“没有可是。”

天衍帝一把按住他的手,缓缓发力,“宝剑深藏已久,该出鞘了。孤只想听你那句‘只要孤敢赐,你就敢接’。”铜漏声声,天衍帝知道他此刻心情,可催他时仍加重了语气,“济宾王,接令罢。”

济宾王闻言抬起双手,郑重地接过那块精铁,重重地将头叩在了地上。

·

雪下得更大了,温室殿外的灯笼在啸厉的寒风中吹得摇摆起来。

天衍帝手握钗环站起身来,走到窗牗下,夜风吹着他宽阔的长袖,仿佛他整个人都要飘然而去,济宾王听他低沉道:“孤老了。”声音有说不尽的萧索寂寥。

紧接着,他继续道,“你大概不知,去岁你出征之前,巫觋曾彻夜跪在孤的殿前,说天上见双日之象,即太阳之下,更复有一太阳,相互磨荡,熔成一片黑光,一日沉没,另一日独现阳光。是大不详之兆。朝臣劝孤,说赤炎军乃是国内第一强军、国之重器,济宾王要领赤炎军远征北境,不怕你扫荡河朔,只怕你生出不臣之心。”

济宾王府上也有精通占星相术的能人,“日下有日”的异兆他当然也听过。

此话一出,济宾王心头一振,指甲猛地抠入赤炎的军令。

天衍帝却似乎毫不介怀,望着昏黄的雪夜洞开的殿门,一字一句,“你当清楚,孤是不信的。哪怕他们这般说,孤还是让你出兵了。你我之间是君臣,更是兄弟,虽非一母所出,情谊却非比寻常,当年宫禁之事为兄虽怪你擅作主张,可从来没有对你生过疑心。后来你不肯再理内事,孤每每独对百官臣僚,见纷争缭乱,常常自以为苦,想到当年建国建制时,你我纷争无数最终却还能其利断金,就想着,这世上再无一人可让我如此称心,再值得我如此倚仗。”

一阵寒风将好些雪花吹了进来,辛涧却眼眶一热,垂着头死死捏着那块令牌,只能强忍着。

·

“孤,也知道你难。”

天衍帝转过身来,手掌用力地握住济宾王的肩膀,“当年你退出朝局做的最后一桩事,是将自己的嫡子送入宫廷,迫得中南西北四君送稚子入京教养,哪怕最后一刻也不忘助我弹压四方。远声进宫时才五岁,孩子那么小,那么孺慕你,却一连十几年不得回王府去,而你在府里深居简出,相伴不过一张琴、一盏香、一身旧衣而已……”

天衍帝越说越悲廖,说着说着自己也恼怒起来,“罢了罢了!说这些做什么呢,怪伤感的,总之都过来了。”他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远声很好,骑马弯弓、读书策论,宗室中他永远是最拔尖的,阿鸾年纪尚小,国事人事皆不知,若不是有远声在旁陪伴,我不能如此宽心。天冷,我也不多留你了,常庆宫那里我给远声传过话,他今日也回府去,你们父子二人再叙。”

说着天衍帝吩咐着子升去传抬舆,还让备了一碗热汤让济宾王喝下暖一暖再走。

济宾王眼眶通红,闻言也不抬头,只含糊地躬身,“那臣弟告退。”

“去罢。”

济宾王再不流连,转身就要掀那厚厚的门毡。

天衍帝坐在榻上却忽然想起一事,他回头喊道,“对了!”

济宾王停住脚步。

天衍帝道:“远声并没有迟到。堂上的琴,那是他弹的,他不知道与你说些什么,便练琴讨你欢心,当时你若夸一夸他,他兴许就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了——”他补充道,“你该多夸一夸他的。”

景阳钟声一声一声地传来,子牌时分,夜已深了。

赤炎的军令被济宾王捏得火热,他沉默地点了点头,告退了。

第14章 手足(2)

天衍十五年阳月初五,钦天监早早测算了是个好日子。

因着前一日大雪,天地素然一新,鸾乌殿的宫人们忙忙碌碌,在殿外一边扫雪,一边扫着那两棵大桑榆甩落一宿的枯叶残枝。辛襄入宫闱如入自家后院,步伐轻快地迈过殿中积攒的一簇一簇的雪堆,推着殿门大步就往辛鸾的内室里走。

温暖干燥的空气兜头笼罩过来,伴着某种花香,暖和得如春天一般,辛襄先是和殿内趾高气昂的鸾鸟撞了个照面,接着向殿中西翼拐了过去,快到寝室的时候,只见屏风外面站了一排等候辛鸾洗漱的宫人,许尚宫和几个老嬷嬷不知道哪里去了,只剩一清水的年轻面孔。

一列宫女向他行礼,辛襄指了指殿内:“这都几时了?还没起?”

打头的红衣宫娥羞涩地点头,“叫了,殿下不肯起。”

没有几个年长嬷嬷去喊,她们几个年轻姑娘都扛不住辛鸾早上的胡闹的。

辛襄轻轻啧了一声,情绪似乎很好,“我去叫!”说着拨开层层帷帘绕过了屏风。

辛鸾的寝室里还捧着坐火盆,比刚来的一道还暖和,辛襄三两下脱了自己的大氅外衫,走到辛鸾的榻前想也不想,直接把刚才捧过雪的手直接伸进了他的后脖子。

外间的宫人们只听到殿下“啊——”的一声尖叫,紧接着就是一声怒吼:“辛远声!你作什么!”

内室的辛襄才不怕他,短促一笑,“赶紧起来!猪都比你起得早!”

说着用手冰他还不过瘾,又来掀他的薄被。

辛鸾简直要烦死了,罩着脑袋就往后躲,“你起得比我早有什么奇怪的?走开走开!”

辛鸾拐弯抹角地骂他,辛襄忍不住“嘿!”了一声,也不脱靴子,直接跳上辛鸾床榻扑过去掐人。辛鸾迷迷瞪瞪地刚睡醒,被这么一个死沉的人压住,立刻就喊上了,“辛远声你下来!”

辛襄威胁道:“起不起?”

辛鸾被吵醒已经很恼怒了,这个时候蹬着腿死命往被褥里缩,大声道,“辛远声你弄痛我了!你发什么癔症!让我再睡一会儿!好不容易不用上课,睡一会儿也不行吗?”

只是他那点劲儿根本扳不过辛襄,辛襄压制他找了个很好的位置,笑眯眯地说了句“不行”,接近着两腿直接隔着被褥箍住了他的腰,三下五除二把他的脑袋拨楞出来。辛鸾一边叫一边翻滚,也不知道起气得还是被逗的,他从被子里伸出手无力地想抓住辛襄的手腕,却被他一下子就顺进了被子里,伸进他的腋窝咯吱他。

“来人啊!”

“救命啊!”

辛鸾笑疯了,死命地朝外面喊了起来!

他和辛襄从小长大,小时候只要几个年长的女官嬷嬷不在,就兴高采烈地在整个鸾乌殿打这种疯狂野蛮的架,殿里那些瓷器摆件玉枕案几甭管是什么,通通乱摆一通搞成路障,而太子殿下和公子襄就各自拿着枕头氅尾互殴,一直打到气喘吁吁、趔趔趄趄砸碎几样东西,才吃惊地晓得停手,然后手忙脚乱地踩着女官回来的时辰开始收拾一塌糊涂的战场。

那都是很小的事情了,大概是是辛鸾很久没这样闹了,莫名地就很兴奋,他用力地拿两只手擒住辛襄,躺在床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而他笑成这样,辛襄也忍不住大笑起来。外间的鸾鸟没见过这阵仗,被这俩人惊得直扑腾,婢女似乎早就习惯了这俩兄弟的吵吵嚷嚷,屏风上映着她们一个个苗条的身影,从头至尾没有人往里面张望,甚至连一步都没挪动。

辛襄最后完全压住了辛襄,恶狠狠大喊,“还不起!你看有人来救你吗!”

辛鸾剧烈的扭动让他有些亢奋。浓烈的花香不断地溢出来,又暖又香的温度让他流出汗来,辛襄忘形地一把把辛鸾两只胳膊架上头顶,另一只手不又分手地隔着辛鸾一层滑溜溜香妃色的寝衣摸下去,顺着他的腰线肋条一直挠他的痒痒肉。

“哈哈哈哈哈——辛远声你给我放手!”辛鸾爆发出大笑,在他身下鱼一样的蹦跶,竭力想翻身把他掀下去,但是躺倒的姿势让他怎么也起不来,最后他大叫道,“辛远声你有病啊!你起来!辛远声你顶到我了,顶到我了!”

鸾乌殿屏风外头婢女都在,辛鸾喊的话根本没过脑子。

辛襄却蓦地停手了,一把捂住他的嘴,斥他,“辛鸾你瞎喊什么?!”

辛鸾喘得上气不接下气,顿了一下,撇开他的手,“怎么了啊?我喊什么了?”

他的大笑已经转为筋疲力尽的喘息,不知道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就那么脸颊通红的仰面躺着,头发散了满床。

辛襄没有说话,也没有动,甚至还有些要俯身的意思。

空气中拢上一层不自然的沉默,辛鸾无形中似乎察觉到什么,不安地挣动了一下。

辛襄的脸孔已经退掉刚刚玩闹的神情,辛鸾无端地有些紧张,刚才叫喊得嘶哑的喉咙发不出声,他下意识地就清了清,“行了,你快下来,压死我了,要没气儿了。”

可是辛襄却没有动。

他制得他动弹不得,辛鸾缓缓睁大眼睛,屏息着看着他靠近。只见辛襄一句话也不说地俯下身来,轻轻拨开他的头发,在榻上挑出来一块石头来。

问,“这是什么?”

辛鸾被压制的胸口莫名地松出一口气,他答,“玉髓啊。”

辛襄沉默了,掂着那块翠绿翠绿的石头,可疑地盯着他,“谁给你的?”

他的话听起来比想象的还要酸。

辛鸾装作不在意道,“还能有谁?当然是你爹啊!你不也有一块吗?”

辛襄的眼神瞬间黯淡了。

他直起腰,慢慢从辛鸾身上滑下来,“哦。”

辛鸾觑着他的神色,立马从被窝里滚出来,朝外面掩饰性的喊了一声:“我起了,快更衣!”紧接着,一列宫女在外齐声应喏,两人挂起帷帐,五人捧着洗具和衣裳鱼贯而入。

辛襄小声嘟囔,“这是绿玉髓罢,父亲送给我的是紫玉髓。”

辛鸾用胳膊撞了他一下,小声道,“喂,你不用这么小心眼吧?王叔就分我一小块。”

辛鸾太了解他了,知道他这是难过了。

公子襄性情傲岸,事事要强,从来举止言行不屑打笑胡闹,他大清早上能和自己那么闹,可见昨晚回王府是有多高兴。济宾王膝下五个儿子,只有辛襄一个养在外面,辛鸾知道,每一次王叔许他回府住一宿、夸奖他一句、送给他一样东西,他偷着高兴都能高兴一个月。

想来王叔昨夜送辛襄紫玉髓的时候,他也曾惊喜交加罢,只是第二天就发现这不是父亲独一份儿的心意,任他们兄弟俩感情再好,辛襄也要伤心啊。

·

宫女绞干了帕子等辛鸾擦脸,辛襄沉默地坐在榻上,辛鸾心里堵着块垒,推开手帕忽地光着脚下地跑出外间。

“殿下要去哪!”宫女惊叫了一声,鸾乌殿地面是光滑的理石,屋子再温暖地面也是冰凉的。

辛鸾却没有理会她们,跑到外间,咕咕咕地去撵着那只鸾鸟去了,只一会儿的功夫,那个头很大的鸾鸟不情不愿地被他追着跑进内室。不知道是不是鸟儿笼中关了太久已经不会飞了,它就那么被辛鸾撵鸡一样,五光十色地被追着屁股送到了辛襄面前。

作者感言

麦库姆斯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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