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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与渡山河 麦库姆斯先生 3757 2024-05-24 00:00:00

邻近落子门下,邹吾听到声音先一步接应,辛襄看到邹吾的瞬间,狠狠地喘出一口气把辛鸾推到他怀里,只有一句话:“带他快走!”

辛鸾却慌乱地抓住辛襄的衣角,问道,“那你呢那你呢?你不走吗?”

辛鸾像是提前预知了某些不详的预兆,疯了一样地叫喊,他喊辛襄,喊辛远声,喊哥哥,哭闹着要父王。邹吾和辛鸾不熟,辛襄把人塞进他怀里的刹那,他还以为是被人塞进了什么温养的软玉,本能地放轻了手劲儿,有点不知道怎么抱着他才好,谁知被辛鸾这么猛地一挣,一瞬间邹吾根本就压不住他。

还好有辛襄,他当机立断地扭身,劈头盖脸地打了辛鸾一个耳光,大声喝问,“阿鸾你信不信我?!”

那是辛襄此生第一次这般打他,他刚刚杀狂了性,两鬓和眼下都浮起明显的兽纹出来,可这一巴掌,他打到自己的手都在颤抖。

辛鸾终于安静了,他手足无措地承接了辛襄的怒火,木然地点头,“我信你……我信你……”

凛冽的夜风把那绸衣吹得紧贴在他身上,他赤着一只脚被邹吾箍在怀里,辛襄轻轻抬起左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心想:太傻了,他之前不该和他吵架冷战,他应该多陪一陪他,以后如果他知道了今夜一切,一定会恨死我了吧?

有血源源不断从他手心里淌出来,蹭在辛鸾的脸上。辛襄轻声哄他,说着“阿鸾乖”,紧接着,他用尽了他此生所有的柔肠,对他说:“阿鸾你不要哭,你现在去找你舅舅!他会保护你,然后忘了今晚……”

·

那一刻,他是真希望他什么都不知道的,不知道满朝重臣的叛节,不知这宫变的所有原委——在他眼里,他的阿鸾是盛世里的明珠,就这么一直傻下去就好,不要争,不要抢,不要复仇,此生就远离所有的腥风血雨,不做那含垢忍辱十年磨剑的乱世太子,不做那报仇雪耻搅弄风云的孤家寡人。

后来,西苑的温室殿上方霍然现出三足金乌法相,那金乌仰颈长啸,猛地划出一声悲啼!眼见着辛鸾就要失控,辛襄当机立断,一个手刀立时将他敲晕。

十四的岁的少年身量荏弱单薄,倒在身后人怀里只有小小的一只。辛襄浑身浴血,扯着齐二的令牌交给邹吾,指明了城门东向有太子的守卫段器把门。

邹吾伸手去接,右手突地被握住了,力道大得让人骨头发疼。

“邹吾,”辛襄睁大着眼睛,精光四射地看着他,做最后的确认,“此去九死一生,我把弟弟交给你,我可以信任你,对吧?”

邹吾任他扣紧,厮杀烈火在前,他依然从容,纹风不动的眼睛安静得仿佛一方永不开启的古玉。

他一字一句地坦然道,“不敢说肝脑涂地,但一定拼尽全力。”

情分不足,指天誓日的许诺,邹吾敢说,辛襄也不敢信。而他这一句,对于辛襄已然够了:演武场上十招之内能制服板角青牛,武力和智力都绝不会是庸手,世人不识和氏之璧,对邹吾多有讥笑,可辛襄信他,只要他肯为阿鸾尽心。

他原地深揖一礼,无比恳切无比郑重道,“我高辛氏此前有负于你,未许过高官厚禄,也未给过礼遇厚待,我辛襄此时不敢妄谈来日,但若有机会,救命大恩必定会厚恩答谢。”

邹吾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要年轻的王庭贵胄,想说自己所做并不是迫于所谓的忠义,所图也并不是高官厚禄,但是为了让他安心,他什么都没有说,硬生生地受了这一礼。

再之后,邹吾胁着辛鸾翻身上马,胭脂于他身下刨蹄轻嘶,喷出白色的雾气,而在他的胸甲前,人事不知的辛鸾轻轻地靠着他,孩子一样昏昏而睡。

“照顾好他,我为你断后。”

辛襄最后扯着胭脂的马缰,又深深看了辛鸾一眼,紧接着,他狠狠吸了口气,收拾起所有的优柔寡断,抬起眼眸坚毅地看向邹吾,“走吧!将来若有机会见面,我再找你试手较一较高下!”

邹吾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扯着胭脂的缰绳点了点头,丢下一句“随时恭候”,说着他再不迟疑,一夹马腹直直冲出落子门!

·

是时,忽有天降大雪。

王庭的火光之外,空中骤然飘起了大片的雪絮,冷寂笔直的青石御道上,邹吾身上的禁军明光铠于身后熠然生辉,辛襄的目光远远地缀着他们,不由眼露哀切——那时候,他根本没想过,未来乱世的霸主与未来的裂土王侯在天衍朝最大的变局中,草率地定下了比武的邀请,会很多年后践行的那一天,变作真正的反目成仇。

而当时年仅十七岁的辛襄,目光复杂站在原地,眼见着一马两人绝尘而去忍不住又高声大喊:“林氏邹吾!别忘了你说的话!带着他进蜀地!再也不要回来了!”

这一句,邹吾直奔出许远听到,他下意识勒缰回首间,只见那紫衣金带的公子已然倨傲地回转,而两扇沉重无比的落子门于他身后的一片火光中,缓缓合上。

·

天衍十四年,十二月三十日夜。

荧惑入南斗,帝崩。

第二卷·我生之后,逢此百罹

第23章 惊山(1)

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逢此百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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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马惊了算什么?你既然不想让别人说你没用,那你倒是练啊!等你学会了就不怕了,我们以后去明堂还可以一起骑马去!”

“不要,它们好臭,有马骚味儿!”

辛襄在树下扯着马缰顿时急了,“你才臭!我的‘胭脂’是个爱干净的姑娘,她不臭!你当所有人的马都跟况俊宗那匹一样吗?”

辛鸾拨开层层繁茂的桑树枝叶往下看,一只浑身绯红的小马缓缓地映入他的眼帘。不得不说,那小马的很是威风,长腿窄背,虽然还是个马驹,却已经能看出胸廓要比寻常的马儿宽阔,该是北境引入的良驹。

此时的辛鸾正坐在鸾乌殿里那棵巨大的桑榆树上,他和辛襄一直叫它“仙女树”,春天的时候,他们会爬上来摘榆钱儿,夏天的时候,他们上来采桑葚,秋天的时候,他们就偷偷爬上来看千家万户的神京城池。

“那我也不要!”辛鸾低着头,朝着辛襄大声地喊。

辛襄仰着头戟指大骂:“你怎么这么怂啊?”

“我就是怂啊!”辛鸾摇头摆尾地在树干上气他,“本太子该认怂的时候一向怂得明明白白!不像某某人,总是觉得自己最好,总是在逞能!”

“辛鸾你再说一遍!”

“再说一边就再说一遍,我说我不才不像某些人总是逞能,以为自己有多厉害!”

辛襄站在树底下脸都绿了,心想这臭小子嘴这么贱,不收拾收拾恐怕就要上房揭瓦了,他上前一步,也不管胭脂,直接抱着树干就往上爬。辛鸾看辛襄动了气,呼哧呼哧地连话都不说了,这个时候才知道怕了,站在粗壮的树枝上开始哇哇乱叫,大喊着,“你别上来!你上来干嘛!你不是要去骑马嘛!你赶紧去啊,你理我做什么?你信不信我喊人了?”

辛襄抱着树干,闻言狞笑着抬头,看着他威胁道,“辛鸾你别得意,看我上去怎么收拾你!”

辛鸾焦灼地在树上跳脚,边跳边骂,“辛远声!你是不是有病!我说你什么了啊你跟我计较?”

眼看着辛襄已经一手板住枝丫,距离上来也就是一息之间的事情,辛鸾抓着头顶上的枝丫开始往外面退,大叫道:“喂!别过来啊!你敢动手我去告诉我王叔去!别过来啊!”说完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也不等辛襄爬上来,居然一个纵身,直接尖叫着从一丈高的地方跃了下去!

妃色的衣袂从辛襄眼前一闪而过的时候,他还以为是自己花了眼,再定睛一看,树枝上哪里还有辛鸾的身影!辛襄狠狠吸了一口气,居然也不急着下去,敏捷地翻身上了树干,随后拍了拍手,往下看——

落地之后的辛鸾好像是崴了脚,宽袖大袍垂落在地上仿佛是鸟儿伏地的翅膀,而辛鸾蹲在那里吭叽吭叽地不肯起来,辛襄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大声喊,“苦肉计还玩不够吗?别装!我看见你偷笑了!”

他这般说,辛鸾立刻回身扭头瞪了他一眼,紧接着,他施施然地原地站了起来,伸手拍了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扭头走开前还重重地用鼻子哼了一声。

·

温室殿内,辛鸾盘腿坐在父王的寝榻上,一方矮桌很不成体统地被搬了上来,将将盖过他的腿,让他的手肘能好好的放在上面,辛鸾一手舀着温热的牛乳,一手托着明黄色的诏书。

看罢,他甜甜地喊了一嗓子,“阿爹。”

天衍帝回头,“怎么?”

辛鸾眯着眼笑了笑,“无事,我就是之前听别人这么喊,觉得有趣。”说着,他放下长勺,两只手郑重地将那一轴诏书好生地卷好,仔仔细细地塞进了刚盛放着它的方木盒子。

“看完了?”

天衍帝坐在长几前,一手握着一块碧绿色的玉髓,一手掂着着薄薄的金线,而那玉髓上还穿着一根嫣红的小绳,他问,“不说些什么?”

“父王安排得挺好的,且不说天衍的江山一半都落在王叔的肩上,就说我这一辈,儿子只有守成之才,辛襄却有霸才——我比之于他,不如。”

天衍帝浅笑着摇头,却没有说什么,目光专注地看着手中的金线,手心乍然间现出一团明黄色的火焰来,紧接着,翠色的玉髓落入了那燃烧的掌心里,金箔就宛如绽开的金莲层层叠叠的将那一泓碧绿轻轻裹住。

一时间,光怪陆离的颜色在寝殿内流淌披沥,碧绿、绯红、明黄各色交错渗透,流光溢彩。

良久,火焰褪去,拇指大小的绿玉髓于天衍帝的手心中显影定形,至尊的帝王走了过来,拈着红绳将它复又戴回儿子的脖颈上,辛鸾一低头,只见那块玉石上面,于红色绳结外,又缠上了一层图样精巧的金箔细丝。

这时,天衍帝方才把刚才的话接上,“远声是很好,但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有你的好处。”

辛鸾笑了一下,信心满满地答,“这我知道。”说着他拈着胸口上的玉石,一时有些些忧郁了,问道,“父王,高辛氏按照常理不该是以凤鸟为尊,都是可以展翅飞行的么?那我为什么会生出桃花来啊?难道我是截木头吗?”

天衍帝噗嗤一声,大手盖住他的后脑勺,忍俊不禁道,“谁说你是块木头,你明明……”帝王的话音还未落,骤然间,外间传来子升尖细又高亢的声响,他匆匆而来,匆匆禀报,大声喊着,“禀陛下,外宫传来消息,济宾王遇刺了!”

天衍帝神色霍地一变,辛鸾更是猛地跳了起来,不想他腿上还擎着小桌,还未喝完的牛乳被他毛躁的一下全部打翻在床,银器浇筑的碗盏于柔软的榻上一颠,一转,手忙脚乱中,啪嚓一声,复又于榻沿摔在了地上,摔出的令人心碎的声音。

作者感言

麦库姆斯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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