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在松城地界待得时间太久，觉得油水差不多都给榨干了，这才带着兄弟们一路打到了鸿城这边。”
孙小五说得兴起，觉得这个时候得有人捧场才对，偏巧这个听的人一声不吭，太不识趣。
于是他有些不爽地问：“哎，你听着呢么？”
丁书衍垂着头，屋里只点着一个昏黄的灯泡，灯光阴影中，他的侧脸显得尤为可怖，拳头攥得紧紧的。
“听着呢，听得真真儿的。”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传出来似的，“那破产的银行家后来怎么样了？”
孙小五没发现他的异状，毫不在意地说：“嘿，这老不中用的，居然自杀了，老婆跟着殉情，家里就一个大少爷，听说失踪了。不知道跑哪逃命去了吧。”他顿了顿，感叹地「啧」了几声，“怎么样，我老大厉害吧？！”
丁书衍遍布伤痕的脸上露出一个狰狞的微笑：“厉害，可真厉害。”
厉害到居然让我遇上了。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他暗暗地想，这次老子就要给我哥报仇！
第63章 新计划
【这人眼睛可真亮啊。】
丁书衍从前听说祁映墨家的悲惨遭遇时，就怒不可遏地想要替他报仇。
可银行家那边他也没什么本事去搞，只能把这口气憋在心里，轻易不在他哥面前提起。
意外得知穿山龙竟然就是那坏人的帮凶，他心中的复仇之火熊熊燃烧——
杀不了始作俑者，杀掉这为虎作伥的走狗，至少也能替哥出口气，也算为民除害了！
于是，丁四爷改变了计划，他先逃命。而是打算留在这里，博取这穿山龙的信任，然后让这个混蛋明白什么叫报应。
“鸿城……是王督军的地盘，他不是挺爱剿匪吗？你们就不怕？”他装作紧张地问。
孙小五「嗐」了一声，脸上笑容灿烂：“王督军吃我们的供奉，他才不会管我们呢。不过鸿城里也有几股势力，算是地头蛇，年份比较长了，大哥没打算跟他们过不去，免得惹一身骚。
听说这两年都没碰城里，只在周边捞点。但现在也有点坐不住，打算往城里伸伸手。”
“可是我听说……刘督军要跟王督军抢鸿城这地盘，王督军的军队都驻扎到了城外，你们……”丁书衍放低了声音，“若是王督军输了，你们怎么打算？”
孙小五似乎完全不在乎，靠在墙边坐着，翘着个二郎腿：“他们打去呗，我们伺候谁不是伺候？刘督军不喜欢钱吗？只要肯收钱，大家就能相安无事！这就跟伺候皇帝似的，反正那龙位轮不到咱们来坐，谁当皇帝咱们向谁称臣。”
“是啊……”丁书衍喃喃地说，“这乱世里边动不动就打仗……在哪儿、都没个安生……城里……最麻烦，还不如你们在、在山寨……”
“那当然！山高皇帝远，只要我们把「皇帝」伺候好了，我们照样吃香喝辣，什么都不愁！”
孙小五十分得意，站起来活动着肩膀胳膊，走到丁书衍跟前，做了几个扩胸运动。
“丁四爷，你的身世我也听说过，难怪你有这么好的运气。”他不无钦佩地说，“你可是我见过的人里最聪明的了，脑子转得够快。”
丁书衍垂着头，轻笑一声：“多谢……小五爷夸奖。”
第一次被人称作「爷」，孙小五非常受用，学着大人似地长长叹了口气：
“你说你，好好的为什么跟我们大当家的作对？你这人，身手好，脑子转得也快，正是我们大当家最缺的那种人手，一上来就能干大事。”
他顿了顿，不无遗憾地说，“我是真想帮大当家办事，可是他们嫌我年纪小、没力气，只肯让我打杂。”
丁书衍微微抬起头，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那小五爷……你觉得我现在、现在跟大当家服软，还……来得及吗？”
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眼睛显得十分明亮。就像是瞬间迸发出光，随即又被浓重的渴望掩饰了过去。
孙小五到底涉世未深，看不出那抹精光下的算计，只看得到后边浮现出来的诚恳。
他第一感觉是，这人眼睛可真亮啊。
接着他就被那诚恳的目光打动了。
“你到底什么打算？大当家是不可能放过你的，你这次干的这事儿太让人生气了。”
孙小五皱着眉说，“害得咱们赔了夫人又折兵——听说寨子里好些年没折这么多人手了。”
丁书衍脖子支撑不了他此刻沉重的头颅。于是他再度垂下头，做出了一副臣服的姿态：“打算？当然是……活命……能活下来……已经不错了。难道我、我还敢求大当家收下我？”
张小五抱起胳膊，歪着头去看他的脸，似乎想从他表情中看出端倪。只可惜他的脸上全是血痕和汗水，这些伤是他最好的假面具。
演戏这种事，对丁四爷来说简直小菜一碟。何况面前这个少年自以为见多识广，实际上可以称得上是天真烂漫了。
“你想跟我们当土匪？”孙小五有点意外，“难道你不想回去继续当你的「丁大将军」？那也很风光啊！”
丁书衍苦笑：“你都说……大当家不会放过我，我怎么、怎么可能有命回去？”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况且……鸿城这边，马上就要乱了。要是、要是打起仗来，谁还会看戏？留在城里更、更危险……”
“若是大当家肯……原谅我……我也愿意跟他、吃口平安饭……”
孙小五一听，顿时明白了：“这倒是，你们这些戏子，平时看起来光鲜，可真遇上了事儿，也护不住自己。”
“小五爷……透彻。”丁书衍忧伤地说，“我才刚刚……混出头，钱也没攒下几个，要是遇上那些兵，靠什么保命？最好的下场……
就是被他们拉壮丁，可我这功夫，枪林弹雨的，管什么用？还不是死路、死路一条？”
孙小五晃着头，感叹道：“要不我说你聪明呢！这才多大功夫，你就想明白了！可现在大当家真的很生气，想让他不杀你都很难，他怎么可能把你留下？”
“是啊……”丁书衍惆怅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要不，我去帮你探探口风？”孙小五试探地问。
他有自己的小算盘，丁书衍是个好人才。万一能留下，将来肯定能得大当家重用，自己对这人有「提携之恩」，到时候肯定能沾光。
丁书衍连连摇头，活动了一下几乎麻木的腿脚，带得铁链一通哗哗乱响。
“可别，现在别问。”他轻声说，“大当家心思缜密，定然不会信我，还会以为……以为我不安好心，到时候拖累了你就麻烦了。”
孙小五听他还为自己打算，顿时心里有点感动：“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说？”
“先……先挨几天打吧，让他、让他老人家出出气。”丁书衍叹道，“等他气消得差不多，我再去求他……”
态度突然转变当然不行，总得有个服软的过程，才能更让人信服。
只能期待自己能挺过这几天地狱般的日子。
但是只要能为哥报仇，有什么苦不能捱？
孙小五连连赞叹：“甘愿挨打，你可真是条汉子！考虑得这么周到，我可真没看错你。”
丁书衍笑笑：“应该的。”
“要不……”孙小五看了看他身上的锁链，又往窗外看了眼，“我先把你松开，让你能歇会儿，等到天快亮了我再把你锁上——但你得保证，你绝对不能跑！”
丁书衍仰头看他：“小五爷对我这么好……我怎么能连累你？再说，我现在伤成这样，连门都走不出去，怎么跑？”
“那倒也是。”孙小五掏出钥匙，干脆利落地把他手上的镣铐打开。
丁书衍瘫倒在地上，一动也不想动，瘫成了个「大」字。
但他布满伤痕的脸上，却露出了一抹几不可查的笑容。
哥，等我。
第64章 失心疯
【“你的宝贝丢了，你找不找？”】
丁书衍已经消失了四天，祁映墨整个人都快要疯了。
起初他还心心念念着绑匪会发勒索信过来，那他就立刻带着钱去赎人。
可是这么多天过去，别说勒索信，就连个口信都没有，这更让他担心，根本坐不住。
没有勒索信，这就说明绑走阿衍的人不要钱，只要命！
这可怎么行？！
没有丁书衍，祁映墨仿佛被抽走了一半的魂魄，整个人神不守舍，原本退下去的低烧时不时地再发作。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后面的伤已经不疼了。可是低烧一直反复，令他浑身发冷，冷汗直流。
就像是犯了烟瘾的大烟鬼，迅速消瘦下去，面色苍白，眼窝深陷，宛若一具行尸走肉。
六子多次劝他去医院看看，他都不肯，拖着虚弱的身体跑遍全城去找人。
祁映墨不知道该去哪儿找。但他在家里待不住，只能漫无目的地坐着黄包车到处乱转。
凌云班那边，苏长明也让让人满鸿城地找，也去巡捕房催促刘队长，问他们审没审出那伙拐卖人口的到底是谁的手下。就算这些人死都不敢吐出背后老大是谁，至少也得有个方向才行。
可那帮混混眼看这场牢狱之灾跑不掉，死活不说自己从哪来，咬死只说这事儿就他们几个人干的，还是临时起意，和别人都没关系，怎么问都不松口。
刘队长得知丁书衍一直没回来，对方大小也是个鸿城名人，他不敢掉以轻心，确实安排了手下的警察四处查问，但始终没个头绪。
如此又折腾了三天，一共七天过去了，他们毫无进展。城内的各种势力都问过了，没有一个人表示对这件事负责。
之前凌云班就讨论过，那帮小混混不是城内势力的人，这下算是确定了，更觉得糟心。
抓都不知道被谁抓去了，这要怎么救？！
祁映墨度过了最初心力交瘁的阶段，倒是慢慢冷静下来了。
他想，看来这是一场持久的「战争」，自己必须养好身体，才有精力去寻找阿衍，或者等阿衍回家。于是他开始按时吃饭睡觉，按时吃药，烧彻底退了没有再发作过。
而且他恢复了每天练拳，一为强身健体，二为自保。
不管别人怎么样、是不是怀疑丁书衍已经惨遭不测，祁映墨绝不放弃希望。
阿衍一定会没事的，他想，这孩子一直聪明，不管身处怎样的险境，阿衍一定会想办法逃出来，回到我身边。
六子也得上班，不能总请假。但他只要一休息，就会来南园看一眼。他从小就觉得他四哥是人中吕布，凡事都能逢凶化吉，现在肯定是被什么事给绊住了，一时不能脱身，他得替四哥把祁先生给照顾好。万一祁先生有什么三长两短，他四哥回来也得伤心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