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子放下自己的行李也追出来，便见孙小五跟丁书衍说完话，冲自己点了下头，回了宿舍里。
“四哥，这小孩……是不是你对面牢房的那小土匪？”他冲孙小五的背影一挑下巴，问丁书衍。
丁书衍笑了：“你这观察力够可以的！对了，以后在别人面前别叫四哥，叫连长，免得咱俩太亲近了惹人挤兑你。”
“知道，我记着改口。”六子脸上突然露出向往的神情，“四哥，军队里不是有什么给长官跑腿的兵吗？这活儿我来干呗，能多见你几面，再说我办事你也能放心。”
丁书衍看他这副狗腿样儿直乐：“这活儿有人干了，就刚刚那个，孙小五。”
六子顿时不乐意：“他一个小土匪，能有我干得好？！你让他别干了，换我。”
“这事儿哪能换来换去的，你老实待着吧，接下来把心思放在训练上。”丁书衍意味深长地拍拍他的肩膀，“用点心，练哭了你可别叫哥！”
第106章 代人受过
【“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会挡在你们前边。”】
丁书衍从土匪里选了二十个人，伤兵里选了四十人，从另外已经被打乱了的连队残部中选了四十人，加上他和祁映墨，一共一百零二人，是第二步兵营人数最少的连，其他的连队大多在一百四五十人左右。
这么安排既是刘戎之的授意，他担心丁书衍太年轻，压不住太多人，一百人足够了，丁书衍也认可，他也不想一口吃个胖子，队伍人数不是关键，质量高才最重要。
他的第三步兵连终于正式成立，随着伤兵逐渐恢复，一同训练的人数也逐渐增多。
半个多月后，鸿城进入仲秋时节，军营里的梧桐叶子从绿色变成黄褐色，第三连总算能够全连都有，一个人都不缺地集体训练。
这段时间以来，丁书衍和祁映墨很快适应了军营生活，两个人深知自己身为连队军官，要起到表率作用，对自己的要求也非常严格，每项训练成绩都高居榜首，领先士兵们一大截，个人能力完全不输别的连长。
丁书衍的手枪射击和步枪射击都堪称百步穿杨，他也如愿以偿地获得了个人配枪，是一把马牌撸子，也就是柯尔特M1903，当时他还遗憾，没能和他哥拥有同款勃朗宁。
但祁映墨跟他说，这款枪支也是勃朗宁公司设计的。
只不过专利被柯尔特公司买了。所以是马牌，实际上两款枪是一母同胞。
这话非常奏效，丁连长立竿见影地高兴了起来，把两把枪摆在一起，非说这就是并蒂花。
六子和土匪们刚开始训练的时候都很不适应。尤其是土匪那些人，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平日里自由散漫惯了，光是重重军纪就将他们束缚得难受，日复一日的艰苦训练更让他们叫苦不迭。
最让人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有四个人试图逃跑，被丁书衍发现了端倪，亲自跑出去将他们抓了回来，带去操场，并叫全连的人出来围观他对这件事的处理。
从军法角度而言，他完全有权力当场毙了这几个人。
但是他决定给他们留最后一线余地。
众目睽睽之下，丁书衍最后一次质问他们四人，问他们是否真的不想留在军队里，四个人面面相觑，犹豫半天谁也没敢说话，最后有一个人忍不住，率先喊出「不想留」，接着其他三人便纷纷附和，表示实在过不惯这里的日子，希望连长放他们一马。
丁书衍看向剩余的十六名土匪，问他们还有谁想走，剩下的人都还算有血性，鄙夷地看着自己曾经的兄弟，纷纷摇头，表示哪儿都不去。
一锤定音，再无改口，丁连长当众宣布，这四人可以离开三连，责任自己来负，并让孙小五监督他们立刻收拾包袱滚蛋。
丁书衍有权力枪毙他们，但是没有权力私自放他们走，祁映墨自然为对方捏了一把汗。
但这是连长的决定，他不便当众干涉，只能在丁书衍解散队伍之后，问他怎么跟营长解释。
“还能怎么做，自己看人不准，领罚呗。”
丁书衍苦笑一声，直接去找了方重湖，向他汇报了这件事，笔挺地敬了个军礼，“营长，所有处罚由我一人承担！”
方重湖从军多年，还从未见过这么胆大包天的连长，居然私放逃兵，还把逃兵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当场跟他拍了桌子：
“混账！你别仗着大帅对你青眼有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他是看重人才。但要是这个人才带头起反作用，你看他会不会拿你杀鸡给猴看！”
祁映墨在旁边听着，心思更加沉重。赤戎军是缺人，也缺优秀军官。因此刘戎之发现了阿衍的才华，才会费尽心机想要留下他。
但如果阿衍真的这么肆无忌惮，刘戎之确实不介意拿他开刀，以儆效尤。
再优秀的人才，要是不能听从自己的命令，留着肯定是个祸害。刘阎王不会不懂这个道理，之前他对自己和阿衍多么客气，之后若要是对他们俩开刀，也就会有多么冷酷无情。
丁书衍自然不是为了特意跟军法对着干，也不想惹上官不满，向来桀骜不驯的他这会儿表现得十分谦恭：“营长，这次是我错，我甘愿领罚，保证没有下回。”
“没下回？你一共挑了二十个土匪，现在还剩十六个，你能保证他们没有想逃跑的？”方重湖质问道。
丁书衍微微垂首：“这次我给了他们最后一次机会，以后谁要敢再逃跑，我亲自毙了他们！”
“好，既然如此，我就再信你一回，我警告你小子，将来再给我惹麻烦，别怪我先斩后奏，先毙了你！”方重湖厉声道。
丁书衍「啪」地一声站直，大声道：“是！”
“张鸣橹，进来！”
勤务兵小张立刻从门外跑进来，敬了军礼：“到！”
方重湖没好气地觑了眼丁书衍，又看了看旁边满脸揪心的祁映墨，对张鸣橹冷冷道：“全营都有，操场集合，观赏丁连长受刑！”
祁映墨一听「受刑」二字，心口突地一跳，猛然抬头看向方营长。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撞上了丁书衍阻止的目光，只能无奈地保持沉默。
张鸣橹一惊：“受、受什么刑？”
“鞭刑！”方重湖沉着脸，“顺便通知行刑队，告诉他们不许手下留情！”
十分钟之后，全营士兵在各自长官的带领下，绕操场一圈集合完毕。祁映墨履行教官职责，回去带了三连的兵集合，一起站在操场边上，看着场地中间旗杆下、脱去上衣跪在地上的丁书衍。
他知道阿衍这几个月来遭了不少罪。可是对方把一切掩饰得都很好。但是这一次，他要亲自看阿衍受苦了。
祁映墨能明白丁书衍另有用意——没人会上赶着找罪受、当圣父，把一切苦难背在自己身上。
若是为了无辜百姓也便罢了。但是为了四个土匪，一点都不值得。
阿衍说得没错，人是他选的，出了问题他要负责。但这是最后一次，之后所有的人都该明白，自己做了决定，就要承担后果，再当逃兵，被抓到就会被枪毙。
他要给土匪们，或者其他生出叛逃之心的老兵们用实际行动上一课：这一次，连长替他们扛下所有，他要让他们感激，也要让他们忌惮。
这是阿衍在用自己的血做胶水，将三连这百十块砖紧紧黏在一起，筑成一道坚固的墙！
行刑队已经就位，藤条刑鞭四尺多长、食指那么粗，行刑者握紧了鞭子在地面甩了几下，发出「啪啪」的脆响，听得全营军士心神俱震。
六子已经担心得流了泪：“这一鞭下去肯定皮开肉绽，四哥凭什么遭这个罪！”
他恼火地偏头看着身边的孙小五，“都赖你们！”
孙小五自知理亏，咬着下唇不说话，甚至不敢抬头往旗杆下看。
“逃跑是那几个人的个人行为，不应该赖在所有人头上。”祁映墨轻声训斥，“现在大家都是三连的兵，荣辱与共，不分你我，留下来的就是我们的战友，将来上了战场要交付后背的，不能有现在这种非我族类的想法。”
六子明白祁映墨说得对，也知道除了自己，最心疼的莫过于对方，他红着眼眶道：“可凭什么要让四、让连长替那些逃兵受过？！”
“人是他选的，他认为自己有责任。”祁映墨望向不远处他的爱人，强忍住心口被撕扯的痛苦，咬牙道，“他也想让你们知道，他是你们的连长，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会挡在你们前边。”
孙小五到底没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自觉丢脸，抬起胳膊狠狠用手肘擦眼泪：“我孙小五绝对不会背叛连长，绝对不会背叛三连！”
“我也是！”
“从今往后我的命就是丁连长的！”
祁映墨庄严地向身后的方阵一扫：“肃静。”
所有的人鸦雀无声，自觉站直了身体。
操场旗杆下，行刑者已经开始执行鞭刑，数量不多，只有十鞭，但第一鞭下去，丁书衍登时疼得眼冒金星，感觉后背的皮肤都烂了。
接下来又是第二鞭、第三鞭，操场空旷，鞭子抽打肉体的声音被风送向周围，送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祁映墨不敢面对那皮开肉绽、鲜血横流的后背，只得紧紧攥住拳，咬着牙，闭上眼睛不去看。
丁书衍咬着一块毛巾，双手几乎快把裤子抓破，十月份的天气里满头汗珠扑簌簌地往下掉，他身前洒的是汗，身后流的是血，两股液体分别把他的前后裤腰都沾湿了。
行刑者打完第五鞭，暂停下来问道：“丁连长，还能受得住吗？实在不行，可以分成两次执行。”
两次？那自己岂不是至少要一个月下不来床？别分两次遭罪了，一次性解决吧。
他浑身微微颤抖，努力挺直身体，叼着毛巾轻轻摇头，喉中发出呜咽的声音。
行刑者明白了他的意思，深深吸了一口气，握紧藤鞭，再度向着那伤痕累累的后背挥了下去。
这一次受刑，全营的人都记住了丁书衍的名字，知道他是个狠人。
就连之前跃跃欲试想欺负他的人全都打了退堂鼓——能对自己这么狠的人，会怎么对待敌人，真是可想而知。
行刑一结束，祁映墨、六子、孙小五、张大毛还有徐天力立刻向他跑去。
“阿衍！”看到他后背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鞭痕下粉红色的血肉四分五裂，在寒风中散发着热气，祁教官眼眶一酸，声音里带了哭腔。
听到他的声音，丁书衍绷了许久的劲儿骤然松了，他再也撑不住，牙关一松，眼前一黑，重重向前栽去。
🍗 第107章 小惩大诫
【“你想瘫痪吗？我可以帮你把腿打折。”】
祁映墨一把接住丁书衍，心疼地将他抱在怀里，顾不上难受，转手招呼：“六子，小五，快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