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他知道这是祁映墨留下来的机会。但还是很想把那个衣冠禽兽撕成碎片。
祁映墨面色灰白，两腮现出咬牙的痕迹，低垂着头没有吭声，但他并没有离开。
饶是他知道来这里找工作早晚会遇见邓家民，他也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
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还是无法自控地情绪上涌。这种正常的反应成了他的保护色，却也令他备受煎熬。
邓家民上前一步，双手抱在胸前，饶有兴趣地看着祁映墨：“啧啧啧，当年细皮嫩肉的小少爷，现在像个糙老爷们儿，真是让人觉得可惜。那时候你要是不跑，我原本还想在银行留个职位给你，谁知道到处都找不到你的影子。这些年你都在哪儿混日子？把自己折腾成这样，真是……惨不忍睹。”
丁书衍简直气炸了肺，这什么玩意儿？！用卑鄙的手段侵吞别人家产，居然好意思用这种语调跟受害者说话，实在是臭不要脸！
祁映墨努力控制着呼吸，好让自己显得宠辱不惊，他没有理会邓家民的冷嘲热讽，站起身来，平静地说：“我只是想找个工作而已。”
他缓缓叹了口气，“如果这也不行，那算了。”
这话说得含混不清，其实是想表达「如果你不想看见我，那我躲开就是了」的意思，摆出一副伏低做小的姿态，好刺激邓家民为了能够继续羞辱他而将他留下。
可话到嘴边，祁映墨觉得自己还是说不出这样的话，就只能秃噜出那样一句。
然而邓家民却敏锐地领略到了这话的精髓——或许祁映墨说与不说都一样，像他这种无耻之徒，能将昔日败军之将踩在脚下碾压，自然会给他带来无比快感。
“等等。”他望着祁映墨打算离开的身影，饶有兴致地喊道。
祁映墨已经看到了门口人群后面色铁青的丁书衍，后槽牙咬得更紧。他想自己应当不算是个合格的谍报人员，屈辱他忍受不了，更不忍让阿衍看着自己被人欺负，还要强忍着不能替他出头。
但是机会送上门了，他不能拒绝，否则不仅不合格，还很差劲。
于是他喉结不安地滚动了一下，站在原地没有吭声，等着邓家民的下文。
邓家民笑眯眯地走到他跟前：“当年在银行给你留的位子已经没了。但你如果已经穷困潦倒到只能靠弹钢琴谋生，这点忙我还是能帮上的。毕竟……你现在就是一条丧家犬，我这么好心，当然得赏你一口吃的。”
围观的那些职员以及服务员们都没有发出声音，他们默默地看着，似乎对这人的表现丝毫不意外。
丁书衍气得想杀人，又只能堪堪忍住，于是强迫自己分神去思考别的——
看来这邓家民连伪君子都不算，应该就是个真小人，那么他在的名声一定不会很好，甚至在社会上也会招惹一些仇家。
这就好办了。
祁映墨假装诧异地回头看邓家民：“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邓家民洋洋得意地说，“多一个钢琴师我还是养得起的，再说祁少爷也留过洋，听说英文法文都很精通。万一我这里来了外国客人，你也能帮着招待招待，一人多用，作为老板，我也不算亏。”
祁映墨咬了咬后槽牙，含屈忍辱地说：“如果俱乐部需要的话，我自然可以帮忙。”
“那就这么定了？”邓家民微微歪头，促狭地看着他，“祁少爷愿意给我当手下是吗？”
祁映墨屏住呼吸，轻轻点了点头。
邓家民得寸进尺地说：“你得吭声，别这样，要不然别人还以为我欺负了你。”
他向门口瞥了一眼，故作哀怨，“这么多人看着呢。”
“好。”祁映墨倒吸一口凉气，紧绷的脸上挤出一个扭曲的微笑，“我愿意给邓老板——”
邓家民打断道：“错了，是邓行长，以前你爹的那位置，你熟。”
“够了！”祁映墨脸上肌肉剧烈哆嗦了一下，咬牙切齿地低声威胁，“你觉得我会留下来任你羞辱？”
邓家民看到他这反应，非常满意地露出笑容：“七年了，祁少爷也应当尝尽了人情冷暖，吃不饱肚子和被人羞辱，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
祁映墨垂眸，目光落在他的胸口处，想着将来能将匕首捅进那里去，不知道捅几刀才合适，借着走神努力调整好情绪，他声音嘶哑地说：“我愿意给邓行长当手下，效犬马之劳。”
“好！”邓家民夸张地鼓了几下掌，对站在一旁的管事说，“以后不能亏待了祁少爷，工资一个月十块大洋，表现好的话要给奖金，知道吗？这是我的故人，自然得高看一眼！”
管事连连点头哈腰：“知道了，知道了。”
邓家民接着便收起满面笑容，突然神色一凛：“还在等什么？不快点收拾准备？！耽误了晚上的活动，你们都给我滚！”
此言一出，门口看热闹的那些人立刻作鸟兽散，丁书衍也只好离开，不然显得太突兀。
他拿着制服心绪不宁地出了俱乐部大院门，往远处走了一段，蹲在一个小巷子里焦躁地等了一会儿，时不时探头探脑往外看，才见祁映墨也跟着出来，便立刻冲他招了招手。
祁映墨也在找丁书衍，发现他的「讯号」之后，便假装不经意地加快了脚步走向他，刚走到对方藏身的小巷口，就被人一把抓过去，紧紧搂在怀里。
“哥，你放心，用不了多久，我亲手把姓邓的那个混球给弄死。”丁书衍气得浑身颤抖，“我要把他活剐了！”
祁映墨情绪很不稳定，方才也不过是靠着这两年的训练强撑着，现在趴在自己大靠山怀里，干脆地卸下全部伪装，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一口咬在了对方肩膀上。
丁书衍穿得薄，祁映墨并没有使劲儿咬，他也心疼。但是这满腔怒火不知道该如何发泄，就只能变回动物，靠着撕咬些什么来释放心中的怨气。
受了这么大的羞辱，丁书衍不能劝他别生气，只是轻轻揉着他的后颈，让他把火发出来。
复仇本就不是一件简单事，要接近平生最厌恶最痛恨之人就是对心理的极大考验，现在他们还有任务在身，还需要跟邓家民虚与委蛇，不能爽快弄死他，真是更加折磨。
“哥，要不你别在俱乐部了，换个地方。”他想了想，“邓家民之后肯定还会想办法找你的茬，你挨着他没好处。”
祁映墨站直了身体，轻轻叹了口气：“没事，他找我的茬也挺好，至少我能多接近他。咱们最好能快点找出他都把廖三毛和日本人牵在一起干了什么，早点把他们一网打尽。”
丁书衍沉默了片刻，也没多劝，换了是自己也不会就这么轻易躲开。何况他哥看着软和好说话，实际上也固执得很。
“成，咱先走吧，我有事还想问问宁老板。”
回到宁阿白的岁祥酒馆，是下午五点多钟，酒馆里已经有不少客人，门口和店里都挂着昏暗的灯笼，电灯也是昏黄的，显得气氛十分慵懒，很适合放松。
他俩没有往店里凑，而是回了后院，烧水洗澡，洗得清爽了就一起坐在院墙边的长椅上，吹着夜晚凉爽的小风，一起发呆。
片刻后宁阿白端了托盘放在院里的石桌上，笑眯眯地招呼他们：“来来来，饿了吧，吃点东西，店里没什么好吃的，大多都是下酒菜，主食就是面条。”
祁映墨两人收起方才的沮丧，装出一副笑脸坐了过去，托盘上有四个小菜，一壶酒，两个酒杯，两碗凉面，不算多丰盛，但看着很家常，让人觉得舒服。
“给你添麻烦了。”丁书衍笑道，“忙酒馆的事儿就够累的，还得招呼我们。一会儿我俩就出去看看哪里有合适的房子出租，估计过两天别的兄弟也会过来，我们给他们腾地方。”
宁阿白笑道：“麻烦什么，我有帮手在呢。况且照顾好你们每一个人也是我的任务。租房子的话，你们可以往鸿海路南边那片去看看，祁副队长是本地人，应该知道，别看挨着闹市区，那边其实有一片贫民区，住的都是在鸿海路和附近码头工作的人，住在那里方便你们去俱乐部上班。”
“成，就去那儿。”丁书衍倒了酒，举起其中一个酒杯，对宁阿白道，“先谢谢宁老板。”
宁阿白也没客气，端起来一饮而尽。
“对了宁老板，这邓家民看着喜怒无常又张扬跋扈，没少结仇吧？”丁书衍问道，“我看他随身带着不少保镖，挺惜命的。”
宁阿白点点头：“不错，这人很招人恨，他利用自己跟廖三毛的关系，逼迫一些生意人从他的银行贷款，收取比别的银行更高的利息，还款期给的也短，几个月就上门追债，根本不是银行做派，活脱脱一个高利贷。
而这些贷款金额都很大，自然利润更大，他自己赚得盆满钵满，税则交进了廖三毛的口袋，上下沆瀣一气，没人能管得了他。
很多生意人被逼得家破人亡，还有的卖了祖产背井离乡，只为求条活路，日本企业就会趁虚而入，填补那些空白。
除了经济命脉的产业不敢明晃晃给他们碰，很多制造业都是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甚至运输业也有他们的股份。”
“真是一手好算计。”祁映墨冷声道，“廖三毛肯定不懂这么多，背后出谋划策的一定是邓家民。”
宁阿白点点头：“这人的确是条奸诈的恶犬。”
“这么一条狗，走到路上有人踢它两脚也很正常吧？”丁书衍若有所思地说。
祁映墨愣了愣：“你想干什么？先别惹他。”
“当然不是惹他，而是想办法给我创造接近他的机会。”丁书衍露出坏笑，“让兄弟们狠狠揍他一顿，到时候我这个平平无奇小安保出手救他一命，他总得感谢我吧？”
第132章 新角色新生活
【“哥，我想南园了。”】
丁书衍所说的「计划」，虽然不新鲜，但总算实用，宁阿白没有反对，祁映墨就更没什么可说的了。
杀不了邓家民，先揍他一顿出出气也是好的。
况且过两天徐天力他们几个来了松城，最适合干这拦路抢劫、暴揍无良奸商的活儿，保准「伺候」得邓家民皮松骨散、叫苦不迭。
宁阿白还得照顾生意，就没跟他俩多聊，说了几句就离开，院子里只剩下丁书衍和祁映墨两人。
酒杯就两个，宁阿白用了一个，丁书衍就把自己的那个让给了祁映墨，自己握着酒壶喝。
这小酒馆的酒味道确实不错，香气优雅，入口醇厚，度数虽不算高，喝着喝着就有些微醺。
祁映墨喝光了自己杯子那些，想要再倒一点，拿起酒壶来，发现居然没剩多少了，再看旁边这位，黑皮都挡不住这人酒意上头，面色发红。
“喝这么多，一会儿怎么出去找房子？”他无奈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