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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恨 竹下寺中一老翁
 
3816 2024-05-26 00:00:00

轩辕曜起身,从一旁博古架的一个暗格里取出一坛酒,“先前赵之灿送来的武陵春,朕只偷偷藏了一坛,今日与你分了。”

同样在府中地位堪忧的钱循立时会意,“臣定会守口如瓶。”

“第一次听闻白雪词其人,朕仍是临淮一小吏,”轩辕曜痛饮一口,看着杯中酒轻轻一笑,“当时贺熙华正在养病,朕去看他,正巧贺熙朝来了,不想露了行迹,就躲在榻下。他以为周遭没有旁人,就说了不少体己话,其中就有一句‘我心悦一青楼女子’。朕在床下,当场就吓傻了。”

钱循也吓傻了,“陛下的意思是,这个白雪词,是贺尚书的心上人?”

轩辕曜见他这样,笑出声来,“是啊,谁能想到呢,权相之子,太后之侄,竟然会对一个烟花女子动了真情。后来,朕就听说他为了白雪词拒婚,差点被贺鞅老贼活活打死。再后来嘛……朕回长安时,他就已经成了个伤心人,为避祸赴西域开疆拓土,随即又为了保贺家委曲求全,最后干脆出了家。现下三十有三,仍是孑然一身。平心而论,他比他堂弟多情,也比他堂弟苦命。”

“那白雪词到底是怎么死的?”且不论这几桩案子或多或少都与白雪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听了这等秘辛,钱循哪里还抑制得住汹涌澎湃的好奇?

轩辕曜为自己斟酒,“朕曾经派沈临查过,你直接去问他,兴许还比朕所知详尽些。十余年前的一笔情债烂账,竟然到了今日,仍要人来还。你说好不好笑?”

 

第二日一大早,钱循便寻到沈临,想问个究竟。

沈临一见他,便揉了揉额心,“陛下让你来的?”

钱循轻咳一声,“按照临淮王所述,下官带人将围场东西两侧,还有北面的山丘都查看了一番,果有发现。那密林里不知何时被挖了几个地洞,而草场边的浅滩,也有生过火的痕迹。但因为没有活口,刺客如何穿过重重守卫混入围场,是否曾收买了朝中官员,尚未查出。”

“蹈之做事,我自然放心。”沈临将公文放到一边,“你不会也觉得围场行刺,是冲着贺云升来的吧?”

钱循一愣,“贺云升是大贺还是小贺?”

沈临摇了摇头,“竟忘了这还有个乡巴佬,贺熙朝表字云升,是先帝所起,而贺熙华表字灵煦,是圣上亲取,当年便没什么人叫,如今更无人敢唤了。”

“下官受教了,”钱循拱了拱手,“按照临淮王的说法,凶嫌直扑贺家兄弟,那么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为了刺杀皇后,一种就是为了向贺氏寻仇。”

沈临叹了声,“我派人打探过,云中那边风平浪静,并未有人寻仇。”

“可贺鞅回乡后第二年便一命呜呼,也许这人谋害大小贺,是为了彻底将贺家复起的苗头掐断?”钱循不假思索,“下官有个大胆的推测,兴许之前炎娘之死,也是凶嫌假托白雪词之名,为刺杀贺尚书做的障眼法?不然,为一个青楼女子闹出这么大阵仗,难免荒诞。”

沈临听了这话,竟然大笑出声,“这么大阵仗?你可不知道,白雪词在世时,贺云升那阵仗比现在可是大上百倍,说是天翻地覆也不为过。这么说吧,若是没有这个白雪词,贺云升铁了心跟着贺老贼忤逆,还不知如今这天下是个什么情景。”

“这么厉害?”钱循咋舌,“那有没有可能是白雪词遗党为了复仇……”

沈临目光悠远,显然是在忆往昔,“事发时,贺党正是横行时候,许多事都被遮掩,后来陛下改元亲政,又让我去查,哪里能查到那许多?就说与白雪词有关的,我查到的,可能你也清楚。这个白雪词本是官家女儿,八岁时父亲落罪,后充入教坊司。因其善舞,十四岁时被送去金陵,向名家学艺。”

“在金陵时,多少王孙公子为其癫狂,就连如今的赵相赵之焕当年做扬州刺史时,也曾多次前去观舞,据闻还曾为她写过诗。”说起发小的糗事,沈临可谓津津乐道,“重明岛主晏华亭也曾为她一掷千金,甚至想出三万两为她赎身。”

钱循惊异道,“就算重明岛富可敌国,三万两也不是个小数目。这白雪词这还不从了?”

沈临白了他一眼,“人家犹如寒梅傲雪,哪里看得上银子这俗物?白雪词只当众献舞,就算能与她独处,也只能对弈、抚琴或饮茶。而那条件颇为苛刻,据我所知,后来只有一人成了她的入幕之宾。”

“贺尚书?”

沈临叹息道:“再后来贺云升就将白雪词带回了京城。”

 

 

第七章:小雪未成寒

 

第一次听闻这等秘辛,钱循惊愕之余,心中闪过无数猜测,从贺熙朝始乱终弃,白雪词悲愤之下香消玉殒,再到贺鞅容不得白雪词这般身份低贱的女子登堂入室,派人除去白雪词,再到丽竞门或是罗侯司奉皇命,给贺熙朝用了美人计……林林总总十余种可能,每样都挺有道理。

见他沉默不语,视线游离,沈临摇头笑了笑,“呵,当时贺熙华在临淮遇险,我曾与贺熙朝前去援救,就是在那时,贺熙朝决定将白雪词带回京城,似乎因此还和晏华亭闹过一场。”

“可既然这个白雪词这么清高,为何会跟着贺熙朝回京?贺家当时的名声可不太中听。”钱循对风尘女子多少还是带了点成见,就差明说白雪词贪恋富贵了。

沈临摇了摇头,“这个白雪词,现在回头看看定是别有所图。可彼时却觉得没什么,毕竟贺家如日中天,哪怕就给贺熙朝做一个如夫人,也得了一世荣华。回长安之后,白雪词是官妓,自然得回教坊司,贺熙朝便求了他做殿中监的叔叔,打点得妥妥帖帖,白雪词至此闭门不出,再无人能见她踏波一舞,直到她香消玉殒。”

踏波舞?想不到贺熙朝竟然喜欢赵飞燕这种调调。

钱循蹙眉,“那白雪词到底是为谁所害?”

“你觉得我查案如何?”沈临反问他。

得多愣头青才能说出“不如何”三个字,何况沈临以侯世子之尊,当年在大理寺时能连续多日和尸体待在一处,沾染上一身尸臭,可见其对刑案之痴迷,能力自不会差。

于是钱循诚恳道:“大人在大理寺多年,无论心思之缜密、查证之周全,皆非常人可比。”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果然沈临神色缓和下来,“白雪词之死,本就无人报案,陛下也只是让我偷偷查探,故而难度极大。我在调查之时,就发觉有人在抹去痕迹。随着贺家土崩瓦解,当年的知情人也纷纷销声匿迹,想要查清楚谈何容易?我唯一查到有铁证的,唯有两件事。其一,白雪词在平康坊被挟持,带到乐游原,后来受辱,在贺熙朝赶到之前便抢过一匹马,披头散发地冲进了大慈恩寺,这一切有周围游春的举子作证;其二,她进入大慈恩寺后,很快便有人在外叩门,甚至惊动了慈光住持,但主持心怀悲悯,有意庇护白雪词,便没有开门。又过了一炷香、功夫,白雪词登上寺中云阁,纵身一跃。贺熙朝目睹了这一切,很快便闯入山门,收敛尸骨。这些慈恩寺的僧人都有证词。”

这故事既悲壮又有些离奇,钱循蹙眉,“得是怎样的绝代佳人,竟能让贺熙朝这般的人物都为之心折?不过是个青楼女子,贺家要对付她,何其容易,为何会闹到这般田地?先前收房也便得了,这白雪词当真如此贪心,非要做正室?真是处处都说得通,又处处都不合理。”

“当年我也曾遥遥看了眼白雪词,确是个绝代佳人。其人色艺双全、清冷哀艳,诗词歌赋不输女榜眼马不疑,琴棋书画皆是一时之选,又身轻如燕、舞似惊鸿。但她不独美在皮相,更在风骨,在那不同流俗的出尘之气,别说是一亲芳泽,就连碰一下手都是绝无可能,再冰清玉洁不过。哪怕后来对情郎贺熙朝,她也是发乎情止乎礼。不然贺熙朝怎么会疯魔一般地要明媒正娶?”

沈临痴迷于刑案,又颇为冷峻木讷,长篇大论地形容一女子,还是头一遭。

钱循默默听着,心中暗暗后悔当年忙于备考,未曾亲眼目睹白雪词风姿。

沈临说得口干,喝了口水,“我一直觉得白雪词的来历颇为可疑,这般女子,教坊司如何教得出?她虽有个出尘的名号,可观其行止,在金陵和扬州时,交游何其广阔,既有晏华亭这类豪强,有赵之焕这般的封疆大吏,又有贺熙朝这样的权相之子,你说她所图为何?又是谁一定要置她于死地?”

他虽是在发问,又有些像自言自语,钱循顺着他的思路道,“将白雪词掳走的,定然是贺家的人。不然为何当时贺熙朝留给白雪词的护卫没有阻拦,更没有追上?旋即白雪词受辱,坠楼而亡,贺熙朝与其父生隙,贺党覆灭,直至前两年贺熙朝出家做了居士,整个贺家一败涂地,几代人经营付之东流。”

沈临笑得讥诮,“是啊,谁能想到我们贺家宝树,离台阁只差一步的贺相竟然是个旷世情种?”

“故而下官以为白雪词应与贺家有仇,接近贺熙朝就是为了复仇。”钱循思忖一二,又道:“大人说白雪词逃入大慈恩寺时披头散发,有没有一种可能,白雪词其实没死?死的是个替身?”

沈临摇头,“她坠楼之时,贺熙朝将将赶到,看着她从近十丈处坠下。听闻贺熙朝状若癫狂,但仍怀有一丝侥幸,特地检查了她的脸孔,确定是本人,也未发觉有易容。”

亲眼看见所爱之人粉身碎骨,那是何等的惨烈。钱循心生恻然,颤声道:“后来呢?”

“之后天子回朝,贺熙朝开边,白雪词成了冢中枯骨,”沈临饮了口茶,“这就是全部的后来。”

钱循浑浑噩噩地回府,爹娘早已歇下,夫人正搂着女儿嘉惠在灯下读诗,司空见惯的情景却让他心头一颤。

“怎么了?”夫人关切问道。

钱循将女儿搂到怀里,看着她稚嫩面庞,“无事,只是在想咱们惠娘日后还是丑些的好。”

夫人柳眉倒竖,还未发作,嘉惠就已经苦着小脸,“我才不要。”

钱循摸着她头,忽而想到白雪词,不知她家道中落之前是否也曾是父母手中的珠玉,可曾有过这般无忧无虑无邪的时光?

“红颜胜人多薄命,莫怨春风当自嗟。这道理你如今不懂,望你日后也永远不懂。”

 

 

第八章:雪落何霏霏

 

京兆府,京意味着京畿,兆则表示数量众多,顾名思义,便是天下第一紧要之地。京兆府辖制十县,又涉及农桑、税赋、劳役、河工诸事,事务繁杂,哪里能腾出手来专心查案?

故而自秋入冬,不论是炎娘案,还是围场刺杀案,竟然都未有太大进展。炎娘案无足轻重也便罢了,围场案危及国祚,三省几乎是日日督促,大内也时不时差人来问。重压之下,禁军将围场翻了个底朝天,京兆府将那段时日出入长安的客商胡人尽数盘查了一遍,徒费了多少人力,也仍是一筹莫展。

作者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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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下寺中一老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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