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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君书 弹冠按剑 3574 2024-05-26 00:00:00

听到门外那阵窸窣脚步渐渐隐去直至消失,方才义愤填膺的斐栖迟却是松了口,便是大大咧咧地轻啧了一声,自言自语地小声嘀咕道:“啧,方才这戏演的……有娇妻……啊不是,咳,家人相伴,能这般暂且带着俸禄休憩在家,我可是高兴还来不及呢……”

但见萧憬淮面色一暗,斐栖迟自知语失,连忙噤声请罪,却被萧憬淮挥手制止。

“无妨,这些时日也是委屈令尊在朝堂上与朕做这场戏了。”

“回陛下,所谓‘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只要有利于家国,莫说是作几场戏,便是上刀山下火海臣与家父亦无怨无悔,只是赴凉州一事是否过于冒险了些……”

斐栖迟面露担忧,萧憬淮却是仍是淡然,他从手旁那一沓堆积如山的奏章下,抽出了最下方那一本,抬手掸去那封页上的齑粉尘埃,他垂下眼睑,视线从上至下一行行扫视而过,眼底隐藏着的暗流愈发波涛汹涌。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从那经年累积的奏章上抽回了视线,萧憬淮看着眼前弯身施礼的斐栖迟,缓缓沉吟道,“放心,朕自有安排,你与斐太尉只需按先前所言那般做好分内之事便足以。”

将抽出的那册奏章重新塞回其中,又将洗净的毫笔捋净挂回笔架上,却见斐栖迟仍旧徙倚在原地欲言又止,萧憬淮挑眉问道:“还有何事?”

 

 

第63章 求索何

斐栖迟心下稍一迟疑, 沉吟开口道:“……臣近来听在朝堂上时常能听到有些居心叵测的小人放出的离间风声,臣自是知陛下圣明烛照,然三人成虎, 愿陛下能时时明察。”

听闻斐栖迟此言, 半倚而坐的萧憬淮摸弄手上白玉扳指的动作一滞, 他当然听得出斐栖迟所指的是朝堂上流传出的贺重霄战功赫赫, 然戎马十数载手上却一直没有一队真正隶属于其的正规军马,定是因功高盖主,要做那下一个武安君白起。

“你是想说贺卿是庞葱, 而朕是魏王, 还是想说他是武安君,而朕是秦昭王啊?”

“臣不敢。”

看出了萧憬淮面上的阴晴不定, 亦听出了其言下的不悦, 斐栖迟连忙叩首跪拜,却仍是道:

“臣不过是希望陛下能明察秋毫,日后再多相信贺将军一些。说句大不韪的话……若说天下人都背叛了陛下, 臣以为贺将军都仍会选择与您站在一起。”

这番话在斐栖迟心中可谓是积藏已久, 打心底里他一直对萧憬淮先前先前为引司马崇上钩而让贺重霄挨了场苦肉计感到心下不满,却是敢怒而不敢言。

这份不敢言不光是因为对方是君而他是臣,而是因为斐栖迟知道萧憬淮这么做并没有错, 从国家大义上无任何可以指摘之处,而他不过是站在兄弟袍泽的立场上才会对此感到气结愤懑,替贺重霄鸣不平。

听闻此言,萧憬淮皱了皱眉头, 却是未置可否, 淡淡道:

“‘君之视臣如手足, 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 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朕虽不敢说自己时时都能耳聪目明,然‘小大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朕不会枉害忠良的。”

“……陛下圣明,微臣告退。”

萧憬淮面无表情,所言亦是滴水不漏,虽说难免有些冠冕堂皇,但却让人找不到丝毫挑剔的地方,虽然心下明白萧憬淮不过是在顾左右而言他,可身为人臣的斐栖迟也自然不好再多说些什么,只得施礼告了退。

当御书房的房门再度阖上,看着案上放着的那两笺书信,萧憬淮沉吟着拾起其中一封,攥着页脚拿手上稍一摩挲,而后便抬手将之伸向了烛台,橘红的焰苗摇曳灼烧着,映照得萧憬淮眼中影影绰绰,亦瞬间将那纸页燎烧得只剩一滩余烬。

“韩牧。”

言罢,一个被包裹在一卷儿黑袍中的人影自暗处走出,在当年萧憬淮生母姚充媛殂殒后,韩牧脸上便添了一道深入肌理的狰狞刀疤,那刀疤自颧骨延伸直至嘴角,给他本就显得生冷强毅的面孔多增了几分骇人可怖。

当然,对于他这般的亡命之徒来说算不上什么大事,毕竟他们的面孔大多时间本就是覆在面甲黑布之下。

“属下在。”

将手中那上插着三根翎毛的羽檄交给抱拳跪立的韩牧,萧憬淮叮嘱道,眼中的寒意一闪而逝:

“把这份诏书送给留守益州的黑甲军将领许颢,务必要让他的夫人亲启。”

“是。”

一如既往地并不多加问,韩牧接过那羽檄后便出了御书房,他那本就雁隼寒鸦般的身影一跃而起,很快便融入了那水墨般的漆黑夜幕。

*

“琼林玉树竞奢华,老眼光摇眩有花。莫是幻成银色.界,楼台胜处梵王家。”

民间传闻,当朝权相林相富可敌国家财万贯,其府占地,府内书房、校场、膳坊、池园一应俱全,若是抄出其府上的金银细软可供天下人食宿数载,其家中所存的古玩字画外来奇珍更是数不胜数,可谓是富埒陶白,占尽天下豪财。

林府校场上灯火通明,右相林昭然身着窄袖便服,立于靶外数十步开外眯眼拉弓引箭。

气沉丹田,推弓勾弦,林昭然挽手拉了个满弓,而弓弦既松,那箭矢便带着流火霹雳之势飞掣而去,箭簇笔直没入了木靶之中,却仍并未射中靶心,这却已经是他这晚射出的第四根箭了。

“唉,曾经我也是目能夜视百步穿杨的俊彦翘楚,现在却连这小小靶心都投射不准,岁月不饶人啊岁月不饶人,看来我还是老咯……”

林昭然收弓后叹了口气,接过一旁小厮恭谨递来的拭巾,抬手擦了擦两颊滑下的汗珠。他已经到了到了六十而耳顺的年纪,已经斑白的两鬓和不在聪明的耳目,无不显示出岁月之荏苒。

“林相,您这么晚叫晚辈来便是让晚辈看您射箭的英姿的?”

半个时辰前,当他受林相邀约秘密前往林府时,江如练以为对方会同自己秉烛夜游商讨昭阳一派在如此高压之下的未来去向,但却未料他却坐在这校场上看了大半个时辰的“老翁夜猎图”,终于他实在是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躁,如是开了口。

“年轻人,要学会沉住气。”

“沉住气?”

见对方依旧是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淡然模样,江如练却像是被点着了引信的炮仗,“蹭”地来了火气:

“我怎么可能沉得住气?陛下前些日子才迁谪外调的那批官员中,哪一个不是我昭阳子弟,再这样下去下一个指不定就会是我甚至是你!何况陛下有多信任贺重霄你也不是不知道,眼下派他率斐家军去凉州意欲为何难道你不知?”

江如练说着,猛地自椅上拂袖站起,背向而立,衣袂一展,带出一道肃然风声。而林昭然却仍是不慌不忙,依旧眯着眼睛站在靶前拨弄调试着弓弦。

“你以为陛下当真完全信任那贺家小子?”

“御赐玉璧,待若侯爵,又屡屡予其重任,这是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您都未有的礼待,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莫非……”

被在校场的寒风中晾了一晚上的江如练没好气道,但说着说着,看着林昭然擦拭弓箭的动作,他像是忽而明白了些什么,语音亦是戛然而止。

“呵呵……”

见江如练做出副醍醐灌顶的模样,林昭然嘶哑着橐龠般的嗓音笑了,手中长弓一扬,却是直指箭靶。

“你想得不错,现在呢,那贺家小子便是这箭靶,而试想这满朝堂上有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他呀?无论是我亦或是那斐老狐狸,能走到这一步凭的都是自己这大半辈子的积攒,但这一切却被这么一个后生小将这般轻而易举地得到,你觉得他人会怎么想?

“再者,先前前朝司马氏一案时,我在堂上也并非未曾试探过。陛下他从不会站在哪一方,而永远只会站在大义天道这边。”

“古语有云‘德不配位,必有灾殃’,然而有些时候即便德位相配也不一定就能苟得善终。‘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啊……”

听着林昭然这番悠悠感叹,寒风习习,一阵凉意蹿上他的背脊,江如练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拢紧了身上的披风。

林昭然心里其实一直都很清楚,一直以来昭阳清流两派的相互倾轧争斗萧憬淮面上虽显露得深恶痛绝,但心下却是默许乃至乐于成见的,毕竟以他现在的手腕并不足以连根铲除前朝的任何一方势力。既然斐欲清演黑脸,那他唱唱白脸,做个妒贤忌能的“佞相.奸臣”又有何妨?

林昭然年轻时也曾秉公任直两袖清风,最看不惯的便是那些走鹰猎犬、走马章台的膏粱纨绔之辈,奈何在官.场上却是处处遭人排挤,仕途不顺,始终难以高升。他便又开始学骑练射,想着去边疆建功立业一展宏图,却又好巧不巧地害了场大病,与募兵擦肩而过。

但当穷途末路之际的林昭然研究起“为官之道”后,却是“山无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凭借着自己在政治、经济和设计制度上的出众才能,以及对时局风向的敏锐判断,蝉联两朝执宰,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完全不足为过。

“……可是我听闻他们年少相交,交情匪浅,传闻陛下当年为皇子出征时贺重霄不还替他挡了一箭么。”江如练面露几分犹疑。

“对,你说得不错。”林昭然微微颔首,语气中却多了几分慨叹,“贺家小子是与陛下关系莫逆,感情匪浅,陛下排除异己登基继位也少不了他的一份功劳。可当年的陛下还只是个并不得志的小小皇子,手上什么也没有,可是现在他却坐拥天下,手握生. 杀.夺.予,人一旦拥有的越多,猜忌的心思便会越重呐。”

“即便如此,你又怎知陛下不会拿我们昭阳一派开刀?”

听闻江如练此语,林昭然一时哈哈大笑。

“哈哈……即便陛下多么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可我现下却也是这大煜朝的国丈,遥想当年太.祖驾崩之际,若是没有我坐镇替他平稳朝中局势,他能有今朝么?”

“陛下比你我更清楚,只有我这一介行将就木之人在,这朝堂一时半会才翻不了天。”

作者感言

弹冠按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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