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就是我的推测,至于此事真假,我也不敢说个绝对...”任镜堂这时却难为情地说。
怎料任镜堂还未说完,谢宁却又忽然坚决沉声道:“你立刻帮本王做一件事。”
次日中秋,天晴云淡。
早前王桓本与谢宁说好,今年中秋佳节会一同到街上赏灯游玩,却因王桓前日之病仍未大好,谢宁也只能一直陪伴在榻侧照顾。
两日用药施针,王桓虽疼痛已去也清醒过来,但明眼人便能看出,他此病之过,身体却是更甚不如前,琳琅可见,谢宁亦是可见。
而王桓心中更是自知,却众人对此却各有心事而只字未提,王桓更是一如既往地故作轻松。
入夜后玉盘高挂,月光澄澈。
王桓见身子稍微利落,便赖着说想要到屋外赏月。
谢宁也是无奈,只好命琳琅在院中置一躺椅,让王桓靠在其上,身上盖着薄毯。
谢宁坐在他身边,目光始终难以离开他那张苍白凉薄,却不减分毫清俊的脸庞。
王桓遥遥看向天幕,但其视野之中只剩漆黑一片,而中间有一明亮白团。
王桓本伸手指着玉盘,笑着回头想与谢宁说话,却才发现谢宁一直忧伤地看着自己,他先是怔了怔,缓缓将手放下,谢宁此时也才回过神来,暗淡地想要转开视线。
谁知王桓却忽然伸手勾在谢宁后脑,将他带到自己面前轻轻吻下。
晚风轻吹,少顷后谢宁才不舍地移开,王桓却始终面带微笑地看着他,说道:“我说过,不会离你太远的。”
谢宁也挤出一微笑,点点头,将王桓的手落在自己脸上,说道:“嗯,我记着。”
中秋过去,便至深秋,深秋后又是一年初雪,初雪兆寒冬,寒冬了终年。
从中秋之后,王桓的病便一直反反复复,时好时坏。
因城中布置也渐上正道,谢宁虽从未言之,但谢稻之等人多少也闻得王桓之病渐入膏盲,又见每次议事时谢宁强撑精神却难掩倦态忧愁。
谢稻之终是承众人之意,前去与谢宁说府上之事若是放心,大可先交由他们处理。
谢宁虽未言表,感激之情却不言而喻,余下时间则一直陪伴在王桓身边。
王桓此人擅长掩饰,是能将苦中作乐之法,演绎得淋漓尽致。
谢宁虽一直配合,但其交代任镜堂之事迟迟未有回应,他的心思仍是一直难以安定。
此四月间,王桓身体每逢稍有好转,便拉扯着谢宁一同外出赏光。
谢宁开始时本斩钉截铁表不愿,但无奈王桓软磨硬泡终是几次外游,却每次回来王桓又是一番病痛。
任镜堂对于此二人这般作死却终究是给他添麻烦的行径十分愤懑,却奈何此愤无可宣泄,最后还是落得敢怒不敢言。
始至岁末,王桓是大有油灯枯尽之态。
就连谢稻之也多次暗中偷偷问荣敦需不需要替其准备后事,却遭荣敦韩英二人同时漠视。
琳琅虽也担忧不止,却不知为何,她在自己两位主儿脸上反而是看不到丝毫焦虑悲伤之态。
相反的,二人脸上隐隐之中,竟是带着如出一辙的紧张。
腊月三十,天沉,大雪。
谢宁收到谢蓁蓁第一封来信。
信中只两页纸,只涵述了谢蓁蓁此时人在湟川境内,一切安好,安好为人,安好亦为界,所幸一路并无过多挫难,想来应是得父母在天眷佑,如今身在南境,仍在仔细查探,不必挂心,望淮南一切安妥等等。
两页之间,多有言之不尽而择言而道之意,只是择言之间,又难以取舍孰轻孰重,纵有千万思念情仇,却不能在笔墨之间传导。
谢宁侧身坐在床边,一手揽着王桓边慢慢阅读此信,末了王桓还玩笑问道:“信中郡主真的只字没有提及我吗?”
谢宁坚定摇摇头,淡然回道:“没有。”
王桓笑着又道:“好歹如今我也算她半个弟弟,竟如此薄情,教我情何以堪。”
谢宁将信递到王桓手上,信纸最后,谢蓁蓁补充了一行小字:“问候子徽。”
淮南大雪,南境却只寒风凛冽。
谢蓁蓁一人坐在酒肆中,要了一碟小菜一壶浊酒,遥遥望向长街。
家家户户灯火通明,锅碗瓢盆想碰相撞的呲嚓声,家人其乐融融相聚一堂的说笑声,从前如此于她而言只是聒噪,如今形单影只落在棚下,她却忽生羡艳之情。
也数不清是多少壶浊酒已空,酒家也早已打烊,她正想撑着桌面站起,却忽觉天旋地转,正当她差点就要摔下时,身后忽然有人将她扶住。
谢蓁蓁顿时吓了一跳,连忙抄起长剑就要出鞘。
回头之际,却见梁显扬一如既往地面带微笑,一身光明磊落地站在自己面前,温和地看着自己。
正月初七,王桓病重,已昏迷日夜。
就在谢宁揪着任镜堂衣领焦躁质问为何人还未来时,王府门口忽然传来琳琅喜极而泣的叫声:“姐姐来了!玉嫣姐姐到了!”
任镜堂才如获大赦一般松了一口气,边在心中连连哀声喊着“苍天大地三圣母啊小爷我可终于把你等来了”,边赶紧跟着谢宁小跑着迎出去。
只是在他见到玉嫣双手将披风兜帽摘下瞬间,任镜堂骤然停下脚步。
任世间雕栏玉砌,姹紫嫣红,不过美人初见。
正月十四,天晴,严寒。
王桓病已有起色,能清粥小菜,能落地行走,能谈笑风生。
晨起,玉嫣替王桓把脉过后,王桓目不转睛地看着玉嫣的颜面,忍不住赞叹道:“如此绝色佳人,如今竟还有妙手回春之技艺,你说,这世间除你之外,还能有谁?可叹是当年月色相陪趁早,如今想来,才知何谓羡煞旁人。”
“行了,现在是能说能笑,看来便是好了,”玉嫣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却又忍不住愉悦而笑道,“你现在是在人家屋里,还敢与我这样轻佻说话,也不知你是真故意还是假无心了。”
王桓也轻轻摇头笑笑,说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所谓羡煞旁人,旁人便在你我身边啊。”
玉嫣顿了顿,细想才明白他言外之意,与他相视时见王桓笑中尽有看戏之意,纵是很想打他一顿,却也只好立刻转移话题,便问道:“你是从何时起,知道已经找到方法的?”
“从祁缘问我,若我不只两年性命,我会做什么。”
王桓觑了玉嫣一眼,又说:“他心中的仇是灭国灭门之仇,换作任何凡人,也并非可以轻易放下。他不愿救我,无可厚非,但也更因如此,他的仇一日未报,他便不会看着我去死的,所以就算他知道了此病解法,也选择了在用药上吊着我的命,直到我替他报了仇。”
此话关乎生死,虽如今事已过去,从王桓口中再述更是云淡风轻,可是玉嫣听进心里,却十分不是滋味。
她过去一直给祁缘寄出的封封书信,上面无一不表露出对寻得救治之方的激动。
她曾一味相信,对方收到信件时也会如她一般欣喜。
直到她在潘州听到任镜堂派出之人说,王桓病入膏盲,她是瞬间恍然若失。
杜月潜闻得此事,也是不尽哀叹。
自古医者,仁心。从来人心,难治。
片刻之后,玉嫣才回过神来,她便又问:“可是你后来...怎么会又这样了?”
王桓这时却瞥了玉嫣一眼,故作埋怨地说:“还不是因为你迟迟不来。”
“啧...”玉嫣厌恶地推了他一下,“说正事儿呢。”
“真的,”王桓淡然笑笑,笑中却渐染苦涩,又道,“我后来知道了知行也获悉此事,而且派人去寻你们时,我是一直在等,却迟迟等不来你们出现,后来我便干脆孤注一掷,若是等不来你们,也定能等来祁缘。”
王桓脸上此时的戏笑,玉嫣看在眼里,心中却觉刀刺。
这一条路是要经历过多少痛苦,到最后才能因为想活,而用自己性命作赌注。
玉嫣又问:“你早知此病能解,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人家?”
“此事关乎性命,连我自己都不确定,我怎敢给他希望?”王桓无所谓地笑了笑,又看着玉嫣,说,“说来可笑,我现在,竟然怕死了。”
玉嫣略有意外,却垂头浅笑,道:“你变了。”
王桓怔了怔,饶有兴致地转身看着她,眯着眼,问道:“变好还是变坏了?”
玉嫣摇摇头,道:“变得像个人了。”
作者有话说:
玉嫣终于回来了。
没错,子徽的病,终于,终于,终于,得救了。
但是,还是会有,很多,很多,很多,后遗症。
蓁蓁,真·口硬心软。
(今天看到一句话,有点感动
(希望所有人的热爱,都不要被世俗打败
(我加油,你也加油
第一百一十九章
◎元宵情人笑真情,京中君子了君心◎
正月十五, 元宵佳节,天清月明。
因王桓病已渐有起色,当晚便在王府之内设下简单夜宴, 与玉嫣琳琅,还有几位一路跟随谢宁远离京城至淮南的家仆一同欢庆佳节。
只是晚宴还未开始, 门外便传来两声敲门。
琳琅开门之际,只见任镜堂身披油亮鼠裘, 束发高冠,腰带醒人, 玉佩洁亮, 晃晃月色之下,更照人容光焕发。
任镜堂左右手上各替酒樽二埕, 不待琳琅发问如此佳节为何深夜造访, 任镜堂便如主一般大步往里走去, 笑脸盈盈说道:“你家公子喜酒,我知道,大病方愈又逢佳节, 佳节又怎可少了美酒相伴呢?”
琳琅关门之后一直紧随其后, 却始终觉得他这句话大有不妥。
直到她重回厅中, 见到自家公子刚伸手想取过桌面酒碗, 挨在他身边的谢宁便不耐烦地将酒碗一把抢过, 琳琅心中才顿时醒悟:大病方愈之人,不是更不应碰得腥荤吗?
虽厅中同贺之人不多, 不过寥寥七八位,却其乐融融, 连他们平日间不苟言笑让人望而生畏的谢宁, 在今晚也难得脸上时时带笑, 甚至到末了还给众人分发压岁钱。
琳琅还郁闷,从前只听长辈道婚嫁之人,才会给晚辈派送红包。
玉嫣觑了她一眼,眯了口小酒,才拍拍琳琅肩膀,笑道:“给你你就收着,你家两位主儿都不是阔绰之人,难得今日他们高兴,可别过了苏州无艇渡了。”
今晚在场之人皆畅享其乐,却琳琅始终心中疑惑重重。
直到晚席过半之后,她心中最大的一个疑团才似得解开,她扯了扯玉嫣的袖子,小声在她耳边说道:“姐姐,我觉得那位任大夫对你有意思...”
玉嫣当下一口酒水喷了出来。
众人皆把目光投向她处。
王桓怔了怔,却随着琳琅视线而望,便顿时了然,又与谢宁耳语道:“要你是玉嫣,你是选我,还是祁缘,还是任镜堂这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