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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云后 观乎 3546 2024-05-26 00:00:00

瞿兴文先挥手把其他看热闹的人全赶走了,转过身对他没好气道:“请是要请,将军先进去坐着等一会儿吧。”

季别云便带着戴丰茂进了屋内,两盏茶沏上来之后瞿兴文便跑了,屋内也没其他人,只留他们两个。

一盏茶喝了多久,戴副尉便使了多久的眼色,可他全装作没看见。他怕隔墙有耳,故而不愿与戴丰茂说话。心里忐忑得紧,却要装得云淡风轻,只能一个劲地品茗。

一盏茶又添了两次水,戴丰茂都等到没耐心了,猛然站起来在屋内走来走去,转得季别云头晕眼花。

“说什么去请尚书,这都过了小半个时辰了。”戴副尉怒气冲冲,“不想接就直说,把咱们晾在这儿是什么……”

话还没说完,屋外便来人了。

瞿兴文的态度与刚才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带着笑意走了进来,做个了请的姿势,亲切和蔼道:“季将军,尚书正巧要去沁宜园避暑,特意邀将军同去。尚书说天气燥热,此处不便谈事,还是寻个清雅之地为好。”

季别云听说过这沁宜园,本是刑部尚书家的一处园子,亭台楼榭应有尽有,尤其适合夏日避暑。后来也对外人开放,凡路过者皆可进去赏景游玩。

把他请过去,想来是要换个地方避人耳目了,他哪有不不去的道理?

他当即便点头,“盛情难却,怎好辞了尚书好意,这就去。”

瞿侍郎一连说了好几句“请”,把他带到了官邸偏门,门外停了两辆马车。

前面那辆的窗帘适时被掀起一角,露出一张中年人的脸,面容和蔼极了。季别云看着脸生,却也知此人应该就是刑部尚书,名讳晁益。

尚书乃六部之首,他先行行礼道,“见过晁尚书。”

“季将军。”晁益点了点头,也不同他寒暄废话,直接道,“天气热,快去后面车里坐着吧。”

说罢便将帘子放下了。

季别云望了一眼日头,今日是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还不到巳时,明晃晃的太阳便已经照得人头晕。他走到后面那辆马车旁,上去之后不忘将戴丰茂也拉了上来。

戴副尉有些惶恐地钻进车厢,“我怎么好坐进来,刑部的人看见了不得说我逾矩?”

“难道你想一路走过去?何必为难自己。”季别云不愿在这种事上费心纠结,打趣道,“和我打架时也没见你说自己逾矩。”

戴丰茂果然不好辩驳了,只好转移了话题,放轻了声音问道:“待会儿我进去吗,要不要在外面守着,若有不对劲的地方好有个照应。”

季别云也轻声答道:“不必了,尚书敢在刑部外面将我请上车,也不会对我做什么的。何况我走之前跟徐阳交代过,若午时没回去,他知道该如何做。”

闹市的鼎沸人声传了进来,季别云久违地感受到一点儿人气儿,掀开车帘望了出去。

百姓依旧是那样生活着,和他第一次入京时看见的一样。有喜悦也有忧愁,却没有权势争斗,好也罢苦也罢都是过着寻常日子。

季别云看了一会儿,不舍地放下帘子。热闹俗世又被隔开,他再次陷入无声的局势之中,沉默思索了许久。

他越发觉得观尘所说是对的,晁益这一趟弄得神神秘秘,八成就是带他去见丞相的。刑部与丞相之间,或许真的有不为人知的联系,不然消息也不会传得如此之快。

马车行得慢,过了许久才到了沁宜园。远远地便能看见有许多游人,但晁尚书毕竟是主人家,后院与前面隔开,不允许旁人进入,就连门也在后院开了两扇。

他们从后门进去,下了车便有凉意袭来。放眼望去一片碧绿,在暑热之中沁人心脾,正应了沁宜之名。

季别云跟在后面,一路经过许多亭台楼阁,沿着廊桥走过波光粼粼的湖,最终停在了一座小楼前面。

其余人等都被屏退,就连戴丰茂也留在了楼外,只晁尚书与季别云两人走了进去。

晁益走在前头,似乎是没话找话:“时间过得真快,登阙会尚在眼前,如今将军已经颇有老将风范了。”

“不敢。”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随口答道,“下官尚未经历过沙场征战,何谈老将,不过是办了几件事徒得了个将军虚名而已。”

如今说起场面话来,季别云也越来越得心应手,他已经准备好再接招,不料晁尚书只轻笑一声,再未开口。

两人踏上楼梯,季别云耳尖地听见了杯盏轻碰的声响,上面必有人等着。

等到走上二楼,绕过屏风,他才看清了那人。

果然是丞相。

丞相正坐在桌边垂眼喝茶,侧身对着他们,并未抬头。清风朗月般的中年美男子,猛地看过去吓了他一跳……方慕之那少爷是真的随了爹的长相,侧面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晁益将他带到此处,便准备功成身退,“将军请吧,此处无甚美景可赏,我还是另寻他处去了。”

说罢便转身下了楼。

这张桌子旁边只摆了两把椅子,一把丞相正坐着,另一把在对面,显然是为他留的。

季别云走过去了落了座,也没行礼。先是将诉状放在桌面上,然后慢条斯理地取了一只杯盏,斟了一盏茶。

“让丞相久等了。”

他捏着那小小的茶盏,也不喝,只转头看了看窗外美景,一时没舍得挪开眼。

丞相方绥仿佛真是来赏景喝茶的,又品了一口香茗才慢悠悠道:“季将军并非那等庸碌之人,我便不绕弯浪费时间了,毕竟将军已在刑部亮过相,事情很快便会传出去。”

这敢情好,季别云也不想周旋,回头直接道:“丞相找我,是为了充州之事?”

“当然。陛下不放心,想派人前去充州查看,这是必然,只是我没猜到陛下会选中季将军。”方绥那语气与神情说不清是夸还是贬,顿了顿才道,“不过仔细一想,陛下这个选择似乎是错误的,将军眼里容不下沙子,不会遂陛下的意按捺不发,不是吗?”

季别云心情有些复杂。

丞相与他只正面见过一次,却能对他有如此了解。如果不是识人之术太过厉害,那就是暗中调查过他。

他面上不显,答道:“丞相所言极是。但状告御史台是我个人之举,不知丞相将我叫来此处,有何高见?”

方绥因为他的话笑了一声,就如同长辈听见家中小辈的狂妄之语那般,虽笑着却反倒有一股压迫感。毕竟身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即使再亲和,也带着绝对的气势。

“御史台这些年早就被虫子蛀空了,将军才入京不过半年,自然不清楚。”丞相叹道,“我查到了不少御史台为祸地方的证据,若公之于众,必然能揭掉御史台一层皮。本想放长线,再搜集一些罪证,不料季将军突然杀了出来,正是时候。”

这话说得弯弯绕绕的,季别云听得头疼。

说什么放长线,都是屁话,不过是不想主动挑起斗争罢了,冠冕堂皇。而且这显然是在暗示他——我手上有将御史台按死的关键证据,你还不快来投靠结盟?

观尘猜得真准,丞相想要拉拢他。若他之前失了主动,丞相此时就不会只是暗示了,说不定会明目张胆要挟。

他不擅长与丞相这种老狐狸打交道,失去了一部分耐心,皱眉道:“既然丞相也想扳倒御史台,何不与我一起出手?在这里试探犹疑可不是好举动,正是因为丞相没能动手,才会发生充州一事。”

季别云将手放在了诉状上,点了点,“这里面可都是充州百姓的血泪,充州刺史与长史死得其所,御史台包庇罪行,那丞相您……岂不是也为虎作伥了?”

这话说得很是冒犯,几乎是指着方绥鼻子骂奸臣了。他虽不想冒险,可也只能激一激对方,希望能逼出几句真心话来。

但丞相似乎一点反应也没有,照常喝了一口茶,甚至露出点笑意,又是那种老谋深算的长辈才会有的笑。一瞬间让他想起了定州的卓都尉,都是高深莫测的老狐狸,而且卓都尉还给他挖了个坑。

他累了。

方绥笑道:“季将军年轻气盛,说话也直,这点我尤为欣赏,怪不得犬子时常都要来找将军小聚。”

一提起方慕之,季别云莫名有些心虚,毕竟方少爷把父子关系跟他透露了许多,他作为一个外人实在不宜清楚别人家事。

他没说话,便听得丞相继续道:“若季将军愿意与我结盟,我必然公开手上证据,扳倒御史台岂不是如探囊取物?”

结盟?果然来了。

季别云想也没想就拒绝:“不必了,我不与任何人结盟。丞相若是不愿意出面,那也不用和我在这儿浪费时间。我孤身只影,什么也不怕,既然去了刑部状告,自然是做好了一切准备,丞相用不着在这儿放诱饵。”

“放诱饵?”方绥笑得终于不那么完美,语气变得重了一些,“你看这园子,建得多漂亮。不止刑部尚书家有一两座,朝中重臣、皇亲国戚甚至低品京官,谁家的私产不是数不胜数?御史台可从未管过,就连段中丞本人也过着堆金叠玉的日子。我出手不为党争,为的是铲除奸佞,且要一击毙命。”

“一击毙命”四字咬得尤其重。

外面响起了鸟鸣声,刚好有一只雀停在了窗前树梢上,季别云不由得转头看去,却见那只雀又倏地飞走了,只留下还在晃动的枝叶。

他垂下双眼,在心中想了想。

丞相在外界看来一直都两袖清风,就连观尘也称之为贤相,还夸过秉直公正。现在看来,这些评价似乎也不无道理。

他虽然不认为丞相真的完全干净,但是或许也不能苛求,若对方心中真的装有社稷民生呢?

思虑了片刻,他抬眼道:“我不结盟,但可以与丞相合作,丞相是否也能退一步?”

对面也沉默了一会儿,方绥视线移向桌面上的那卷白布,松了口:“可以,若季将军彻底动手了,我必然会跟上。”

“彻底动手?”季别云反问道,“难道去刑部状告御史台不算动手吗?”

方绥那双眼神仿佛能洞穿人心,幽幽道:“你我都清楚,只是登了刑部的门,不足以撼动御史台,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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