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赵明川的电话催命似的响了起来,在空荡荡的审讯室内发怪异的回声。
“喂?”再这么忙下去,他都要对接电话产生阴影了。
然而对面话音刚落,赵明川神色剧变。
宋柏隐约听到医院两个字,一把夺过电话,沉声道:“医院怎么了?”
祝山乾结结巴巴道:“您您您看一下网上!”
赵明川已经切出了网上的视频,两眼发直,给他递了过来。
视频画质不算清晰。
无数摇晃的摄像头带着刺眼的灯,映出医院大厅模糊的人影,那人瘦削的身体上裹着病号服,怀里还有个人。
他脸上刻意裹着一块藏青色的围巾,看不清面貌,但熟悉的人都能够轻易认出那眉眼轮廓属于唐拾。
唯一能看清的是他手里拿着的锋利雪亮的针尖。
注射器的一段牢牢抵着怀里护士的脖子。
配文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
“中心医院有人挟持护士!”
“是真的!我就在那家医院,吓死了!”
“有人在医院吗,视频发来看看?”
“这人是恐怖分子吗,太吓人了。”
护士和医生戴着口罩,眼神惊恐。
人群耸动着纷纷向后退去,让出一条道来,唐拾带着人质,在黑暗中上了一辆车,扬长而去。
“视频不清晰,里面的人不一定是唐拾。”片刻后赵明川打破了凝滞的气氛,他现在额角的冷汗和宋柏一样重。
“是他。”宋柏轻声道,眼里有什么东西不明晰地涌动着。
“那块围巾是我给他的。”
正好是他们去崇江大学查案的戴的那一块。
崇江某高楼顶层。
傅铭泰坐在古朴的办公桌前,这个角度可以俯瞰城市灯海。
油光锃亮的雕花木桌上映出他深重的法令纹和耷拉的眼皮,身后的红木书柜上摆着看似古董,实际上各有作用的法器。
屋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
整个室内的布置就像是民国以前显赫贵族的书房。
“咔咔”。
他扣了扣茶碟。
一名穿着长衫的城隍立即恭敬地走了进来,为他续上泡好的新茶。
那人漆黑的长衫上绲着金线和暗红色的梅花,显然身份不低。
他低声说:“之前崇江古董走私的尾巴已经收干净了,这是剩下那些的证据,您确认完可以立即销毁。”
傅铭泰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助手继续道:“傅老,宋柏那边的消息也探到了,如果消息没错的话,谢桢应该没死。”
傅铭泰眯成一条的眼里阴晴不定,少顷重重放下茶碟:“我就知道这小子死不了。”
他看着桌上的金蟾蜍,又想起来当年的谢桢。
年轻的城隍官也是在这张桌子上,锋芒毕露,跟他拍桌子争吵。
而他的徒弟,那个宋柏,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傅铭泰一想起在城隍庙翻涌的水面上,宋柏恭谦而冷静的胡言乱语,额角就止不住地抽搐,简直胡闹!丢尽了城隍的脸面。
至于唐拾……
“我相信他。”
谢桢是这么说的。
相信他,傅铭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相信他的后果就是变成谢桢现在那个鬼样子!
檀香炉上的烟浮动着。
转眼间又被深夜的狂风吹散。
傅铭泰摩挲着老花镜打开资料。
然而里面却不是他一直掩护大明山到崇江古董走私的资料,而是一个一个鲜红的名字。
他瞳孔骤然缩紧,这全是当年周氏祖宅死去的人!
“一直没过来跟您打声招呼,傅老。”
唐拾穿着助手的长衫,不咸不淡道。
“你!”傅铭泰神色骤然变换,旋即变作惊恐——因为一把匕首牢牢地抵在了他后背上。
他一阵口干舌燥。
明明脸也不一样,声音也不一样,但凭借那么多年当城隍的直觉,他就是知道这人是谁。
傅铭泰唇角的胡须不断颤抖,从齿缝里吐出那个名字:“周,临,风。”
“是我。”唐拾神色不动。
“您要知道,钱能收买到的人,也会为更高的价格动心。”唐拾说道,“您派来给我打□□的人不是特别衷心啊,傅老。”
“你这早该进棺材的东西,我就不该听谢桢的那一句留着你!”傅铭泰咬着牙道。
唐拾对这样的辱骂和诋毁无动于衷:“恕我直言,在我恢复记忆之前,您强行刺激一个无辜的普通人恢复记忆,似乎更不道德一些。”
“而且比起我,这么多年您跟那个人合作得不算少。”
“那个老专家的资金流向虽然一直查不出来,但如果是宋柏,早晚会有发现的并公开的那一天,您说对吗?”
傅铭泰又惊又怒。
医院门口。
看热闹的人已经被警卫驱散了。
宋柏站在空荡的病房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屏幕中的身影。
空气冰冷到几乎凝结。
赵明川艰难道:“你先别想那么多,我让安保去找监控,他可能是有苦衷的。”
宋柏缓慢摇了摇头。
跟苦衷没有关系,他迫切地需要确认一件事,但字迹鉴定报告又没有那么早能够出来。
“我找个人。”他收了手机,大踏步向外走去。
“什么人?”赵明川一愣住。
宋柏拨通了之前跟他们接洽的城隍的电话:“赶今天最早的火车,保证安全的情况下,让那个纹身师立刻回崇江。”
宋柏回到了别墅。
冰冷的水流当头浇下,像是水流触到了滚烫的烙铁,濒临冬季的天气,他全身在水里冻得发抖,头脑却沸腾起来。
傅铭泰想杀唐拾,当年为什么点名道姓指派他去教宗卧底呢?
水流声停止了,宋柏头痛欲裂。
不是信任唐拾,他根本就是想借着卧底行动让唐拾不明不白死在行动里——却被谢桢阻止了。
唐拾为什么绑架那个护士?
他到底去哪了?
夜色已深。
尽管官方已经尽力在压,医院的绑架事件仍在持续发酵,宋柏湿着头发看信息,懒得开灯,手机微弱的荧光映在他脸上,茶几上横七竖八倒着几杯咖啡。
那段视频被传播得到处都是,尽管警方已经发布公告,也压不住满天乱飞的流言。
视频的最后唐拾上了一辆小轿车,但那辆车像是幽灵一般遁入黑暗,消失在所有监控摄像之下,紧急通告发出去数个小时,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唐拾似乎注意到了手机摄像头和闪光灯,小心地避免任何画面拍到他的脸。
宋柏把速溶咖啡一仰而尽,遭到背叛和心爱之物被抛之众目睽睽之下的感觉让他相当烦躁,而这种烦躁在手机屏幕亮起的那一刻彻底化作不安。
纹身师在对面竭力压低了声音,惊骇地喘息着道:“让我回来崇江的是你对吧?
“我有话跟你说!”
第94章
几小时前。
纹身师惴惴不安地跟着一个年轻城隍官后面:“姓宋的,不是,那个,宋警官为什么让你带我回崇江?他想干嘛?”
“我怎么知道。”年轻城隍坐在火车座上,打了个哈欠,满脸困顿。
他显然也是临时被喊出来加班的,眼看就要睡过去。
纹身师赶紧把人拍醒:“别睡了别睡了,不是让你看着我吗?”
城隍官不耐烦道:“车站里都是要安检的,还有列车员巡查,你放心,危险分子怎么都不可能上来杀人的。”
纹身师想了想也是这个理,但心中那股忐忑的直觉怎么也压不住,上一次出现这种心神不宁的感觉还是在崇江差点被神经病砍的时候。
他在这个地方城隍庙躲得好好的,那个姓宋的城隍官喊他回去干什么。
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他窝在车座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火车跨过一个时区,远处的天际线已经隐约亮了起来。
纹身师一扭头看到身侧的城隍官已经睡得不省人事。
他也不敢直接把人吼醒,神经兮兮地看前看后,看谁都像杀人犯,掏出手机来刷了会儿视频。
此起彼伏的鼾声中他刷到了崇江的营销号。
高糊的画质中,有人在医院里挟持了一个护士,他啧啧两声,心想医闹真可怕,法治社会谁胆子大成这样。
下一秒他惊恐地瞪着眼睛放大画面。
虽然他和那个人接触不多,脸也被遮住了,但这人……怎么那么像那个唐拾?!
纹身师从车座上豁然起身。
这么多天萦绕着他的恐惧和不安终于化作现实,他看着熟睡的城隍官,往车厢的连接处快步走去。
他虽然贪生怕死看重钱财,但也知道宋柏他们当初来查的是很重要的东西。
纹身师想,他早该说的。
那天在小饭馆中,他得知唐拾就是周临风的时候就该开口的。
但情报贩子说一线留一线的本能,还有唐拾平静的,但极具压迫感的眼神让他根本没有胆子说出口。
那天在地铁站黑暗的卫生间,那人提到了周临风的名字。
他好奇地探出头去,看到外面有两个身影。
纹身师紧张地看着火车上睡熟的人群,一边拨通了宋柏的电话。
“喂?”他蹲在过道边,捂住出音口小声说。
“我有话跟你说!”
列车穿过群山和江河,离崇江越来越近。
前方是一座长长的高架桥,直通隧道,隧道前的铁轨反射着晨曦的微光。
“哐蹭、哐蹭。”
火车运行的声音与他沉重的心跳重叠在一起。
他这个角度隐约能看到前面的车厢不正常地减了速,而他所在的这一列依然保持着原来的速度朝前方冲去。
不正常的速度让他的不安愈演愈烈,终于他看到最前面的高架桥上,有一段是空着的,而列车根本来不及减速,只要几秒就能冲入隧道!
纹身师接连打了几个寒战。
“姓唐的有没有在你旁边!!!”他怒吼道,声音里全是惊恐,“啊啊啊啊啊啊!”
“什么?”宋柏道,“你说清楚!”
对面传来列车减速的剧烈嗡鸣。
宋柏迅速道:“他不在这,出什么事儿了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出乎他的意料,纹身师的声音反倒更像是松了口气,他喊道:“那天在面馆里我没说全!因为——之前我在厕所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
“那时候——”
尖锐的警报声从前方响起来,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纹身师声音在发颤。
旭日初升。
血红的朝霞照亮了整辆列车。
“那个时候……”
车上的人被震醒了,一片混乱的尖叫声中,列车朝着漆黑一片的隧道深处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