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柏松开爪子,想摸摸黑猫的毛,地上的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一巴掌打了过来,锋利的爪子反射着雪亮的光芒。
行,不用确认了。
就是唐拾本人无疑。
“呃,也不是没有出现过这种状况,”宋柏尽力安慰他,“活人进入幻阵,既有可能是魂魄的样子,也可能附身在当时的人身上。”
“你的魂魄要是不够稳固,无法附体活人,也可能附在别的活物身上。”
例如这只黑猫。
道理我都懂,情况我都明白,唐拾很想说。
但是你他妈能不能把笑容收一收。
现在的情况算得上紧急,但是看着手底下毛茸茸的黑猫,宋柏唇畔的笑容就没落下去过。
猫太矮了,这个视角很不方便,宋柏伸手要抱他起来。
唐拾亮出爪子威胁,要是胆敢摸就挠他。
“那你想要怎么上来?”宋柏想了想,蹲下身。
他伸出手臂,掌心平摊来接唐拾。
黑猫四肢修长,金黄的双眼在黑暗中还泛着一丝绿光,优雅地踏上他的手掌,沿着胳膊跃到宋柏肩上,找了个位置稳稳趴好。
这个位置视角好多了。
唐拾目光落在外面。
他们依旧在祠堂,只是周遭暗得很。
唐拾才发现现在并非夜晚,大约是黄昏时分,只是天色太暗,空中布满了浓重的乌云,颇有种昼夜难分的错觉。
当然从猫的视角来看,无论白天夜晚都不影响视力。
外面很冷,竟还飘着几粒雪。
祠堂内很暗,只有几盏将熄未熄的蜡烛照亮周围的牌位。
山雨欲来,阴风四起,黑色的帘子四处舞动,像是狰狞的游蛇,门外树阴发出沙沙声响。
宋柏终于收敛了笑意。
他对着肩上的毛茸茸小声说:“我们刚刚探查这个宅子,单侧三条楼梯,后院一个,如果按照对称分布,起码有八个楼梯,却没有一个楼梯是能上去的。”
“我想……或许我们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掉进这个幻境。否则无法上楼。”
唐拾眯着眼思索了一会儿,点点头。
宋柏看着身上的衣物,料子华贵,用金线纹着图案,却看不出什么朝代,腕上戴了好几串玉珠,还有金镶玉扳指,看来这副身子主人地位并不低。
这个古宅这么大,当年应该人丁兴旺,但他们在祠堂待了这么久,竟然连点人声都没听到,整座宅子静悄悄,像是一座死宅。
而且,祠堂本该不允许活物进入,尤其是猫。
黑猫辟邪,又带着活物的气息,入了祠堂容易惊扰到祖宗休息,身处祠堂这人为什么随身带着一只黑猫呢?
身后忽然传来咔擦的脚步声。
宋柏猛然转身,看到一个古代装束的丫鬟朝他行了个礼,说:“家主,人来了。”
唐拾蹲在他肩上,一个没站稳差点滚下去。
爪子噌地伸出来,狠狠扒住衣服,爪尖扎进肉里。
宋柏疼得龇牙,小声求饶道:“抱歉,抱歉,您轻点行不行?”
唐拾冷冷喵呜一声。
很快他无暇顾及肩上的疼,因为那个丫鬟抬起了头,她脸上一片模糊,本该是五官的位置像是融化的似的,没有脸,光看着就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宋柏走出祠堂,只见外面跪着几个人,全都没有脸。
唐拾趴在宋柏肩头思索。
幻阵本来就是由阵主做的,里面的内容也根据主人的记忆应运而生,这些人都没有脸,恐怕因为在阵主的眼中并不重要。
“我不能动了。”宋柏脸侧挨着黑色的软毛,低声道。
黑猫喵了一声。
他们干涉不了幻境中已经发生过的现实,如果附身在里面的人身上,那也只能跟着幻境走。
几个身强力壮的奴仆把两个人押了上来,似乎是一对母女。
女孩浑身是伤痕,不断挣扎哭叫着。
“我不是你们家的人!滚开!”
“滚开!别碰我!”
母亲扑上去挡在她身前,却毫无用处,被活活拖开了。
其中一个奴仆走上前来,恭敬道:“家主,时辰到了。”
宋柏附身的男人微微点了点头。
静得可怕的氛围下,没人多嘴,在场的人似乎有种诡异的默契。
女孩被拖出来,跪到宗祠边。
几名强壮的男仆人合力按住他,其中一个拿出雪亮的长刀,干脆利落地刺进女孩的喉咙。女孩睁眼望着黑云翻滚的天,想喊些什么,却只有鲜血从刀口汩汩流出。
另一个妇女当场晕厥过去。
或许是附在黑猫身上,唐拾嗅觉格外灵敏,血腥味浓重得他想吐。
黑猫背上的毛炸了起来。
鲜血溅到宋柏附身的那个男人脚边,他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没有什么表情。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男人把肩上的猫薅到了怀里,一下一下顺着毛。
唐拾:“。”
宋柏:“……”
宋柏被困在那人躯壳里动不了,简直百口难辩。
女孩的尸体被拖到了宗祠前面。
男人朝着祖宗牌位恭敬地跪下,燃上三柱香,然后打开了旁边的一口缸。
一人一猫这才注意到祠堂内部十分违和的大缸。
缸里传来一阵声响,像是有什么黏糊糊的东西在里面蠕动。
片刻后里面的东西爬了出来。
无论是谁看了这一幕都将永生难忘。
缸里爬出来“一只”血肉模糊的生物,身上长着很多只手脚,昏暗的烛光下看不清楚,但能分辨出其中大部分是婴儿的手脚。
一堆肉块上挤着好几张脸,有成人的也有婴儿的,恐怖程度比起大明山的怪物有过之而不及。
漆黑的头发缠在血肉模糊的肉块上,那团东西在地上蠕动着,手足并用不断往前爬。它似乎畏惧抱着黑猫的宋柏,绕过了他,最后爬到女孩的尸体上,几张脸争先恐后地张开嘴,啃食着女孩的尸体,连骨头带肉吞吃下去,发出“嘎吱”的声响。
很快女孩的尸体被吃得一干二净。
在场的众人没有露出一丝讶色,仿佛对这场面习以为常。
唐拾一阵恶寒。
宋柏上前打开坛子,那团肉块叽里咕噜爬回坛子。
几位仆人面不改色地清理了地上的血迹。
细细的雪落在地面上,天色很快黑了下来,宋柏上前跪下,又上了三柱香。
黑猫鼻子动了动。
唐拾这才意识到室内点着的香格外重,恐怕是为了掩盖血腥味。
中年妇女在冰冷的雪地里苏醒过来,浑身发着抖,歇斯底里地喊道:“我是你的发妻啊!她是你的亲女儿!你不得好死!”
“你们周家人早晚断子绝孙!都不得好死!”
她披头散发地被拖进了黑暗里。
老宅深处久久回荡着女人的诅咒。
唐拾花了好一会儿才从恶心当中平复下来。
宋柏的目光掠过祠堂上挂着的祖宗画像,还有仆人身上的腰牌,一种难以描述的愕然出现在脸上。
这宅子太过破败,初见时什么也看不出来,现在修复如新,他看着有种骨子里的熟悉感。
宋柏很慢很慢道:“这地方……”
“很像我们家祖宅。”他喃喃道。
第78章
唐拾闻言也吓了一跳。
片刻后宋柏想了想道:“不过我家那宅子还没破成这样。”
他虽然从来不乐意回那栋阴森森的祖宅看,但具体在哪还忘不了,这地方绝对不可能是宋家的祖宅。
只是布局很像罢了。
众多仆人退下了。
宋柏附身的人走到祠堂前,从桌下取出一卷族谱,研墨,翻了几页,又记下什么。
唐拾趴在他怀里看不清楚。
宋柏记完,身体忽然又能动了。
他草草往前翻了几页,大略明白了什么,脸色并不好看。
唐拾跳上桌面,询问道:“喵?”
宋柏微微吐出一口气,问道:“这是周氏族谱。后面一本是历代家主留下的手记。”
“你听说过‘洗女’吗?”
唐拾眯着一双猫瞳孔看那本族谱。
“古人注重风水,周氏祖坟建在风水特殊之地,只佑女不佑男,如果要求祖辈兴旺发达,平安顺遂,就要求后代中不得有一名女子。”
“也就是说……后代中出生的是男子,就留下,如果是女婴,则杀死,以免夺取家族气运。”
宋柏哗哗翻下去,神色凝重。
“按照族谱看,这户人家起码已经‘洗’了九代以上。”
而此间,不知道多少出生的女婴命丧黄泉,唐拾蹲在桌上,感到一阵恶寒,这样的风水邪术,竟然能传承这么多代。
“这本书里记载,由于‘洗’女传统,这户人家确实发达,世代出将入相,积累的财富数不胜数,成了名门望族。但是到第四代忽然出了问题。”宋柏低声复述上面的内容。
或许是杀孽太重,死去的女婴怨气深重,化成厉鬼,于是这家人又请了一位风水先生,风水先生将厉鬼封入一个缸中,但是告诫族人,如果这个传统还要继续,需要将每一代女子新鲜血肉喂给缸中厉鬼。但此法只能解一时之急,在家中奉养厉鬼,稍有不慎就是全家覆灭。
族人舍不下世代的荣华富贵,最终还是请风水先生把东西留下。
至此,血腥的传统仍在继续。
不知道多少代女子被杀死在这个院里,剖解成尸块,最终边成缸里那个不成人形的怪物,还被困在这里守护家族平安。
到最后这东西既不能放出去,又杀不死,成了无解的局。
唐拾想说话,但说不出来,伸出爪子拍拍族谱上的名字,喵了一声。
宋柏心领神会:“你说刚刚杀的那个女孩?”
他合上手记,道:“‘我’现在应该是第七代家主,上面记载说‘我’夫人,也就是第七代家主的结发妻子,在怀孕时意外得知这项习俗,惊吓异常。等到孩子出生,果真是个女婴,决定带着孩子逃出府。”
奇怪的是,因为这个女孩的存活,这户人家的男丁接连重病暴毙,连养在祠堂的厉鬼也时不时有异动。十几年后,家主终于找到女孩和母亲,并将亲生女儿活祭给厉鬼。
而那位夫人,由于目睹亲女儿死亡现场,疯癫数年后死在府中。
由于这项传统,嫁入家中的女眷多体弱多病,到第七代,这户人家已经隐退深山,人丁稀少了许多,或许是阴德有损,再不复当年盛况。
唐拾:“喵?”
——家主手记里真的会写这种东西?
宋柏指尖掠过最后几句话。
“吾辈自知罪孽滔天,再无可恕,记叙于此,望得蒙天恕,吾辈后人得愿重见天日。”
想这位家主也清楚自己到底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