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拾长长舒了一口气,掀开床单,示意宋柏下去看看。
宋柏无奈道:“感情你之前只是象征性找一找?”
“她不适合在这里看着我们查。”唐拾猫一样眯着眼睛,道,“这地方不像一个女孩的房间。”
这家人就住在本地,女儿每周都会回家,饶是如此,他也没在这里发现任何生活气息。
整个房间就像与外面的客厅融为一体,冰冷豪华,床单是低调的灰色,书柜上整整齐齐码着专业参考书和笔记,每一本都按照首字母顺序排列好。除此以外,桌面锃亮,没有一丝灰尘。
奖杯和奖状列在玻璃柜里,一尘不染。
桌面上没有化妆品和首饰,没有未拆包的小零食,没有任何显示房间主人兴趣爱好的海报、贴纸、小玩偶,房间里只有柚木淡淡的香。
按照母亲的说法,她们已经住在这里很久了,从童年到青春期,再到大学,女孩的房间一直如此吗?
宋柏翻开笔记本,里面掉出来一张假期日程表。
每天早晨五点半起床,十一点半睡觉,学习、练小提琴到跳舞,间或有几场宴会,从早到晚满满当当,中间几乎没有属于自己的片刻时光。
她母亲强大、独立、刻苦,整个人精密得像个机器,于是她以同样的标准要求孩子,从小到大,从生活到娱乐,每一项都要做到最好,在外人面前永远温和有礼,优雅得体。女儿的精神压力可想而知。
他明白了唐拾的意思。
这个房间就像一具灰白冰冷的棺材,将女孩的叛逆和青春年华封入其中。
第68章
宋柏戴上手套,翻了翻女孩的笔记,扫过那一排书:“她的笔记每隔十页都会贴一张彩色标签贴,间距完全一样,房间里没有多余物品,却至少放了三瓶消毒洗手液。架子上每本书书脊都是贴紧的,每排最后一本四十五度角向外放。”
“佣人打扫不会那么仔细,除非是她自己要求的,这小姑娘有严重的强迫症和洁癖。”
唐拾虽然有轻微洁癖,但还没有严重到床边都要放洗手液的地步。
“这里的一切都在她母亲掌控下,”唐拾合上笔记道,轻声道,“我想看看那个真正的‘她’。”
“青春期小孩一般会把东西藏哪?”唐拾问道。
宋柏无奈地摊手。
两人双双陷入沉默。
他们一个失忆了,一个根本没机会叛逆,知道个鬼。
“塑料袋包着放抽水马桶水箱后面,空调顶上靠墙壁看不到的位置,还有床底下,”赵明川作为一个曾经的?经验丰富叛逆青少年,远程指挥道,“床底下杂物堆是个好地方,但是蜘蛛网太多了,我舍不得我的宝贝漫画。”
“人家是十几万一平方米的豪宅,哪来的床底蜘蛛网和抽水马桶。”宋柏毫不客气道,上学的时候与他没少见过赵明川私藏“违禁品”被叔叔阿姨发现然后打得嗷嗷叫。
“这是我的专业领域!”赵明川不容置喙地反驳,“藏漫画和游戏碟的第一要义是什么,出其不意!意想不到!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再去看看床板后面有没有。”
“床板那儿没有。”
“吊灯上面也没有。”
“——床垫?你还把床垫掏了?”宋柏感慨道,“当年你的聪明才智要是有一半在读书上,阿姨也不至于骂你了。”
唐拾跟随宋柏戴着手套把房间里里外外翻了一遍。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站到门边,这个角度房间其实一览无余,恐怕也是她母亲为了监督特意设计过的,在这里第一眼就能看到窗台。
“不要拘泥于房间里面,我还在空调外机藏过卡片……”
“后来被台风刮走的那几张?怪不得你那几天脸色跟上坟一样。”
唐拾倏然向外望去。
别墅的空调外机不是装在窗子外面的,但是女孩房间窗外有个小型花台,种满了天竺葵。
他迅速拿起手套,往那盆天竺葵下面扒。
“你觉得这里面有东西?”宋柏从后面走了过来,替他翻开天竺葵的茎。
然而他把框子里的土翻遍了,里面空无一物。
——是思路错了吗?
“别墅的植物一般会请专门园艺师管着,这叶子像是新换上去的,”宋柏沉思了一会儿,忽然道,叫了管家进来,“你们这儿多久换一次花?”
管家说道:“一般一个季度,不过这个房间好久没有动过了。”
宋柏道:“上一次换花是哪天?”
管家愣了一下,道:“就你们来之前。”
两人对视一眼,夺路出门。
唐拾面无表情地蹲在垃圾桶边上,嘴唇抿得死紧,从表情上看下一秒就要掏出炸药把垃圾桶夷为平地。
所幸别墅区居民不多,清理出去的枯萎花草还没被拉走,再晚一点他们怕是要在垃圾填埋场见面了。
宋柏细细分开土壤,在错杂的根茎底下摸到了一个硬物,低声道:“找到了。”
他从一地狼藉中抽出一个透明的防水袋。
防水袋外面裹满了泥。
二人在管家惊讶的目光里回到原地,小心翼翼打开了那个袋子。
里面东西不多,跟赵明川成套成册的漫画小说和游戏卡牌,里面的东西很少,事实上这个袋子里也装不了什么。
里面有一小张破旧的票根。
宋柏认得那张票,几年前有位著名歌星来崇江开演唱会,当时票都抢疯了。
按照她母亲的性格,应该不会允许女儿追星,不知道她是怎么拿到这张票并瞒过母亲去了演唱会。
里面有明星照片,陈旧的汽车卡贴,耳钉,情书,甚至有精美的银制小□□型和匕首。
她追星,她不喜欢裙子,她喜欢炫酷的汽车和射击游戏,她收过情书,曾经偷戴耳钉。
这是她压抑着的,逃离母亲桎梏的另一个自己。
这个自己从未见过天日,却能在沉重的别墅里让她窥见挣脱束缚的一丝光。
里面的物品日期从远到近,唐拾看到一叠整整齐齐的纸张被放在角落,上面的字是用油墨印的——是一叠快递单号。
防水袋空间不大,放不下一整张快递单,女孩小心翼翼地把上面的快单号剪了下来,集成一小叠,收在最里面,从纸质上看年代并不久远。
她收藏这些单号做什么?
这东西对她有什么特别意义吗?
他们询问过死者母亲,大学之前是不允许她使用手机的,所以这些东西应该是她大学期间购买的。
宋柏拍了照给赵明川发过去:“缩小消费记录的时间范围,把近两年的网购记录先调出来。”
不多时,赵明川发来了回复。
“没找到碟仙的购买记录,但是你猜怎么着,她之前办了几张另外的电话卡,用新号码在二手网站上买了很多东西,单号刚好跟你发来的是一样的!”
“她买得还不少……”
赵明川说到这里忽然卡壳了,像是手滑把语音发了出来,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复。
唐拾心底隐约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宋柏回复道:“她买了什么?”
赵明川道:“她删了所有记录还有卖家信息,侦技那边恢复她的手机数据需要一段时间,只恢复了一部分交易私信的视频。你作好心理准备再看。”
宋柏打开详细的记录,发现里面都是活体快递。
——仓鼠。
二手网站恢复出来记录显示她购买了很多次仓鼠。
除了买进的还有卖出的,他点开一个视频。
女孩带着甜美的笑容出现在里面,没有露眼睛,画面摇晃了一下,切到光滑的地板上,她把毛绒绒的仓鼠丢到地上,然后慢慢踩了上去。
唐拾第一次知道这么小的动物也会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
“咔擦”
仓鼠眼球暴突。
血浆迸了出来,女孩把仓鼠头骨活活踩碎了。
她还嫌弃不够,又在尸体上碾了碾,才拍了拍双手,拿出来下一只。
其它视频大同小异,除了仓鼠,还有幼小的猫在寒冬腊月里被关在笼子里,女孩从缝隙间倒下冰水,然后在惨叫声中撕下血肉模糊的皮毛。
唐拾见过血肉模糊的尸体,甚至河水泡涨的巨人观,但看着鲜活的小生命被活活虐杀,造成的心理冲击显然要大得多。
血液在心脏里冲撞着纠成一团,猛然往胃部涌。
他脸色有些白。
此时再倒回去看女孩的笑容,多了几分毛骨悚然的味道。
宋柏关了视频,沉声道:“别看了。”
动物细弱的叫声戛然而止。
几年前二手网站审核还没那么严格,卖什么的都有,她就在这里买回活体宠物,然后出售虐杀小动物的视频。她不缺钱,在血腥的售卖中她找着有同样喜好的人,分享虐杀的快感。
赵明川好半天才发过来一个“操”。
“祝山乾早饭差点吐出来……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女孩存下每一个快递单号,每一条都代表着一个残忍的虐杀视频,悉心收藏在自己的隐私空间里,与她所有的反叛一起。
唐拾地看着女孩的照片,照片上女孩五官端正,笑容甜美依旧,然而优雅的外表下,从未有人知道她放纵之至是怎样诡异而扭曲的模样。
宋柏的手压在他的肩上,把他唤回现实。
唐拾晃了一下神道:“我再去联系一下她室友,在学校里朝夕相处,不可能什么都察觉不到。”
赵明川忽然又发来一条消息:“一年前,除了那些虐杀视频,她还在二手网站上找人帮她p过图。”
“她在网站上下载了酒吧的色情视频,还发了对方一张女生的生活照片,问对方能不能把女生的脸P到视频上。”
“对方同意了吗?”
“……她给的钱不少,同意了。”
她想干什么?
宋柏快速道:“给她们看照片,问问认不认识照片里面这个人。”
赵明川道:“不用问,学校档案库里能找到她……她叫尹兰倩,在一年前申请休学回老家,刚申请完成就因为车祸去世了。”
“另外,还有一件事,需要你确认一下,”赵明川道,“回一趟城隍庙,藏书阁被清理出来了。”
“唐拾……”
“城隍庙那边不同意他进去。”
宋柏短暂停顿了一下。
“放心,这有我,”唐拾把纸质咖啡杯丢入垃圾桶,“到时候回疗养院等你。”
宋柏走入雨雾中。
两分钟后唐拾手机屏幕一亮。
宋柏:“记得吃中饭。”
“——清淡点,不准吃麻辣烫,我闻得出来。”
唐拾:“……”
城隍庙白天也能进,就是得绕点远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