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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龙 竟夕起相思 3745 2024-05-24 00:00:00

他的语气很不客气,林晗也不恼,脸上笑容更灿烂了几分:“我听说楚王是荆川人,从小在奉陵长大。巧了,家母就是奉陵人,我也算半个呢。”

穆惟桢耐着脾性听他圈圈绕绕,眉间沟壑越来越深。林晗轻声一叹,语带惋惜:“这么说来,我跟楚王也算同乡。‘他乡遇故知’,本该是人生乐事,谁料你我竟干戈相向。”

没等穆惟桢发话,他手下的副将倒是忍不住了,指着林晗骂道:“滑天下之大稽!楚王乃天家贵胄,你是什么东西,敢在王爷面前——”

穆惟桢抬起手臂,止住那人话头,一双眼来回审视着林晗:“刚才说了一大串废话,倒也不是没用。你的模样我瞧着眼熟,莫非真是奉陵人?”

他的话里暗藏着试探之意,林晗不紧不慢地接着打机锋:“方才说了,家母是奉陵人。而我么,生在奉陵,长于盛京,八年来守着祖宗基业,战战兢兢,没有一日好过,可惜到最终也没能守住家底。”

穆惟桢听完一席话,沉吟片刻,似有所悟,看向他的眼底逐渐冰消雪融。

第39章 影帝的自我修养

林晗再三说起母亲来自奉陵,穆惟桢不难想到一个人。

籍贯奉陵的女子,当今最显赫的便是西平侯息夫人。虽然她出身微寒,但嫁了王侯,生的儿子还当了皇帝,族亲成了一方留后,自是脱胎换骨,不同往日了。

穆惟桢往年在荆川时,曾在西平侯寿宴上见过息夫人。方才一晃眼,觉得林晗的模样与她有几分神似,再联想到离京前裴信不惜卖人情求他做的事,不由得生出一个猜想。

先帝穆秉恪生死未卜,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林晗,到底是不是他呢?

先皇驾崩一事极为蹊跷,穆惟桢心中存疑已久,见到林晗,因而不觉得惊讶。相传那一夜,穆秉恪被白莲教乱贼刺死在望帝宫,可禁卫军将整个颐山掘地三尺,却连尸首都找不到。

堂堂的天子,说没就没了,最难接受此事的就是梁廷宗室。不光是穆惟桢,还有叔父惠王,一众宗室近臣,都认为先皇穆秉恪走得不明不白,打算在惠王监国之期彻查此事。

惠王掌管监国大权,倘若一路查下去,事情好歹会有个眉目,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有御史拿着物证密奏魏国公聂唐谋反,上奏的人还是穆秉恪一力栽培的王经。

接着,檀王穆思玄给惠王出了个主意,审问当初随聂铭前往望帝宫的苍麟军将官。一通刑讯过后,果然审出了问题,原来聂铭与先帝之死脱不了干系,可聂家却颠倒黑白,借故遮掩狼子野心,把锅扔给了白莲教,把自己说成护驾殉国的忠臣。

惠王怒不可遏,当即生出杀心,意欲将聂氏斩草除根。他即刻召了裴信进宫商议,希望得到裴氏的支持,不料裴信十分干脆利落地反对此事,还劝惠王三思后行。

惠王不以为然,顿生反感,觉得这些世家都是一条藤上的王八,便同檀王酝酿出一个毒计。聂氏不是喜欢充当护驾的功臣吗,他们便联合王氏家族,假传宫变的消息,借口让聂唐带人进宫护卫,而后再翻脸不认人,以逼宫造反之名,调令龙骧卫与神池卫绞杀聂唐。

穆惟桢知道这件事,心中却十分不认同。叔父和檀王虽然打的是为先皇报仇的名义,可事已至此,他看得无比敞亮,先皇的死不过是个幌子,所谓宗亲,也只是拿穆秉恪的死做争权夺利的粉饰。

人情冷暖,竟至于此。偌大的天下,穆秉恪做了八年皇帝,竟然没人在他离开后真心难过一回。平心而论,穆惟桢对这个素未谋面的陛下有几分可怜。

林晗将麾下众人留在两侧山坡上,独自纵马而来,不一会便追至对峙的两军跟前。他走得近了,穆惟桢便能更清楚地看见他的容貌,心间的疑惑霎时消失殆尽。林晗的样貌简直同息夫人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要不是她的孩子,还会是谁?

穆惟桢微微垂下眼,缓慢地抬起手臂,谦敬地交掌作礼,低声道:“昭皇帝。”

林晗初时还未反应过来,愣了一下,而后大笑不止。这个“昭”,想必就是盛京那帮子人给他的谥号。他是不是还得感谢裴信,给他一个“昭”,而不是加个恶谥?

他转念一想,便觉得这个昭无比讽刺。他在位时一直被世家架空,根本碰不到实权,而昭字意为“昭德有劳”、“圣闻周达”、“容仪恭美”。前两条他自认为够不着,那就只剩下“容仪恭美”,不就是拐着弯骂他是草包,中看不中用么?

如此拐弯抹角的损人方式,的确很符合裴信笑里藏刀的行事做派。

穆惟桢行过礼,便将手臂放下,两手握在缰绳上。林晗微微一笑,亦是压低了嗓音,颇有感慨:“多年来未见王兄一面,不想在此等境遇下,王兄竟认得我。”

穆惟桢虽是一字亲王,尊贵无比,可到底比不过皇帝,当不起他这一声“王兄”,便道:“孝昭皇帝既有冤情,为何不回盛京再做打算,却要滞留在灵州?”

林晗道:“王兄,我如今已经不是皇帝,可你我仍是出自一脉的同宗兄弟,息夫人更与楚王妃交情深厚,我也没什么能瞒你的。不是我不想回盛京,是有人要杀我。”

穆惟桢眉头蹙起,不假思索便开口:“莫非是檀王。”

林晗因他的话怔住,眉眼间染上许多哀怨凄楚,瞧来颇有些可怜,悲怆地开口:“我与檀王都姓穆,都是一家人,流着同样的血,他怎么会害我。要杀我的人显而易见,除了裴信,还会有谁。”

听完他一番话,穆惟桢眼底现出一丝同情。倒不是为他说的话所打动,而是惊讶于此人的天真。纵是亲人又怎样,从古到今为了权位反目成仇的父子兄弟还少吗,穆秉恪如此天真,难怪会被世族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我知道,王兄是为了平定灵州之叛而来的,我也无意为难王兄。”林晗哀叹一声,目光不舍地从楚王身上移开,一只手伸进甲胄中,取出封书信,“两军阵前不便多言,纵有千言万语要跟王兄说,如今也只能暂时咽下。”

他双手捧着信,翻身下马,到了穆惟桢马前。穆惟桢淡淡地看了眼,却不准备接手,也没有任何表示。

林晗惯会演戏,卖惨示弱向来是他的强项,多年来屡试不爽,此刻一眨眼的功夫,便露出一副哀戚神色,自顾自开口:“听闻来灵州的是楚王,我暗自高兴了好久。往常就听人说,王兄最为柔善,跟楚王妃一样有颗菩萨心肠。除了你,还有谁肯放过我……”

说着话时,眼眶湿润发红,淌出一行泪来。穆惟桢在马上看着,不免有些唏嘘。林晗再接再厉,捧着信高举呈上,哽咽道:“我向来口拙嘴笨,见了王兄,又是高兴又是伤感,连句话都说不清楚,便写下这封信,尽是肺腑之言。多日飘零在外,好像浮萍微末,找不到能倾诉的人,假若王兄——”

不等他说完,楚王便接了信,叹道:“你也知道我有军令在身……唉,罢了。”

卫戈一脸木然地旁观着他演戏。林晗擦了擦泛红的眼睛,哑着声音对他道:“把沈悦放了吧。莫为难王兄。”

他一声话犹如千钧令旨,卫戈即刻唤人给沈悦松绑,将他放回楚王军中。穆惟桢略有些迟疑,正要开口询问,便林晗对上依依不舍的眼神,被他截断话头。

“楚王,你我同为宗亲,我不愿与你为敌。这就带着人马回去了。”林晗高声道,眼中带着柔和的笑,“冬时将至,边关苦寒,请王兄添衣进酒,莫要感染风寒。”

卫戈配合他的话,抬臂一呼:“撤退!”

一行兵马拥着林晗,缓缓朝来处撤去。林晗不时回望几眼,神色喜忧参半。穆惟桢在马上静静地目送他们离去,忽而听等在后方的副将催马上前,低声请示道:“楚王,此时攻其不备,想必能大胜。”

穆惟桢却摆手:“罢了,今日出师不利,不宜再动。回去吧。”

副将脸上阴晴不定,但不敢多言,只得听命退下,传令回营。

已是深秋,小苍岭北面层林尽染,连绵的枫叶如火如血,像是拱起的华盖,遮在回青门关的道路上空。

林晗纵着快马,一身欢畅,疾行在最前方,后头跟随着一众玄甲铁骑。他很少显露出这样快活的模样,好似一只无拘无束的飞鸟,自由地徜徉在天地之中。

恣意洒脱地跑了许久,林晗握着缰绳停下,转向身后不远的卫戈,眼神却停留在头顶赤红的枫叶上。

“真好看啊。可惜再过几日都要掉光了。”他道,气息有些不稳,“今天碰巧,你跟我来,咱们去捡些叶子,我教你怎么做书签。”

他这是想一出是一出,也不管正当着军士的面,就说出如此悠闲的话。卫戈却像是习惯了他的脾性,立马去安排手下先回青门关,准备自个留下跟着林晗。

他才跟将士交代完,眨眼的功夫扭头一看,林晗所在的位置空空荡荡,人不知往何处去了,立时绷紧了精神,心间好似擂鼓。

第40章 我们走吧

卫戈有些慌了手脚,催马找了一圈,伸长脖子张望他的踪迹,寻不到半个人影,正当惴惴不安的时候,一垂眼瞅见了地上湿润的泥土。

昨夜大雨过后,山道积了坑洼的雨水,两排马蹄印向着大军回程相反的方向去,一直延伸到了红叶林中。他下了马,带上两柄刀,徒步穿入林中找人。还没踏进枫林,一股潮湿的冷气漫涌而来,针似地往骨缝里钻。

一湾溪流自树影幽深处曲折而来,泠泠作响。秋风萧瑟,霜叶纷飞,山林与溪水中遍是红叶,艳烈得刺目,仿若簇簇肃杀的火焰。

林晗背靠着一颗参天的老枫树,手中捏着一段不知从何处折来的木枝,垂头专心致志地削,好像在打磨雕刻一件价值连城的玉器。

此刻见到了人,卫戈终是放下心来,步履沉稳地走到他身边,静静地侍候在一旁。

林晗做起事,从来都是全神贯注,一丝不苟,有时候甚至投入到废寝忘食的地步,没什么能夺走他的注意。他心无旁骛地使着手里的匕首,将那段木枝削得光洁细润,从根不起眼的枯木变成一截古朴自然的发簪。

大功告成。他把木簪举在手里,仰头对着阳光仔细端详,像是要瞧出几分水色,接着心满意足地一笑,把东西当宝物似地收进怀里。

林晗收好匕首,才发现身边等了不知好久的卫戈,有些愣地出声:“怎么来了也不说句话?”

卫戈嘴角弯了弯:“陛下喜欢躲猫猫,我这是顺着你的意思,等你来找我呢。”

林晗“嘁”了声,瞥见他手上捧着许多丹砂似的枫叶,每一片都殷红夺目,宛如玲珑的扇叶。

他不由得叹道:“真是贴心,都替我找好了。”

“那是,等着陛下好好教我。”

作者感言

竟夕起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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