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直接回答陈闻初的问题，而是笑着问：“怎么认出我的呢？又是闻到我的气味了么？”
“谢风雪，你又是为何笃定，我会认不出你呢？”
陈闻初歪了歪脑袋，语气平和了许多。
“你受伤了吗？每次与你重新相见时，总是有血腥味。”
“没有。是那些人的血。”
陈闻初点点头，缓缓道：“我不是贪生怕死之人，也不想做食言之人。我就算不能护你周全的话，我定然也不会让你主动赴险境，去把人引走。这样换我偷生，我也是不情愿的。所以谢风雪——为何要逃呢？为何……要再次把我丢下呢？”
谢风雪被他的逻辑给震惊到了，他惊讶地张着嘴巴，一瞬间失语。他皱着眉头耸耸肩，试图跟陈闻初讲道理：“嗯……我这次、也算是逃走么？我不是为了，让你能够活下去吗？他们是冲我来的，这是与你无关的事情。他们来势汹汹，你就算能带着我脱险了，怕是也要搭上半条命吧？这样的话，你也情愿么？我不过是俗人一个，又何至于陈少侠如此呢？”
“……我不在意这些。你骗我也没关系，可是你，不能丢下我，再放任我到人群里随波。”陈闻初低下头去，他咬着嘴唇，看上去就像一个失落的可怜人。尽管如此，他抓着谢风雪手腕的手，一直在用着力，好像就这样，他能把昨晚没抓住的东西，从今往后，一直紧紧抓在自己的手里。
谢风雪默然了，他有点儿感觉到，陈闻初好像缺少那么一点儿安全感？想来瞎久了，的确会变得敏感，甚至有点排斥外界吧。
所以他对于陈闻初来说，就是一个与外界沟通的存在么？
谢风雪想着，大发善心帮助这位可怜兮兮的，一门心思抓着自己手的人，并非是一件难事。他也早已应允了陈闻初，要一路同行的。
然而今非昔比。
经历昨夜的事情之后，谢风雪不得不去想，自己究竟是什么人？若真是绵冰老贼的儿子，之后又该如何呢？
两人各自沉默了，周围的热闹与他们格格不入。
谢风雪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动摇了。
也许，他不是绵冰老贼的儿子，毒也不一定是绵冰。
就这么侥幸一次吧。
还没等谢风雪开口，陈闻初听到谢风雪叹气，就又皱起了眉头。
他终于松开了谢风雪的手。
“你、别走。”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腰间摸索着。谢风雪一直知道他的腰间悬着两块玉佩，只是不曾仔细瞧过。只见陈闻初摸着两块玉，在青玉和白玉之中，取下了白玉。
“谢风雪，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这些都不重要。而你已经答应我了，要与我一路同行。”陈闻初将手里的东西交给他，“我从蜀郡出来至此，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但他们都不似你。我视你为朋友，很重要的人。你说我轻信你也好，说你不是什么好人也罢。我也有我自己的想法和选择。”
谢风雪愣了一下，这是什么情况呢？忽如其来的示好？说一些掏心窝子的话？
谢风雪接过这块玉，仔细瞧着，是一块像油脂一样的白玉，在柔光的照耀下微微泛着黄光，整体像白蜡一样，雕刻的纹路清晰透亮，上面雕着精致的鸟雀，振翅的模样，似是要高飞远走，栩栩如生。
“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你记得吗，我第一次让人去找你的时候，那人回来跟我说，你一直在看着一家玉器店，像是要买玉。”
“可我……其实没有……”谢风雪摇摇头，“我在看旁边的书铺。”
“我知道。”陈闻初说着，笑了一下，“但我也因此知道了，你也许喜欢玉。”
“这未免……太贵重了。”
“谢风雪。你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如果觉得受之有愧的话，那么就不要再逃走了，可以吗？”陈闻初认真地说着，“就当是我在贿赂你。我也有私心……想要留住你。或者说，方便我以后，可以及时找到你。你能懂我的意思吗？
“我不知道你长什么样，甚至连你离开时穿什么样的衣服我也不清楚。可是以后，我能说，我要找的人，腰间挂着一块白色的玉，上面的图案是朱雀。”
谢风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陈闻初就像不知道该如何讨好人，如何挽留人，但他把真心和实意都给你了，说着最质朴的话，做着很像大冤种才会做的事。他就像个十足赤诚的人，不知道该如何去爱人，以他的方式，他认为谢风雪会喜欢的方式，在讨好谢风雪。
谢风雪无奈一笑：“陈闻初，何至于此呢？你什么也没做错。甚至这应该是一场欣喜相迎的重逢。可你却怕我还要逃走，想着该如何来挽留我，抹杀我逃走的念头。就像之前那样，我明明骗了你，可你却觉得是你做得不够，是你来同我低头呢……陈闻初，你真的很呆。”
陈闻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就是这样的人，总觉得说好听的话不如做有用的事情。
但是偏偏，他却只需要谢风雪一句好听的话。
“我不会再逃走了。”
“所以陈闻初，我想要向你，坦白一件事情。”
第26章 二十六·坦白
陈闻初很紧张地皱起眉，听到谢风雪说这样的话，他总觉得这是不太好的话题的开端。就像上次那样，莫名其妙的对话，得知谢风雪是个江湖骗子……那么今日呢，谢风雪又要向自己坦白什么呢？
谢风雪见他这么紧张，心里却有点儿发酸，他一时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先说自己失忆么？可是真有人信啊？
谢风雪纠结地拉着陈闻初的手，像是讨好一般捏着他的手指：“嗯……我要说的，是实话。希望你可以信我。”
陈闻初撇了下嘴：“我要如何不相信你呢？”
“你呀……这就叫盲目信任。”谢风雪无奈道，“我呢，其实是失忆了的。”
“我其实不记得很多事情了。我的记忆是从去年的冬天开始的——在一处雪地荒原里醒来的时候，那是我最初的记忆。
“我也不知道我叫什么，反正不会是现在这个名字。
“我也许之前结仇太多了，可能是个坏人，兴许无恶不作来着。所以一路上，才有那么多……那么多人要杀我。”
他没说的是，他是从雪地血泊里醒来的，满地的鲜血，以及身上有两个窟窿。他九死一生，侥幸活下来。
有时候谢风雪也不知道该要何去何从。
“一开始呢，我听人说，要北上去京城，那儿消息灵通，也许能知道我的身世。可是呢，我现在要往南边，和你一起去飘渺谷。倒不是说我后悔了、不愿意什么的——而是，一直往南走，兴许才是正确的路。”
谢风雪咬着嘴唇，他究竟要怎么说呢？究竟要怎么表述呢？他几乎要把自己内心的猜测全盘说出来，差点就要说自己可能是绵冰老贼之子——是那个害陈闻初失明的罪魁祸首绵冰老贼的儿子呢。
可他又、还是想要侥幸一回。
谢风雪有些痛苦地闭上眼，他轻声说：“如果以后，你发现我不是个好人，该怎么办呢？”
陈闻初只觉得自己心尖上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或者是揪了一把。他有点儿难受，却说不明白是什么滋味。
可是他总归还是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的。
能够和谢风雪一路同行，这不就够了吗？
“我不知道你之前是谁。
“所以我对你的记忆，也是从‘谢风雪’这个名字开始的。你之前叫什么，是个什么样的人，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先前遇到的所有人中，都没有与你身上的气味相同的，也不曾听过你的声音。定然是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的，你便与我无仇无恨。
“那么，我不会杀你，如果你要害我——应当早就动手了才是。
“我相信你。
“而且，你仇人众多，又如何呢？我说过的，我会保护你，也不畏惧厮杀。
“一路同行，何尝不可呢？”
陈闻初实在过于赤诚，又过于相信谢风雪。他甚至不在意那些明显有哄骗意味的话语，不去深究那些做法上不合逻辑的细节。
陈闻初至今没有问，谢风雪昨晚是如何逃走的，与悲离别是否有关，为何北上京城的路变成了往南去飘渺谷也是对的呢……如此种种，实在太多，可是他好像一一不在意。
谢风雪觉得，他对自己好像有种格外的包容和信任。所以陈闻初，我接近你，一开始是有所图。那么你呢，又是为了什么呢？是需要陪伴，有所依恋了么？
另一端的陆淼得知刺杀失败，这已经是让她恼火的事情了。然而，悲离别的现世，才是真的让她觉得有点畏惧、又生气的。
她是李何欢的未婚妻，是即将要嫁到飘渺谷去的、倚南庄的大小姐。
倚南庄在楚地高山下，临山靠水，市井江湖均有所及。一方面红袖飘香，做的是客栈、青楼、勾栏等赚钱的买卖；另一方面培养武学弟子，练就一身好武艺，算是半个宗门学派。
与倚南庄相距不远的，是深处在山林中的飘渺谷，被群山环抱着，顺着河流可入谷。
倚南庄和飘渺谷来往不多，可是偏偏大小姐陆淼对李何欢“一见钟情”。虽然他们仅有几面之缘，但倚南庄想跟飘渺谷搭上关系，陆淼也想借用飘渺谷的势力，为自己铺路谋权势。
陆淼并非真心实意好感李何欢，只是听说这人武功不行，只会制毒用毒，想来是个好杀的。于是陆淼在新婚前夜，找人来带走李何欢，在千里之外将他杀害。
她要让所有人都以为是李何欢逃婚，飘渺谷对不起倚南庄。而她要落清白名声，要此生非李何欢不嫁，要等他回来。若是李何欢不幸死了，那么她就为他守寡——当然不会的，如果杀了李何欢，那么就毁尸灭迹，让所有人再也找不到李何欢。
所以当初听说她的哥哥找到李何欢的时候，她几乎是害怕的。不论李何欢死活，只要李何欢回来了——她所有的努力都将前功尽弃。
无论如何，她不想彻底嫁出去，这样她在倚南庄培养的势力、人脉，都将随着嫁入夫家的那一瞬间，全部化作泡沫破碎。
她作为未出阁的女子，虽然明面上婚事作罢，但是众人不会催她再嫁。她在倚南庄继续布局谋划，但又因为婚姻这桩事，时不时还能再来飘渺谷，借着打探消息的由头，卖个可怜，找人帮忙。
而她只是想要除掉她的哥哥，她想要在将来亲手掌权倚南庄。
可是现在，悲离别现世的消息传开，传到了飘渺谷和倚南庄那边。
阿敏见陆淼这么着急，不解地问：“悲离别和姑爷有什么关系？难道他是绵冰老贼的亲传弟子？可是李何欢不是李江回先生的义子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