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沛玉有些担心：“真的没什么事吗？真怕你走到半路摔了，荒山野岭的，陈闻初都不知道该拖着你往哪里走。”
“盼着我点好吧。”谢风雪苦笑，“下次遇到困难，再要找你，怕是不会了。我们越往南走，便离你越远。”
徐沛玉垂下眸眼，有些伤神的模样：“那你也不用辗转来回，奔波百里了。实在太受累了。”他摇摇头，“谢风雪，有的人一辈子居住在乡村小屋里，也许这辈子没到过县城，更不知道大城是怎样的。车马很慢，路途遥远，奔波受累……于是有些人，这辈子都很难再见一面。”
谢风雪皱了皱眉，他没想到徐沛玉这次竟然这么伤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上次分别，你担心我走不到飘渺谷。这次却担心我们不能再次相见。”
徐沛玉也意识到自己太过于感伤，他装作不在意地耸耸肩：“主要是这次有点儿不一样。你被人追杀，有性命危险呢。”
谢风雪笑了下：“我会活下去的。不是还有陈闻初吗？”
“他呀？你还要骗他到什么时候？”
“什么？”
“你不是大夫，人其实也没有很善良。”徐沛玉挑眉道，有些看戏的模样。
“我早跟他说了。”
“啊？”
徐沛玉这才意识到，自己昨日是多么的多此一举。
谢风雪也想到他昨日应该是根陈闻初说了些什么，或者是打算说的——关于他是个江湖骗子，是个有点伪善的人，甚至说像是乌头花。
“你跟他说，我像乌头花？”
“……对啊。”徐沛玉心虚地应道，“呃……难道不像么？”
“我不知道。”谢风雪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像什么东西。但是别靠近我，别来招惹我，是对的。”
“可是……”徐沛玉皱着眉道，“你好像天生吸引人。”
“是吗。”谢风雪淡然一笑，见太阳快要挪到正空中，“行吧——但我得走了。”
“谢风雪，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也许会的。在不远的将来。”
谢风雪和陈闻初再次出发，逆着长江而上，在第五日后，他们终于走出了沔州。此时他们离江城，已经是远在数百里之外了。
他们离开沔州，进入复州。复州里出名的大城便是荆州，如今他们在荆州的大沙镇稍作停留。大沙镇临长江，再往南上数十里，便可见大湖。再远一些，就要入洞庭，到巴陵。
大沙镇农田水利发达，镇中心是集市，周边均是良田草屋、瓜果蔬菜。快到四月，小满将至，白日渐长，阳气渐盛，农田灌溉不可少。阡陌两旁，水车转动，引水调度，一圈一圈地转着，水哗啦啦地流，清脆作响。
此处平原，视野宽阔，四面来风。只可惜此处多是良田，少山丘丘陵，不然谢风雪是愿意坐在草地里吹风，享受太阳的。
谢风雪和陈闻初走在阡陌小路，周边还有农民站在田垄处，看水稻长势。
“这里没什么草地，除了小道，就是稻田。之前我们经过的邓家口镇，他们以捕鱼为生，这儿是以种田为生。”
“农田粮食才是根基。”陈闻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山水自然养育一方人。北方以麦为主，南方以水稻为主，江河两岸的，引水灌溉，形成港湾的，则入江捕鱼。”
“是。所以才有言，河流孕育了生命。”
“前朝动荡，天下未定时，许多人流亡南下，悠悠百年，发展至今，已成繁荣富景。”
谢风雪笑了一下：“依你所言，当平民百姓应该比习武入江湖还要好吧。”
“我在妙法宗诞生，习武入江湖，匡扶天下正义，是我的使命。”
“你在妙法宗……你的父母，也是宗内的人？”
“是。”陈闻初点点头，声音却是弱了下去，“只不过，我对他们没什么印象了。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
谢风雪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有些愧疚：“……不好意思啊，触你伤心事了。”
“没关系。这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不提起的话，我都快忘了。”陈闻初轻轻笑了一下，手却是一顿，再把谢风雪的手握紧了。
谢风雪本想说一句“忘了挺好的”，但又收回去了。他一个失去记忆的人，现在还想找到过往呢。所以忘了就会想要找回，又怎么能算得上很好呢。
陈闻初主动换了话题，问：“那你呢？想起之前的事情之后，你打算做什么呢？”
谢风雪哑然，他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和陈闻初本质上并不是一类人，甚至根本不会和他走上这一条路。他本该是要北上入京城的，却要折返回巴陵，再向西入谷。再者说，他是一个坑蒙拐骗的半吊子郎中，而他是匡扶正义的侠士。
无论如何，他们本就不是一道的。
可是偏偏，谢风雪因失忆寻找过往，碰巧了能和陈闻初一道同行。兴许是命运使然吧，但是这命运实在太戏剧化了。
谢风雪竟然不知道该要如何收场。
他们马上到大湖，入巴陵，过洞庭，向西远行，就要到飘渺谷了。
之后的陈闻初眼睛复明，前途也是一片明亮，妙法宗至少不是什么小门小派，他依旧是见义勇为、乐善好施的陈少侠。
而谢风雪呢？
他不知来处，不知归途。
虽然人生的道路，最后的归途一定是死亡。但是谢风雪想，人还是需要一个落脚点，而不是就此漂泊。
所以想起之前的事情，面对这个未知，那么之后呢？
谢风雪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于是他叹了口气，勉强笑了一下，语气平平：“先找到过往再说吧。”
他想起那些乱麻的事情，一桩桩追杀，一个个恶意的人……他不禁怅然。
“也许想起来了，也不知道要干什么，兴许还不如不想起来呢。人总是要朝前看的，知道往事，也只是知道了一些既定的事情。现在怎么做，怎么打算，才更重要吧。”
谢风雪嘴上是这么说，内心却比谁都想要知道自己的过往。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那些既定的过往。
陈闻初却是笑了一下，有些释然似的：“当下么……那我跟你在一起，我很开心、很欢喜。如果到飘渺谷之后，我们会分别的话，我反而有点不想了。”
“你的眼睛复明，才是当下最重要的事情。”谢风雪纠正他。
“可是当下做不到。当下就是我们一路同行，互相陪伴。”
谢风雪觉得跟他说这些，有点儿起鸡皮疙瘩，他觉得自己指尖都在发热，奇怪得很。他实在觉得这些话有些怪异，甚至是……暧昧，但是陈闻初依旧脸不红地说出来了。
谢风雪眼睛抽了一下，说：“行吧——那就珍惜当下吧。”
毕竟他也还没做好，要分别的打算。
他们一路和着乡间的清风，终于走到了镇上，打算在这住下，明日再走。
此处不太繁华热闹，不似先前经过的小镇大城那般，这里的人早早关门闭户，准备歇息了。他们的作息很符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一点。这里商业不够繁华，没有娱乐勾栏，农田作物就是他们的根本，他们关心的是明日的太阳何时升起，最近的雨要在哪日落下。
谢风雪倚在窗户门口往下看，是一片漆黑。没有灯火阑珊，只有月光微微照耀，让街道亮了些。
夜晚很静谧，静谧到在这里可以听到蝉鸣声。前些天过了立夏，马上就要到四月了，逐渐入夏。关于夏天的景色，正在逐步登场。
安静的夏夜，伴随着蝉鸣声，真的很容易入睡。但是越安静的夜晚，越是大一点的声音，都会显得很突兀，甚至叫旁人听了个明明白白。
谢风雪躺在床上，表情怪异。他一旁的陈闻初估计也没睡着。
谢风雪翻了个身，直接趴在床上，心想旁边这屋的人好能叫。
陈闻初听到他辗转反侧，不由侧过身来，轻声问：“睡不着吗？”
“……我喘个给你听听，看看你能不能睡着？”
陈闻初沉默，不知该如何作答，但是一想到谢风雪说要像那人一样叫唤，他不禁皱起眉头……他实在不敢想了。
但他觉得，谢风雪应当要比那人叫得会好听些。
陈闻初侧过身去，认真道：“不然我去敲敲他们的门？让他们小声点。”
“别。咱不干这种破坏别人雅兴的事情。”谢风雪嘟囔道，“居然还是……断袖？”
于是陈闻初把手掌覆盖在谢风雪的耳朵上，小声道：“我给你捂着。”
谢风雪：……这会更睡不着吧？！
谢风雪叹了口气，走了许久的路，他也累了，实在是要睡了，也就随陈闻初去了。
在不知不觉中，谢风雪睡着了。
第39章 三十九·发带
谢风雪一晚上睡得还不错，他也不知道隔壁屋那俩是什么时候消停的，但是看陈闻初整个人怏怏的，就知道他应该没怎么睡好，那俩估计折腾到挺晚。
谢风雪不禁揶揄：“怎么着，昨夜陈少侠爬墙去听人家的床事了？”
“那倒不会。”
谢风雪笑着给他扎马尾，这头发好像长长了些，之前扎起来堪堪过肩膀，如今是快要到蝴蝶骨的位置了。
“陈闻初，你头发长长了呢。”谢风雪给他把发带系上，才发现这根发带被洗得太多次，已经有些发皱变色了，“今天去给你买根发带吧。”
“今天吗？”
“去逛逛街吧。也不是非急着赶这一天的路。”
谢风雪拉着他上街，走进铺子里，跟掌柜聊了会，要了几根漂亮的发带，一根一根拿着跟陈闻初描绘是什么颜色，让他自己摸着感受是什么质感。
大部分的发带都坠着流苏或者是小玉，掌柜说这是现在大家都爱的类型。陈闻初却摇摇头说不要，觉得太过于招摇了。
谢风雪诧异：“那你之前怎么配个红色的？”
“之前二十岁加冠，师姐给挑的。”
“那你现在……？”
“二十一了。”
谢风雪想了一下，笑道：“那我应该同你差不多，兴许还要比你大。”
“你不是已经忘了吗？”
“在梦里，我梦见过我生辰，甚至那是本命年生日。”
“没听你说过。”
“等会跟你说。”
谢风雪把另一根发带放在他的手里：“这条是绸缎的，很顺滑，黑色的，上面绣着金线孔雀，尾部一边一个。”谢风雪又抽出一条纯色发带，银灰色的，“这条是棉质的，银灰色，但是里面勾了银线，在阳光下会反光。”
陈闻初只是一下又一下摸着，但是没给出反应，以至于谢风雪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喜欢呢还是不喜欢。
“如果你想要条红的，这儿也有个红底金花，深红色，细小的花，好像是烫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