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说：“人各有命，各有各的选择。这些日子，过得实在是太难熬了。我不比陈闻初，有那样的毅力活着，一路从蜀郡走到这儿，为了治一双眼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折磨。我不是小寻，没办法浑浑噩噩过这一生，没有选择任人摆布。
“中阳陨的那一刻，我就觉得上天跟我开了个玩笑。这辈子都在弄些害人的毒药，从没想过会被用到自己身上。在外头游久了，也遗忘了基本的防备，着了道。就感觉一切都是命吧。如果我和陆淼成了亲，兴许早就死了。
“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可我从始至终都觉得，不能这样活着。与其苟活于世，不如坦然去死。萱儿，你该为我感到高兴。我牵挂你们，也会担心你们。只是我，有点儿累……让我再自私一回吧。”
李萱儿一下又一下摇着头，呆呆地看着他。
虽然他嘴上说着牵挂他们，但是他却选择了自己。他因为中了自己的毒，所以制毒也不是他追求的东西了。陈闻初的眼睛复明了，他们之间虽然因果未清，但也算可以了了。至于他的师父师娘，也能不要了。
谢风雪想起姜甜死的时候，他还在想要给师父师娘送终，也在想以后自己死了李萱儿会来给自己哭的。
如今他应该是没办法给师父师娘送终，但是能让李萱儿来哭自己。
或者说用不着死，李萱儿现在就哭得不成样子了。
她哭到打嗝，一下一下地抽抽着，艰难地说着：“李何欢，你不能这么自私。”
她深呼吸一口气，决定跟他说些他不知道的。
“另外，陈闻初当然知道你的身份，知道你是绵冰老贼。李何欢，他就算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可也还是等你到八月初一，你怎么忍心抛下他呢？”
“……是么。”他眯起眼睛，有要生气的迹象，但很快压下去了，“就算如此，我们也不必再见面、不必再联系了。”
“那你又为什么……在他离开之前，让我告诉他，真正要害他的人是谁？又为什么……要我去拜托祝升，如果陈闻初处理不了那人，就让祝升帮他杀了。”
谢风雪轻轻一笑：“因为我在安排后事啊。”
“不是因为在意么？李何欢不承认，没关系，谢风雪——”李萱儿直勾勾地盯着他，“你看着我说，你真的不在意了么？”
第67章 六十七·自杀
李萱儿找来姜柯看着谢风雪，一边哭一边抹眼泪走出去。她回想他刚回谷的时候，和现在的确是判若两人，当然，和很久很久之前的他，也不一样。她想不明白，人怎么可以变得这么快，他甚至不是李何欢，也不是谢风雪……可又有着李何欢和谢风雪各自的影子。
李萱儿现在也不想着什么让他变回李何欢了，她只想他可以活下来。她的一个两个哥哥都要去死，一个为了殉情一个为了自己，她接受了一桩却没办法接受另一桩。
她找到段慕谦的时候，段慕谦还在忙，桌案上堆满了书和册子，比她上次来时还要多。上次她来，是七月二十九，姜甜的忌日，来这里和他一起去看姜甜的。其实七月二十八是他的生辰，但他不会过，也没人敢给他过。姜甜硬撑着一口气度过七月二十八，子时更声敲响的那一刻断了气，想让她儿子以后能过生日。
可是这又怎么样呢？从那之后，他还是不再过生日，只过姜甜的忌日。
这段时间，也就姜甜的忌日让段慕谦外出了。他们一起去了山谷后边，去看了姜甜，给她送了皮蛋瘦肉粥，还有漂亮的野菊。
其他时候，段慕谦忙于要事，整理信息做各种各样的决策。他马上要从少谷主变成谷主了。只是李萱儿想不明白，段海平日里看上去也没做什么，为什么段慕谦接手之际却要做这么多事。
她只知道他很忙，但没想到会这么忙。一时间不知道要不要跟他说李何欢的事情。
她忽然觉得有点累，原来热情激情什么的，也会有用到头的一天啊。每个人自己的事情都处理不完，还要去管旁人的二三事么？兴许也就她李萱儿这么精力过剩了。
她抬起手臂，手背覆在了眼睛上，冰冰凉凉的，希望可以快速消肿。她整理了情绪笑着走进去，和他打趣了两句，说他是大忙人。
她言语不走心，笑得也很假。
段慕谦再不走心都能看出来她不对劲了。
段慕谦搁下笔，静静地看着她，似乎要把她身上盯出一个洞。李萱儿被看得不自在，皱着眉头看向他，疑惑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怎么哭了呢？”他叹了口气，认命地拉起她的手，领着她往外走。
李萱儿撇了撇嘴，她做什么都瞒不住他。
“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段慕谦领着她往厨房走，拿了个鸡蛋冷水下锅。
李萱儿：“我不吃鸡蛋。”
段慕谦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没打算给你吃，给你敷的。说说吧，发生什么了？”
“……你的好弟弟，他要去死。”
她说这句话时，语气里带着点阴阳怪气，可是说完，她撅着嘴，一脸要落泪的模样。
她的眼泪刚要落下来，还没完全划过她的脸，就被段慕谦抹去。
“再哭眼睛就要肿了。”
可她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越来越厉害。她抱着段慕谦开始嚎啕大哭，不知所措在此时展现得淋漓尽致。
“我让姜柯看着他了……我好害怕啊……是不是我真的做错了呀？我应该把陈闻初留下来、是吗？可是……我只是想他像曾经一样好好的。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如果不去倚南庄，会不会也不一样呢？如果……”
“萱儿，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药。想再多也无济于事。不要再想这些了……你当初也不知道会这样，不要怪自己。”
段慕谦紧紧地抱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像哄小孩一样哄着她。等她平静下来了，才缓缓地松开她，去捞煮熟的鸡蛋，剥去了壳放在她眼睛上滚。
此时他轻声细语道：“何欢他呀，有时候太固执了，认准的理就很难改。他总是有自己的想法，基本上没人可以改变他。他把一切都看得很轻，才会随心所欲，所以才不在意什么。到了如今，也可以轻易地说出想死。他好像……不活在人群里。”
人活在世上，总有所牵挂，有所欢喜，有所惦念的。比如说盼着某个人，挂念着父母亲人，或者是要达成某个目的，完成某件事……可是李何欢这个人吧，他明明活在人群里，可是又能说断就断。
所以什么东西能成为他的牵挂呢？
陈闻初么？
他放弃了陈闻初，也放弃了他自己。
李萱儿闭着眼睛叹口气，她哭得累了，热鸡蛋敷眼睛很舒服，让她有点想睡觉了。她有气无力地说：“是啊……他才不在意我们，也不在意陈闻初呢。裴焕生跟我说他要和祝升殉情，我只觉得荒唐，但我觉得他不会这么做的。因为他肯定牵挂着裴姨。可是李何欢……他这人最擅长说到做到了。”
她哼笑一声，觉得讽刺至极了。她曾经钦佩他的说到做到，如今却特别讨厌这一点。
“你打算怎么做呢？要如何留住他呢？”
李萱儿沉默了很久，脑海里飘过无数个念头。
“……兴许阳陨的解药出来了，一切都会好。可是在那之前，我又能保证些什么呢？如今最好的办法，兴许是我写封信，送去妙法宗，给陈闻初。”
李萱儿怎么着也没想到，当初心心念念要赶走的人，如今却要写信求他回来。
她的信差人送出去了，可她还是放不下心，这颗心得一直悬着。
她再一次踏进谢风雪的院子时，姜柯从里面跌跌撞撞地跑出来，隔了很远看到李萱儿，像是看到救命稻草一样冲向她，还没撞上，姜柯先一步摔在地上，哭着冲她喊。
“师姐……师兄……何欢师兄、自杀了。”
没有撞上，他们二人隔了很远。一个摔倒在地上，一个直接跌倒在地。李萱儿费力地爬起来，往前面跑，她踉跄了很多下，脚崴了两下，可她咬着牙，往前面跑。
这条路她走过好多遍，从小走到大，为什么这一次这么难走？为什么这一次这么长？
她一边哭一边跑，踉跄着，几乎是摔进门的。撞开门扑倒在地上，入眼的就是鲜血和躺在床上的谢风雪。
“啊……”
她泪涕横流，眼睛发酸刺痛，她疯狂地眨眼睛，抹眼泪。她爬过去，碰到鲜血的一刻只觉得滚烫——可它明明是凉的。她像受惊的鹿，收回了手。
“何欢、何……何欢哥哥……”
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断断续续地说着话，每吐一个字仿佛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除了哭泣，还能做些什么呢？她好像又回到了当初谢风雪昏迷不醒的时候了。
“不要吓我……求求你、我求……呜呜呜——娘！娘啊——帮帮我吧……”李萱儿崩溃地跪坐在地上，身上染上了鲜血。床上的谢风雪手腕被割伤，被布带缠着，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只是一团红色的布料。
她手忙脚乱地翻箱倒柜，想要找些止血的药，一股脑想把药粉往他手上洒，被匆匆赶来的段慕谦及时制止了。
“你疯了？！”
段慕谦一把把她拉住，将她拽到一旁。
她眼睛红红的，头发散乱，身上沾着血，整个人狼狈不堪。她满脸泪痕，声音嘶哑：“对！我疯了！明明他才是疯了的那个！自杀了的那个才是疯了的！”
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看着一同来的人去救谢风雪，去给他止血上药喂药。再看见躺在床上的谢风雪不知道是死是活，她就好崩溃。
她抓着段慕谦的衣服，扑在他怀里哭。
“怎么办啊……为什么啊？到底怎么了……如果他死了……如果、如果……”
她跟卡壳了一样，说了很多个“如果”，说到她自己都有些失神了。
她闭上眼睛，痛苦地说：“如果你死了，我就杀了陈闻初。我让他去阴曹地府里找你，和你团聚。”
她缩在段慕谦的怀里，声音有些发冷，话明显是对谢风雪说的。
她吸了吸鼻子，脑子里已经在想如果谢风雪今日死了，从这儿到蜀郡，快马加鞭七日能赶到吗？能让谢风雪的头七见到陈闻初的灵魂吗？如果不能的话，现在就去的话能赶上吗？
她就跟失了魂一样呆呆地想着这些。
段慕谦摇了摇她的身体，他有些恍惚，明明李萱儿没有中枯春，怎么跟中了枯春一样。
“萱儿。不要这样想……而且何欢，还没有死啊。不要说这些话了。”
“……没有死吗……”李萱儿呆呆地问，僵硬地转过身去看谢风雪，颤抖着手去碰他的鼻息，惊魂未定一般往后退了两步，却是松了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