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桌上的食物吃着吃着,便开始没了滋味。
他磨磨蹭蹭将筷子放下,垂着脑袋,小小叹了口气。
“不吃了?”李景成见他周遭的氛围一下子降下来,目光一直在他身上游走。
“嗯,我想,剩下的好吃的,给我们家桃子吃,可以吗?”小胖子抬头,认真地去问李景成。
“不可以。”
……
梁晔吧唧了嘴巴,算是明白了许桃和这位国舅貌似互相都不是很对付,在谁跟前提起谁都会惹得彼此不高兴。
“还剩这么多好吃的,会浪费的。”
李景成原是按照梁晔原先的胃口给他买来的,到头来却发现他连三成食物都未能吃下,而现如今他也没什么胃口。
但给许桃那女的吃,想得美。
门外响起一阵声响,许桃正带着她从镇上喊来的郎中,说笑着朝屋里走来。
为了请这位郎中,许桃将上回兄长来探望她偷偷塞给她的银子全都拿了出来,这郎中是个见钱眼开的东西,收下银子,立刻背上药箱,喊着许桃给他带路。
许桃不计较银子,她一心只想给梁晔治病。
于是一路上一五一十将梁晔的近况讲给郎中听,愈是走近家门,她这颗心愈是觉着宽慰。
直到瞧见坐里面的李景成。
梁晔很明显看到许桃那张脸瞬作惊恐万分,一度在跨进屋里时崴了脚。
她愣怔好一会,嗫嚅着嘴唇,给李景成下跪。
旁边的郎中见李景成此人衣着不凡,也赶忙跟着跪了下去。
她望着桌上一堆食物,脸色愈加难看,也不顾给李景成行什么礼,直接开口问他:“为何三番两次来这里?”
“我去哪儿是你能干涉的?”李景成一手搁在桌沿,翘起二郎腿,就这么睨视她。
许桃哑然,转头叫梁晔过来跟她一块给李景成下跪。
“桃桃子,国舅跟我说过了,以后咱们见他不用这样的。”梁晔跑过去搀扶许桃。
“你可以,她不行。”
清清冷冷的一句,李景成坐那儿,面上无甚表情,看许桃时,说不上喜欢,也谈不上厌恶。
倒是小胖子一个激灵,从国舅这话里听出满满的酸气,他滴溜着眼珠子,在想怎么办。
“民妇跪着没关系,国舅老爷叫民妇在这跪一辈子也没关系,只要您能放过我家相公。”
“相公”一词出来,李景成终于正眼瞧了许桃。
他身子前倾,沉下脸。
国舅的侧脸堪称一绝,梁晔这么痴痴看着的时候就在心里琢磨,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帅气的侧颜。
他稍稍歪过去脸看人时,巨大的压迫感便袭来,这会让梁晔很明显的感受到,他正在打量你。
但就是猜不到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小胖子在心中惊呼,这可算是捡到宝了。
“我好像到目前为止,也没对他做什么。”李景成摊开一只手,去问许桃。
“民妇给他请来了郎中,他昨夜旧疾复发,急需诊治,还恳请国舅老爷放过我们。”许桃知道自己不是李景成的对手,她放软语气,想向他示弱。
可李国舅又是何等人物。
他就这么恬不知耻地坐那儿,对郎中一个眼神示意:“给他诊脉。”
“哎好嘞。”这郎中尤其察言观色,又听他们口中喊起“国舅”,心想这回是真见到大人物了。
于是他给梁晔诊脉,先是掀起他的袖子,左胳膊淤青几乎将其整个包裹,又肿又紫。
许桃咬了咬牙关,不愿再去看,转过去身。
李景成将椅子挪到郎中身侧,去观察梁晔的伤势。
这位郎中有模有样地给他诊上了好阵子脉,慢悠悠开口:“不是什么大事,待我开上几副药方,回去按时喝,过些日子就好啦。”
话毕,郎中刚要起身,李景成一手搭在了梁晔的手腕上。
“昨儿的药可是你开的?”他问。
郎中点头,昨儿他赶着去一户高官给人家夫人治痔疮,走得火急火燎只丢给许桃一张包治百病的药方。
“那瓶药膏也是你给的?”
郎中继续点头。那药膏就是治跌打损伤的寻常药,对外宣称加了名贵药材,故而价格卖的极高。
“那为何那瓶药膏他擦了以后非但没见好,手臂更肿了?”国舅的嗓音不大,嗓音听着有些飘,威严极高,吓得郎中当即双腿开始不住地抖起来。
“我看你这药方子上写的,似乎都是些普通治疗跌打损伤的药材,他这手肿成这样,这么点药材,似乎不是太够呢。”
李景成来时就瞧见桌上放着的药方,在梁晔埋头苦吃的时候读了遍,眉头立马皱起。
他会点医术,但不精,只清楚小胖子这脉象不太对劲。
“大人,不是小的不想开贵些的药材,只是你也看见了,这户人家,他拿不出银子来啊。”郎中慌忙解释,许桃接着冲梁晔跟前,狠狠推开了李景成给梁晔诊脉的那只手。
“国舅老爷请回吧,您也瞧见他病的多严重,放过他吧!”许桃提高音量,情绪激动。
“我叫你起来了么。”李景成收回手,波澜不惊地问许桃。
许桃被他说的一颤,随即泪便在眼眶打转:“你明明知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儿。”
“普天之下,又有哪处是我不该来的地儿。”
“为什么还要来,当初害他害得还不够惨吗!”
许桃望着这一桌的美食,心里头愈发来气,她眼瞧着李景成冠冕堂皇地坐这儿,她心中有太多无法平息的怒气。李景成越是面儿上装得风轻云淡,她心中越是气得想呕出来。
“你如今平步青云,想要的全都得到了,就如你自己所说,普天之下你哪里都可以去,又何苦,何苦来这里为难一个脑子坏掉的人呢!”
她伸手,“哐啷啷”将这桌食物全部掀翻在地。
“你是不是觉得羞辱人很好玩啊,你怎么还有脸来的啊,我要是你,我但凡有点脸我都不会踏进这里半步的!!”
一地的食物与盘子碟子七零八碎,好几个碎瓷片落到梁晔这儿,李景成先他一步挡在前面,也用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梁晔的视线。
“我不要脸,我是畜生,满意了?”国舅看上去压根不在乎,他转身抓住梁晔右手,准备带他出门去看病。
许桃后脚推开李景成,将梁晔死死护在身后:“你又要带他去哪里!”
两年前那苦痛不堪的日子历历在目,许桃不懂,不懂站在面前这个人模狗样的男人,居然能做出那样的事。
她倒是,宁愿梁晔死在了两年前。
也不愿他这会毫不知情地再去面对李景成。
这样,实在是太羞辱人了。
“带他去治胳膊。”这句话李景成是从嘴里咬出来的,他不喜同无关人员耗费时间,许桃过于碍眼。
“他这只胳膊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你还不清楚吗?”
被这两人挤在外面的小胖子眨巴着眼睛,望向一地的残羹剩饭,心痛得就差哭出来。
他最见不得人浪费食物了,尤其是这么好吃的食物。
而如今,在他已如此心痛的情况,许桃居然和国舅又不只因什么吵了起来。
他心下茫然,他也见不得别人吵架。
心也就更痛了。
他想起很小的时候,父皇也是这般同皇奶奶争吵,摔杯子砸花瓶是常事。他还想起很小的时候生母早逝,他从小辗转于各个妃嫔宫中,像只球一样被人踢来踢去,每每当妃嫔不再愿意照顾他时,总会大吵大闹,他就在那些纷扰声中,独自站在角落,无奈地看着,听着。
相似的争吵从四面八方钻进耳朵里,梁晔焦灼,伸手去抓许桃:“桃桃子,我们不要吵架。”
吵架意味着伤害,他不想要彼此伤害。
“不要吵了好不好。”他再度伸手去扒拉许桃,无奈这二人一直在吵,一直在比谁嗓门大,他也有些些急。
两条眉毛拧作一处,忽而踮起脚,目光越过许桃,看向了李景成。
李景成同许桃吵得正欢,一眼便对上了许桃身后小胖子的视线,他看见小胖子努力地张开口,像是要对他说什么。
他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小胖子吸引,紧接着伸手便将许桃推向一旁,赶在梁晔倒地前接住了他。
【作者有话说:最近睡很多,一直在睡+(O_O)】
第十六章 雪泥鸿爪
在落入一个温暖踏实的怀抱以后,梁晔依旧能够隐约听到外面的喧嚣吵闹,但他无力睁开眼,也无法思考他们究竟说了什么话。
他半张脸紧紧贴在那块舒适的衣料上,轻轻用脑袋去蹭了蹭。
初称帝时,梁晔在朝处境极为困难,父皇的离世过于突然,那一纸传位诏书到他手里,他并未有何实际的感受。
于是朝中无论大小官员,都不将他的话放在眼里,甚至一日在朝,他在正殿里嘴瓢将一句话说错,惹得下面的人一阵哄笑。
为首的是位姓杨的大臣,他极力反对梁晔准备实施的一系列变革,自始自终站在拥护太皇太后的位置上,也因得了太皇太后的庇护,看梁晔的眼睛里,都带着三分轻视。
小胖子届时还没傻,他心里很清楚。杨尚书借着自己的权势,大搞盐运和私贩,他已派人潜伏进杨尚书府里掌握到了大量证据,并且获悉了一本记载着证据的账本。
那夜派去的探子撑着最后一口气回来告诉梁晔账本的具体位置,梁晔执意只身前去,被太监吴能拽着腿说这不过是杨尚书给他设的陷阱。
梁晔自然清楚,可他若错失这次机会,往后便再也不能翻身。
于是他潜入府上找到那本账簿,在屋内听见四面八方围过来的脚步声时,默默将腰间的佩刀抽出。
窗外皎洁的月光照得刀身银光冷冽,那时的梁晔清楚,这本就是一场意料之内的陷阱,躲不过,只能往里跳。
剩下的,就看他有没有爬出来的本事了。
……
耳边的聒噪还在继续,梁晔还是无法睁开双眼,他只知道自己被人抱在怀里,他听见了来自胸膛“砰砰”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