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听得那日国舅对自己的怒斥:不准碰她。往后还把她关进了屋子,也不准自己去见她。
梁晔思来想去,最后得出,自己将许桃娶到身边来两年,让国舅吃醋嫉妒的结论。
然而他究竟是如何与许桃成亲的,他忘了,本想找他的桃子好好询问一番缘由,可如今他见不到人。
刘鹤年见小胖子一副对自己的推测深信不疑的模样,发自心底地嗤笑一声,随口来道:“拉倒吧,他不喜欢女的。”
话毕,梁晔的眼睛顿时闪闪发光。
刘鹤年伸手朝自己嘴巴来了一巴掌,动身下床,他得赶紧穿衣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刘大人,你方才说什么?”梁晔不肯放弃,跟着刘鹤年后面屁颠屁颠跑。
刘鹤年动作迅速给自个人穿衣裳,担心在这儿再多嘴一句话。
老实说他与梁晔本就处在不同阵营,不该如此熟络的。
他给自个儿穿好衣裳,扭头瞧见梁晔光着脚丫子站在那。
刘鹤年没动身,站那看了梁晔会,叫他回床上睡觉去。
小胖子一个劲地对他甜甜的笑,笑得他怪毛骨悚然的。
“我跟你讲啊,你要是想起以前他对你做过的那些事,你不会高兴的。”
刘鹤年心里觉着奇怪,觉着别扭。照理李景成已经把人害得这么惨,而如今他与这位被害人共处一室,没有仇恨,没有愤怒,没有任何一丝的不适,甚至已经陪着他睡了好几晚。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以前哪能跟现在比呢。刘大人,咱都得过好现在,为将来作打算你说不是么。”
刘鹤年被他这番兴冲冲的话说得一愣一愣的。
他伸出一根手指头示意小胖子赶紧回床上去,小胖子乖乖照做。
“以前的确是以前,可以前……”刘鹤年的话戛然而止,他想了想自己作为旁观者和当年谋反阵营里的一员,一时哑口无言。
他比李景成要脸,他清楚自己没有那个资格和必要同已经疯掉的小胖子说起什么以前。
他想起那日在李景成屋里看到的那张纸,上面绘着的两块玉玺印,他拿着纸在对着阳光琢磨了许久许久。
耳边再度响起那句:你也同他们一样,也想让他死么。
刘鹤年后来想得很明白,建平五年他与梁暄及其同党密谋的围猎场暗杀,当时作为皇帝的梁晔肯定是知道不少人参与的。
而他从李景成口中得知,梁晔最终选择原谅,人还是李景成给帮着杀了几个无关紧要的。
他,刘鹤年,不在那里头。
有些事罔顾事实只欺骗自己没用,刘鹤年承认,梁晔当初一定是放过他了。
他一直景仰的一位老者说得没错,官场如战场,你不杀别人,别人就会来杀你。
那里不是讲究人情冷暖你放我一马我就能放你一马的地方。
他见小胖子听他的话乖乖钻进被窝里,只往外露出一颗脑袋看着自己。
“你可能保证你若是记起从前,所有事情都一笔勾销,真如你嘴中所说的,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小胖子睡在被褥里,将自己裹成一条虫,很认真地对刘鹤年点了点头。
刘鹤年被他逗笑,摇了摇头:“你当我傻么。”
他怎会相信。
梁晔被他们这伙人害得有多惨。
不过。
“那说好了,若是你恢复了记忆,还是觉得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就带着你,还有你那什么桃子出去踏青玩去。”
照料梁晔这几日以来,刘鹤年感知得很清楚,与其他说照顾梁晔,不如说时常梁晔也会来关心关心他。
有几回刘鹤年知道他夜里醒来,捏手捏脚来到自己榻前,帮自己掖了好几回被角。
他只当还在沉睡,装作不知道。
但他在心里有想过,他有想过。
凡事没有绝对,梁晔不是非死不可。只不过很多时候大家站在了不同阵营,利益有了冲突,不得不将彼此都摆在最危险最尖锐的地方。
“谢谢刘大人,刘大人帅气英俊,正直善良,一看就比那位姓徐的小人好上不知几个档次。”
“切。”刘鹤年笑,挥了挥衣袖,推门而出。
与梁晔谈话这些时候,天色大亮,门缓缓推开,阳光一下照了进来。
刘鹤年想到梁晔说得出去踏青一事,在心里盘算,确实如此天气,很适合游玩。
他寻思着徐酉岁也该到采完药回来的时候,虽不知景成何时归来,但约莫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这处宅子附近倒是确有几个不错的游玩地方,他这个冬日过得有些邋遢,出去舒展舒展筋骨也是件好事。
弯弯绕绕走过回廊,他来至厅堂,但见一众宅子里的下人都跪在前头,见他出来,主动给他让出一条路。
好让他瞧见几步之远,坐在厅堂里正在喝茶的梁暄。
第三十三章 调虎离山
李景成坐在姐姐李锦令的床榻边,看着她脖颈露出的一圈红痕。
太医说好在宫女们救得及时,只是皮外伤,稍加歇息几日即可。
李家就只有他与姐姐二人,父亲将一生的心血都倾注在了他俩身上。
父亲很极端,但他如今也没赌错。
他将女儿嫁进皇宫,生下梁暄,成了如今的皇帝。
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在旁人看来,他李家光宗耀祖,是值得吹赞八辈子的事。
只是很多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日子过得究竟是好是坏,说到底还得看自己。
李景成继续在姐姐床前坐了许久,才开口,嗓音很轻很平:“你大可不必用这种方式将我骗来。”
早年姐姐的性子很烈,得知弟弟与曹岳交好,没少撺掇他俩在一块。
嫁进皇宫并非姐姐所愿,她戴上很多沉重的枷锁,再到如今生下梁暄,将他送上帝位。
再往后,姐姐就变了。
“我也并非是想用这种法子让你来看我,我有我的苦衷和不得已。”李锦令躺在床榻上,缓缓开口。
姐弟二人一个坐着一个躺着,一个闭眼一个望向屋外。
“成儿,我知道大臣们对暄儿颇有微词,他的皇位,来得不正当。”
“成王败寇,只有输赢,没有正当不正当。”
“可这是他心里的魔障,两年前我万不曾想到会是如今这副景象。”
谈及于此,李锦令情绪激动,她挣扎着起身,伸手拽住了李景成的衣袖。
她瞧见弟弟被白纱包住的两手,将他的衣袖往外掀开。
“你这些日子在外面是怎么了?”
李景成赶忙撇开她,重新将袖子掩好。
“成儿。”姐姐轻轻唤他,伸手抚上他的脸庞,“怎么受伤了。”
她瞧见弟弟眼里难得闪过一丝异样,随后习惯性地用冷漠掩盖掉。
李锦令微微皱眉,颇是担忧地看着他。
她没有等来弟弟的回答。
这些年,她都没等来弟弟的回答。
只是见他不停地受伤,不停地完成父亲交代的任务,不停地为社稷江山,不停地与政敌争斗。
而每逢姐姐想从弟弟那得知什么的时候,弟弟总以沉默应答。
李锦令一时有些心疼。
她原本是想同李景成谈关于儿子梁暄一事的,但瞅着弟弟如今这副憔悴模样,她于心不忍。
“来人,快去宣太医过来。”
“不用了,都是些皮肉伤,歇几日就会好。”李景成觉着厌烦,他向来比梁晔还要讨厌看太医喝汤药。
“可你看上去,伤得很严重……这不行,我还是……”
“把你的要求说了吧,也好让我早点回去睡会。”
李景成不愿再坐在此处同姐姐绕来绕去,他清楚他们姐弟俩很熟悉彼此,没有互相猜忌的必要。
更何况躺这儿的是他亲姐姐。
“我想让你眼下别辞官,留在宫里辅佐暄儿几年。”李锦令抬眼望着弟弟,眼里尽是作为一个母亲的恳切与请求。
李景成僵着身子在那,没动。
李锦令知道他不高兴,但还是说了下去:“暄儿那边我会说服他的,你也晓得,他如今当了皇帝,行事张扬,他总觉得周围都在害他,他不放心,杀了太多人。”
“你与许桃究竟是怎么回事。”
谈话间,弟弟冷不丁的一句打断李锦令的恳求。
她一下子愣在,花容失色。
刘鹤年这边,因为打死都没想到梁暄会亲自驾到而一时间脑子没反应过来,就呆呆地站那好会。
然后再两腿一软,赶紧给跪下。
“陛……陛……陛下。”刘鹤年脑子很蒙,自我感觉有些提不上来气,想假装昏倒,并在琢磨可行性。
“陛,陛下若是来寻国舅的话,他,他前几日才离开,听闻太后娘娘身体抱恙……”
“朕知道,朕也不是来找他的。”
正所谓佛要金装人要衣装,刘鹤年行走官场多年,非常懂得,有些人脱下官袍同寻常人无异,甚至有的还比不上寻常人。
虽龙袍天下只有一件,但道理还是那么个道理。
梁暄一身便服,同寻常百姓无甚分别,顶多就是身边排场大了点。
他走到跪着的刘鹤年身前,负手,附身,看着:“朕教母后装病特地支走了他。”
梁暄的话盘旋在脑袋上方,听得刘鹤年当场惊出一身冷汗,他下意识第一个念头,是想问问这群人这些日子兜兜转转把李景成骗得好惨,他不发火是不是把他当傻子。
毕竟刘鹤年很清楚,梁暄这龙椅,坐得很不稳当。
他曾劝过李景成别辞官放权给梁暄,也搞不懂李景成这么做的原因。
但现在他跪在梁暄面前,忽然有点子明白国舅的所作所为。
与其听信他一口一个“功高盖主横竖都得死”,不如说,李国舅不屑与梁暄这种人斗。
太卑劣,太不上路子。
“原,原来如此……那么,陛下,大驾光临小人这处陋舍……是,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