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风雪交加,梁晔连鞋都未穿,就这么一脚深一脚浅迷迷瞪瞪走在雪地里。
好似一场大梦方醒,他分不清究竟是哪一年真,哪一年是假。
如若承认这一路走来全都是假的,那他梁晔这一生是不是也太失败了点?
他往外吐出几口血,胡乱用手抹去,继续走在雪夜里。
无论是身前还是身后,皆是黑茫茫一片。
他走着走着心里也没了底,不知该去向何方。
小胖子想哭,鼻头皱起来,刚想开口扯几嗓子,被喉咙里的血呛到,剧烈咳喘起来。
咳得那叫个上气不接下气,心里越想越难过,泪珠儿不断掉落,也懒得走了,先好好哭一通。
当李景成用性命换来的那本账簿作为铁证将杨尚书扳倒,梁晔坐在大殿接受众臣的叩首,他瞧见外边冉冉升起的朝阳,头一回觉得自己看到了光。
那种感觉不知该如何形容,比他吃到好吃的可兴奋多了。
就好似春日破土而出的萌芽,一切充满无限可能的希冀都会发生。
“呜呜呜呜呜呜呜……咳咳咳咳……”他嚎啕大哭,夹杂着吐出嘴的血,一会喘几下,一会又吐几下,就这么光脚站在周遭一片漆黑的雪夜里。
“呜呜呜呜呜……咳咳咳咳咳……呸。”嘴里皆是浓稠的血味,冲脑子,弄得他赶忙往外吐上几口,然后继续哭。
“呜呜呜呜呜呜……咳咳……呕……”他哭得昏天黑地,完全与周遭的黑夜融为一体,寒风吹卷而来的雪花刮在脸上居然还有点疼,可他无暇顾及这份疼痛,只有内心不断升腾起的委屈与难过,不断地从嘴巴里,从泪水里涌出。
“呜呜呜呜……呜!呜!”
身后探过来的一双大手直接抠住他的嘴巴,然后将不知何物的东西往他嘴里塞,接着迅速捂住他的嘴巴逼他咽下去。
“呜!呜!呜!”小胖子发出杀鸡般的叫声,被身后的李景成死死抱住,往回走。
“呜!放开我!”他发出含糊不清的音节,为与李景成抵抗,特地赖着屁股不动。
谁料李景成直接将他抱起,二话不说就往回走。
梁晔被迫吃下又不知什么东西,害怕,遂拿手打算抠出来,无奈整个身子被李景成抱着,根本动弹不得。
他不高兴,胡乱扭动,甚至拳打脚踢就是要从李景成身上下来。
直到李景成沉着中带着丝丝不悦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你别跟我犟,不会有好果子吃。”
这倒确实,小胖子很清楚,向来是国舅叫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若是反着来,往往吃亏的是他自己。
但转念又一想,又有什么会比如今的自己更惨呢,于是接着闹。
他秉承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整个在李景成怀里胡搅蛮缠,甚至拿脑袋一下一下撞李景成的胸口,坚持要下来。
但很快,脑袋便被李景成狠狠摁住。
梁晔不死心,两脚疯狂地甩起,几下都踢在了李景成身上,但又被他用胳膊紧紧夹住。
于是整个人完全贴合在李景成身上,根本无法动弹。
但最后还剩下眼泪可以流。
所以小胖子最终决定默默流泪。
国舅给的丹药很灵,被重新抱回温暖的炕上时,梁晔停止了吐血,就惨白着一张脸蛋,和不断从双眸里流出的泪水。
李景成知道这丹药很灵,也知道撑不了几时。
“外面风雪太大,待天亮些,我便带你走。”李景成好不容易歇下,摊开双手,皆是血迹。
又去看小胖子那张哭成花猫的脸蛋,也全是血。
“我不去了。”梁晔哭得一抽一抽,瘪下嘴,将脑袋别过去。
李景成嗤笑,就好像这事由得他做主一样。
他起身,去厨房打来夜里烧过的水,索性这会还热着。
拧干湿布,他准备去擦小胖子脸上的血迹。
梁晔恁是别过去脑袋死活不理他。
但架不住李景成手劲大,直接将布朝他脸上盖去。
梁晔又开始哭。
豆大的眼泪珠子凝在他湿漉漉的眼角,不一会便潸然落下。
好不容易给他擦干净脸上的血,李景成又得去帮他拭泪,一颗又一颗,不断往外冒,像是怎么也停不住了。
国舅没放弃,小胖子掉一颗泪珠,他就替他擦一次。
不厌其烦。
直到小胖子渐渐察觉到李景成看向自己时的目光变得沉重,变得深邃,变得让他无法去忽略。
他才意识到,李景成在这期间一直在看着他,视线从未离开过。
他无法明说那是怎样的眼神,他只知道曾经不止一回出现过,尤其是在他埋头吃东西的时候,总能一抬头,就看到国舅这般模样。
“知道你恨我,等你治好病,我等你来找我算账。”李景成一直等到梁晔停止哭闹,这才沙哑地从口中吐出这句话。
【作者有话说:没能在年前写完小胖子非常抱歉,明天除夕打算在零点发几个红包给大家,明年也会继续写的。】
第二十二章 杀意四起
整十日,李景成在外奔波找那个叫作徐酉岁的男人,几乎滴水未沾。
他向来是有什么事悬在心上,不先解决掉连觉都不愿意睡的那种。
小胖子在自己说完那句话后便噤了声,哀莫大于心死般地躺那望着房梁,似是真盘算起日后如何找他算账的事情。
李景成后续又哄他喝下半碗水,那水里他加了点自己平日吃的药粉,安眠用的。
梁晔照做,虽说脸上委屈得要命,但闹久了整个人都没力气,加之忽然起来的高烧。
纵是他此刻心里千百倍地怨恨李景成,浑身却使不出半点力气。
他倒是想赶紧将李景成赶走,一如过去他与国舅怄气,就将自己关在寝宫内,谁也不见谁也不理。
可如今国舅不走,只默默坐在他炕前。
他很想张嘴对他再说些话,他也没办法确定自己是不是开了口,就见得那个男人坐在自己眼前,从清晰可见的面容,再到一团模糊的身影。
梁晔愈发失去意识。
但他不死心。
他心里存着气,还想再做点什么。
他半眯着沉重的眼皮,缓缓将右手朝那个男人伸去。
只是那团身影好似远在天边,又不知是否是这手有千斤重,他努力抬起,皆是徒劳。
他抓不到李景成,他知道自己即将睡去,他心里很急。
最终,他用尽全力,张开嘴。
他是想说,我想你有点愧疚心,毕竟骗了我整整八年,我想你,会有点难过。
但从李景成这个角度望去,梁晔只是微微张了嘴。
李景成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就只见他一副想要说话的样子。
他感受到了,所以将身子凑过去,想听听看梁晔究竟想说什么。
于是,在凑过去之际,就听见从梁晔嘴里小声的“愧疚”二字。
然后一道晶莹的泪从梁晔脸颊滑过。
李景成没去替他擦。
一直死死盯着他看。
愧疚。
若真要说愧疚,该从何开始说起。
外面寒风呼啸,死命刮着,吹着,捅得窗户纸一下一下往里扑棱着。
每次就在快要捅破之际,恢复如初。
李景成一直坐到外面开始有了点光亮,他双手交握,右手食指很不愉快地在敲着左手背。
中间几度他自己也快困得睡过去。
皆在脑袋垂下之际猛地清醒过来。
他耳边总萦绕着一句声音,始终在提醒着他,如若事情未完成,不能就这么睡下去。
那八年皆是如此。
直到天明,风雪声变小,他走出门打算给梁晔弄辆马车时,不远处有人拽着一头小毛驴朝他这边走来。
李景成终于松了口气。
他站那不动,浑身好似卸下了大半重石,只等那人向他走来。
“啧啧,我就知道,你在这。”
刘鹤年从那位出宫的老太医嘴里推测出李景成是去了梁晔那,为完成使命他咬牙连夜找到了这偏僻地,累倒两匹马,无奈下只能牵出来头小毛驴,路上一半还是他拽着这毛驴走的。
两年未见,他也不知道这位废帝如今状况如何,只晓得大家都传他疯得不轻,就算疯得不轻,也是横在如今皇帝心头的一根刺,说不得。
只是未让刘鹤年料到的,是他还没能见那废帝一眼,但瞧见站在面前的李国舅一身风尘仆仆,狼狈不堪。
“你这是刚打完仗回来?”刘鹤年见李景成憔悴得不轻,两三道血迹从他额头渗出早已结成痂,吓他好大一跳。
那原是夜里李景成与梁晔起争执时撞到柜子上头的陶瓦罐,正巧砸在头上,后续李景成也顾不上自己的伤口,一门心思都花在了小胖子身上。
“人找来了么。”李国舅见到他第一句话便是这。
“找是找来了……但是……”刘鹤年见他这副模样,话说得支支吾吾。
“带我去见他。”李景成往前走,被刘鹤年一把拉住。
“你确定要救他吗?”
李景成连个简短的“嗯”都不愿意给他,只顾着往前走,他在想要如何弄辆马车。
“你同皇上说过这事了么。”刘鹤年这回拉他的力气重很多。
李景成从嘴里“嘁”了句。
也对,他从不把梁暄放在眼里。
非要从李景成这人身上找出几个他惧惮的人来,反正如今的皇帝不算。
刘鹤年知晓此人本领通天,也知晓他如今正急着有事做,可这一切同他倒是没什么关系。
遂他有了闲心,还是赖在那不动,问李景成道:“前几日我听说了件趣事,说是如今皇上手里那块玉玺出了点问题。”
很明显,刘鹤年感知到抓住自己胳膊的那只手变得愈发沉重。
他抬眼,目光警惕地望向国舅,这位如今风尘仆仆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的国舅。
“所以你这趟,是为了玉玺而来的,对吧。”这听上去不像是在质问,更像是在肯定。
国舅并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