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收藏后,可收藏每本书籍,个人中心收藏里查看

第44页

卡尔加里的雨 万经星 3724 2024-05-22 00:00:00

为了维护这微妙的薄弱的关系,他必须小心翼翼。

他还是走进房里来,坐在床沿摸黎有恨的头发,轻轻唤了声“恨儿”。

黎有恨颤着睫毛,似乎听见了,缓缓睁开眼,视线在暗里挣扎,什么都看不到,再去拧开灯,屋子里依然空荡荡。分明听到樊寒枝在喊他的。

他坐起来,抱着膝盖蜷在床角。这些天他总是睡睡醒醒,醒了就坐起来发呆。那一晚梦里的樊寒枝竟一语成谶,从此再没有梦见过他了。想着想着眼眶又潮了,看着身侧的夜灯,觉得自己对樊寒枝的爱就像这灯散出的光一样,只能在黑暗中明亮而又不能叫人看见。压低灯罩让光拢在手心里,他怔怔地看了许久,看到灯光和天光融在了一起。

今天是周日,樊寒枝休息。

他一直没有出房间,阿姨请不到他,快十点的时候把早餐的粥热过送了来。他接过餐盘随手放在桌子上,嗫嚅着问起樊寒枝。阿姨说他在香室写字。

勉强吃了半碗粥,听见阿姨在厨房切菜的声音,还是不麻烦她过来拿碗,自己端着送了出去。一迈出门,明明没看见樊寒枝,还是心惊肉跳,没来由的焦躁,蹑手蹑脚走到厨房,闪身进去,放下碗筷,不愿意再出去,帮阿姨打下手,在蔬菜倒下锅的刺啦啦声音和油烟气味里,洗番茄,削土豆皮,浑浑噩噩得像死了一般。

下午在房间画画,傍晚时分突然听见若有若无的唱戏声,起初还以为幻听了,没一会儿阿姨来敲门,推开一小条门缝,压着声音说:“有恨,薛老师来了,快出来吧。”

黎有恨一怔,放下笔走到门口,往外瞧,看不见什么,只是戏声越大了,是一出《凤还巢》,梅派的戏。

“老师?她怎么来了?”他问。

阿姨说:“你没跟我讲呀,只说她今天要来,要我多做点菜,来了有半小时了,一直在和你哥听戏。”

“什么?”他皱眉,“我说的?我不记——”

“是呀,你哥说你昨晚睡前跟他讲的,他今早再来交代我,怎么了这是?睡糊涂了?”

黎有恨低头扣弄指甲,实在没有印象,不过这也已经是老毛病了,最近睡不好,精神又差,更要忘事情。只是想不到连昨晚和樊寒枝说过话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换件衣服马上来。”

阿姨应下关门走了,前脚刚到客厅,他也就跟着到了,先问薛初静好,坐在她边上,给杯子添茶,见樊寒枝茶杯也空了,犹豫片刻,起身去倒,倒完了,樊寒枝也没有什么反应。

他捏紧了茶壶柄,瞥一眼过去,见樊寒枝目不转睛盯着电视,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恍然发现屏幕上的是沈寂,依旧那么明艳美丽,鲜活得仿佛要从电视里跳出来。

樊寒枝歪身坐着,陷在沙发里,他躲开无名指上与邢疏桐的那枚婚戒,磋磨着下面一些的空地方,像磋磨一根木柴,拧着一股劲儿,誓要钻出火来,一整个把自己烧掉一般。

黎有恨也觉得自己要被照进来的初夏红亮的夕阳光烧伤,险些打翻了茶壶,强装若无其事地坐下,问薛初静:“周渺呢?”

“在家里。我想着你们也好久没见了,带他一起来,他不愿意,躲在房间里,怎么叫都不答应,”薛初静拉过黎有恨的手,“你们吵架闹别扭了?”

“哪有……我给他打个电话吧。”说着起身要走。

樊寒枝也跟着站起来,淡淡地说:“先吃饭,不早了。”

他只好顿住脚步,三人一起往餐厅走。

桌上免不了要提起休学的事,薛初静今天也就是为这个来的。

“现在离期末也没多长时间了,要是休学,实在不划算,到时候还得从大二开始重读,要不就撑一撑,去学校露露面也好,”她看向樊寒枝,“各科老师那边去打个招呼,我也知会他们一声,让他们多通融通融,只要有个及格的期末成绩就好了,到时候再办休学,隔一年回来重读大三,省不少麻烦。对了,正巧有个音配像项目分到咱们院里,有恨,你就来学校跟着老师做这个,也不用上课了,期末结束了再休学,行不行?”

樊寒枝和黎有恨都不说话,碗筷碰撞的声音响了几响,黎有恨说:“老师,一会儿再聊吧。”

薛初静叹了口气,兴致缺缺地夹了一筷子菜。桌上沉默半晌,还是她先开口说了话,问:“那出《凤还巢》是在春节的时候演的吧?”

樊寒枝点头,“加国华人组织的春节晚会上。”

“我就说看着眼熟,当初这张光碟都卖到国内来,圈子里都说,他这样的人才不来国内发展真是一大损失,现在梅派第四代传人最年轻的那几个里,你说哪个能比得过他?真是没落了。”

黎有恨听了心口发堵,端起水杯喝水,牙齿磕在杯沿上,要嚼碎杯子般咬得嘎吱响。

樊寒枝接过她的话,看向黎有恨,说:“确实没人能比过他。”

黎有恨脑袋一懵,胸口一震一震,气血上涌,眼睛发烫,视线里一片火红。

“可惜了,走得这么早。”

“嗯,他要是还在,我也没什么心思来管恨儿了,”樊寒枝仍直勾勾盯着黎有恨,“以前答应带他回国来玩一段时间,他喜欢山里,清静,买了栋别墅,一天也没住到。”

黎有恨只觉得天旋地转,倒真要像戏里演的那样呕出一口血来,整个人颤颤发抖,咬着舌尖逼迫自己隐忍下来,可樊寒枝还要来刺他,说什么沈寂走了,一直不习惯晚上一个人睡,有时候得抱着黎有恨一起。

黎有恨抖得像台风天摇晃的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再也忍不住,摔了筷子又摔碗,站起来把桌上几盘菜也全部挥到地上,气喘吁吁地去踹椅子,踹倒了继续踢,一边尖叫着,又举起桌上水壶扔向樊寒枝。樊寒枝避闪不及,衣服被泼得湿透,好在是凉水,那水壶碎开来,溅出银亮的碎片。见黎有恨还要扑过来,他拽过薛初静站到一边,黎有恨便踉跄着摔倒,摔在一地汤汤水水和碗筷里,试了几次滑得站不起来,就躺在地上哭闹,头发上沾着菜叶,衣服浸得全是菜汤,一边还声嘶力竭地说着什么,口齿不清的,听不明白。

阿姨听到动静也过来,站在薛初静身边。两人都被这样的场面吓着了,脸色发白,对视一眼,不自觉把手握在一起,退到了更远一些的地方。

樊寒枝一个人留在这儿,也不去哄黎有恨,也不拉他起来,站在边上看着,看他哭哑了嗓子,看他力竭后蜷起身体,看他终于安静下来,呆呆地盯着倒在一边的椅子。

然后他走开了,先去找薛初静,远远听见她和阿姨在议论,加重了脚步,薛初静听见声音,转身迎过来,担忧地问:“怎么样了?”

樊寒枝没回答,只说:“您看见了,他真的没办法去上学。”

薛初静连连应声,“对对,对,没办法……有没有找医生看呢?”

“在联系,过段时间带他到加国去。”

“好……早点去吧,休学也早点来办了好,我明天去跟教务处讲一声,你们先准备材料。”

“麻烦老师了。”

“不麻烦,那我还是……先走一步。”

她往玄关去,樊寒枝送她出了门,再回来,靠在门上用手肘抵着胃,闭了闭眼睛,汗水顺着鬓边往下滑,总觉得脸上也沾着水,一摸,指尖却是红的,血腥味刺激着鼻腔,欲呕,却没吐出来什么。回到餐厅,阿姨已经在收拾地上的饭菜残渣,黎有恨不在,去找,看见他站在花园里,没走近,隔着门喊了声“恨儿”。

黎有恨听见了,转头看过来,空茫茫的眼睛一扫,头又转过去了。

他趴在围栏上,看着远处墨蓝色的夜幕吞噬着最后一点儿夕阳,想到在游艇派对上,樊寒枝说“我当然爱你”。人死了不能复生,但很奇怪,在某种意义上却可以永远地活下去,我爱你的意思是,在他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成为一个拙劣的替代品,甚至不需要与沈寂相像,只需要是个有着心跳和体温的人,供来与樊寒枝同枕共眠。他使坏朝沈寂家的窗户扔石子,往他花园里丢垃圾,悄悄对樊寒枝说我不喜欢沈寂你可不可以不要去他家里,在每一次樊寒枝为沈寂弹琴的时候捣乱,钻到樊寒枝双腿间用手乱按钢琴的踏板,再大一些,和樊寒枝分开了,做无数把沈寂比下去的梦,幻想有一天能取代沈寂,在时间的催化下,妒酝酿出了恨,在樊寒枝去照顾生病的沈寂的日子里,恶毒地希望他就在这一场病中永远地闭上眼睛。我爱你的意思是所有这些都只是为了如今隐忍地活在沈寂的阴影之下,一边听樊寒枝说“我选择你”,一边听他说“没有人能比过沈寂”。

他想,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名字里有一个“恨”字,人生才处处都是暗藏着恨意。

他感觉自己像垂暮的老人说完了遗言,如释重负地叹出最后一口气,感觉自己像一只幼兽,被饥饿的野狼追猎了几天几夜,终于力竭摔倒在地,得以从旷日持久的逃亡中解脱出来。

他得到一个结果,好的坏的,反正是得到一个结果了。尽管这个果子早就摆在那里,他一直视而不见,如今发烂发臭了,飘出来的腐味终于让他发现并确定它的存在。

身后响起脚步声,他垂了垂眼帘,余光瞥见樊寒枝的手搭上了自己肩膀,腰也被搂住往后带,退进了屋子里。

在浴室里洗澡,浴池边点着香。

樊寒枝也挤进来,搂着他,脸颊贴着他后脑的头发,紧握住了他的手。

有多久没有真正地这样牵过手了?久违的体温和触感,黎有恨一眨眼,又掉下泪来,脑子里混混沌沌的,有些糊涂,抽出几分思绪来,抽噎着和他说话。

“你其实早就想跟我分手了对不对?那天我提出来,你就顺势答应了,因为你从来没爱过我,你一直都只想着沈寂。假如你爱我,至少你不会和邢疏桐结婚。”

顿了一顿,又说:“你让我好痛苦。”

樊寒枝答说:“哥哥怎么会害你,让你痛苦的不是我,是我不在你身边。”那么真切又那么诚挚地。声音在浴室里回荡着,带着些许神圣而不容置疑的空灵。

黎有恨有片刻的茫然,回头看他,又问:“那刚才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说的什么?”

“在餐桌上。”

“在餐桌上我说什么了?”

他张了张嘴,更是惘然,“你说谁也比不过沈寂,你说你给他买了别墅,还说——”

“我没有说。”樊寒枝手臂伸到前面,从他腰间摸上来,紧紧搂住了他。“我没有说,恨儿,我为什么要说这些?他都已经死了……我也没有给他买别墅。”

“那、那刚才……”

“哥哥还想问你,为什么要发那么大的脾气?为什么把哥哥想得那么坏?”

作者感言

万经星

万经星

此作者暂时没有公告!

目录
目录
设置
阅读设置
弹幕
弹幕设置
手机
手机阅读
书架
加入书架
书页
返回书页
反馈
反馈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