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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尔加里的雨 万经星 3794 2024-05-22 00:00:00

他怔了半晌,慢慢回神,依稀记起护士好像刚刚来给樊寒枝伤口换过药,这是两人待在医院的第……应该已经很多天。他睡着之后总做方才那个梦……但或者,其实现在才是梦境?分明还和樊寒枝在船上……不,那晚他好像确实坐在冷冰冰的走廊里,沾满鲜血的双手摊开在膝头,不远处手术室的灯光比血还红,后来……后来有护士走出来要他签手术知情同意书,签了还是没签?不记得了。啊,对了,但他记得那护士英法文夹杂的说话方式,虽然很奇怪,但听起来异常顺耳。

他打了个哈欠,再趴回桌上,看向窗外。这儿的窗户没有装什么围栏,望出去能把一座悬臂梁桥尽收眼底。桥跨在穿城而过的河流之上,这岸是鳞次栉比的现代大楼,那岸是古典哀婉的哥特建筑。

又在下雨,落也落不完,好像从世界伊始起就没停过,现在愈发大了,泼到对岸去,溅在教堂的那些硕大而斑斓的玻璃窗画上,像绽开的五颜六色的花,丛丛一片,悉数飞到空中,又缠上路灯灯光的金色,最后落进河中,沿岸而下,水里挤挤挨挨全是金光。

他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忽然意识到什么,站起身惶然后退半步,又上前拉上窗帘挡住外面沉沉的暗色,几步跑回床边,躺倒在樊寒枝身侧。

“哥,哥……”他轻轻地喊,“你还要睡多久?你怎么总在睡觉?”

樊寒枝抬起手臂搭在他腰上,仍闭着眼睛,呼吸平缓。他晃了晃他肩膀,又推他几下,终于见他睁眼。可把人叫醒了,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见樊寒枝眼中满是血丝,一时间心口沉沉,抬手捂住他眼睛,嗫嚅着说:“你睡吧,我不吵你。”

樊寒枝搂紧他的腰把他往怀里抱,另一手绕过来想环住他肩背,抬臂间光影晃动,黎有恨忽的打了个激灵,在樊寒枝把手放在他后颈边时挣扎起来,一下子跌下床去,狠狠摔了一跤。

他捂着磕痛的脑袋,又去摸后颈,双手有些发颤,恍恍惚惚要走神,听见樊寒枝叫他,抬头望过去,樊寒枝坐在床边,微佝偻着背,短促地咳了两声,伸了手来搀他。

他握住他的手,两步走到他跟前,腿一软又跌下来,脑袋枕在他腿上,搂着他的腰哭起来。

“哥……”

“恨儿,别——”

他想说别哭,可是怎么能不哭,连他自己都眼眶发热,心口灼痛,捧起他的脸,摸了摸他颊边睡痕,一垂眼,望进他宽大的衣领下,能一直从锁骨看到肚脐,满身都是未愈的淤青,隐约还能看出鞋印的花纹。

他俯身去吻他,黎有恨圈住他脖子站起来,坐到他腿上,哽咽着问:“那里,岛上……是惩罚吗?是因为我不听话,对不对?妈妈说你不想见我也不想找我……我哪里做得不好?我改,我一定改,哥……”

他攥着樊寒枝衣服纠缠,泣不成声。樊寒枝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他头一次觉得黎有恨的眼泪应该是一种沉痛无比的东西,怎么从前会把它们想成珍珠和蜜糖?也头一次觉得其实自己是那样愚蠢而无能。

晚些时候管家来了一趟,把律师和一位穿职业装的女性一起领进病房。樊寒枝签了几份律师递来的文件,抽出离婚协议书先放在了一边,问那女人事情办得怎么样。

她看了看表,答:“马上九点的新闻里会播,报纸也印好了,明早就能发出去。”说完瞄了一眼病床,看见被子下几绺细软的头发,顿了片刻,又说:“如果能拍几张身体上的伤痕照片,舆论效果会更好。”

“不用,这样就可以了。”

“好的,那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樊寒枝点点头,让管家送她出去,拿起离婚协议书翻过一遍,对律师说:“把第四条改了,我在公司所有的股份全部给她,再打电话问问她还要什么,全给她。”

“知道了。”

律师拿着文件也出去了,朝门口管家点点头,管家往房里瞥一眼,探头进来,悄声说:“刚刚接到电话,那个院长,叫汉斯的,醒了,要怎么处理?”

樊寒枝摩挲着手指思忖片刻,说:“关起来,选个没有光的地方。”

管家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话,关上了门。

樊寒枝拿起手边遥控器打开了电视,九点已经过了几分钟,屏幕上滚动着“精神病院恶行曝光”的字样,主持人还在做着简短介绍,说病院不仅虐待患者,还与企业家勾结捞金,知名金融家樊潇就疑似给该院汇款,并把她的小儿子送入其中,随即放出一段走廊监控,是黎有恨被几个护工拽着在地上拖行的画面。

他马上关掉电视,回到床边,把床头夜灯调暗了些,不料惊醒了黎有恨。方才有人进进出出,又有说话声,倒是都没吵醒他。

“不要,别关灯,我害怕……”他抓着樊寒枝手臂,眼圈又红了。樊寒枝只好把灯调亮,躺下来抱着他,唱了首摇篮曲哄他。可他始终不闭眼,倔强地盯着那一束灼白的光。

第二天护士照例来给樊寒枝换药,黎有恨在一旁看着那些染血的纱布一圈圈褪下来,露出他胸膛上长长的一条手术刀伤,忽然地,他想起管家不知什么时候告诉过他,是樊潇扎伤了樊寒枝,而樊寒枝为了找他,一直没有好好休养,越拖越严重,才会被他轻轻一推就咳那么多血。

他浑浑噩噩,攥紧了樊寒枝的手,一遍遍告诉自己,哥哥是爱我的,他受了伤,很努力地找我,只是花费的时间有些长,他不是把我丢在那里,更不是不要我。

可是他的痛苦不能被管家轻飘飘的解释,被这样的自我安慰消弭,甚至樊寒枝血淋淋的面庞和他胸前的伤口,有时都不能与之抗衡。

那天他鼓起勇气走进浴室,站在花洒下面,水一落下来蒙住脸,他就惊慌地逃了出来。樊寒枝站在门口拦着他,往他身上裹毛巾,可他一刻都等不了,只想出去,崩溃地哭喊起来。

很奇怪,小时候他经历过一样的事,可他不怕水,是被张医生治好了?或者那时候他其实真的相信樊寒枝会去救他,他绝对不可能在那个小小的水桶里溺死,而这一次,他给不出那样真挚而单纯的信任,一桩桩一件件,不是沈寂,就是邢疏桐,甚至邢一诺也排在他前面,樊寒枝怎么会选他?他会死在那盆水里,一定会。

“哥,你那天为什么要走?”他揪着樊寒枝衣领质问,“下雨的那天,你去见妈妈,可是你说你不去的,你会陪我,结果你去了……你骗我吃安眠药,等我睡着了你就走了……为什么?你知不知道假如你不走,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樊寒枝紧抓着他作乱的手,一言不发。

“这都要怪你!这全是你的错!”他把手按在他胸前手术刀伤上,涨红着眼,恶狠狠地,“你活该,你自作自受。”

“宝贝……”

“你别说,都是谎话!我不想听谎话!你让我出去!”

他又推他胸口,一下子就挣脱了,撞开他肩膀跑了出去。樊寒枝靠在门上闷闷地咳嗽,看一眼躲回床上的他,关上门把自己锁在了浴室,勉强走到水池边洗了把脸,浑身冒冷汗。

黎有恨自己哭了一阵,一直听不见浴室有什么动静,渐渐慌张起来,辗转半晌,还是下床来瞧,推开门看见樊寒枝坐在角落地上,倦怠地歪靠在墙边,霎时心头一痛,哭着跪倒在他怀里。

他害怕,害怕痛苦的一切,拥抱樊寒枝的时候痛,离开他更痛,活着日日被什么爱与不爱折磨,死亡……他不敢想,进退两难……满手满眼满心都是血,他这一个没被刀刺的,仿佛比被刺的那个流的血还多。

“为什么,为什么……”他啜泣着,抱紧樊寒枝,喃喃念了几声,又开始道歉,语无伦次地。“对不起,我、我错了,我会听话……”

他哭得头晕目眩,手脚发麻,思绪和意识仿佛也麻痹了,整个人木愣愣的,被带回床上,之后一整天都望着窗外阴沉沉的天发呆,回过神来时窗帘已经被拉上了,樊寒枝坐在床畔,捻着他耳鬓碎发,柔声说:“饿不饿?起来吃点东西。”

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樊寒枝便喝了口水渡给他,缠缠绵绵地接了个吻,他要他叫“宝贝”,樊寒枝就叫了一声,顿了片刻,补上一句“我爱你”。他圈着他脖子吊在他身上,懒洋洋撒了会儿娇,好像已经不记得早前发生的冲突,不记得两人之间所有的不愉快,望进樊寒枝忧虑的眼睛里,他也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抚上他紧皱的眉,乖顺柔软地问:“哥,你是不是胸口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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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章

第63章 63.黑暗

新闻播出过后,卡城日报又接连出了三四份关于病院的追踪报导,将好几位对患者的采访实录做成了一个小时的特别节目,网络和电视平台一同放送,一时间舆论哗然,终于惊动了警察。

在樊潇被警局请去调查的那一天,樊寒枝出院了。虽然放他出院,医生还是嘱咐一定要静养。可是事态不允许他安稳地休息,回庄园时被记者堵门,叫来保镖把守庄园各处,到了半夜,还是让两个狗仔溜了进来。

他被窗户破碎的声音惊醒时,黎有恨早已如惊弓之鸟跳下了床,扑到门前反锁了门,又跑回来死死拽着他,要他那都别去。

他抱着他安抚,楼下起起伏伏的脚步和人声响了一阵,很快就消隐了,但两人各怀心事,都没能再睡着。

外界纷扰了几天,针对樊潇的调查还未结束,公司股价已经跌超百分之五十。假如说前一阵要将樊潇踢出董事会一事毫无依据又荒谬,现在已经变成正当而无可指摘。

那晚吃过饭两人看电视的时候,新闻上播了一段樊潇接受采访的画面,她看起来已经完全摆脱了病容,精神矍铄,说什么“污蔑诽谤”,言之凿凿一切都是“无稽之谈”,暗指爆料的视频监控全是电脑合成,而她的小儿子从未进过那家医院,她与医院也无任何资金往来。

樊寒枝一边听着,一边去看黎有恨,他半躺着,捧着素描本涂涂写写,叫了他几声,他才回神,懵懵懂懂地回望过来,沉默良久,说:“哥,你还有没有东西留在妈妈那里?你去拿回来吧,我们以后就一直住在庄园,好不好?”

樊寒枝关掉电视,躺下来轻轻枕在他胸前,听着他隐隐约约的心跳声,低声说:“当然好。”把怀里的这个从她那儿抢了过来,余下的东西再多也无足轻重了。

隔了几天,公司董事会终于按捺不住,一个一个电话打来要求他出面参加会议,主持大局。樊潇倒是一直没有给他来信,没有在会议中露面,不知在想什么办法垂死挣扎。

有天晚上临睡前,他就要把黎有恨哄睡着,管家突然敲门,说邢疏桐来了,一定要现在就见面,话音刚落,她人就风风火火闯进房里来,二话不说先掀翻了桌上零零碎碎的杂物,质问他为什么还不签字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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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经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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