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巷口的时候,刘喜又碰到了一位旧人。
是宋齐光。
宋齐光看见他,眸光闪烁。
行云流水的朝他做了个揖,“好久不见啊,小友。”
今天宋齐光穿的是常服,唇角带笑,眸光温和。
二人一同行走在街上。
刘喜问宋齐光来这里做什么。
宋齐光说他找一个人,姓楼。
刘喜讶然。
宋齐光余光见其神色,面上未变,只是微微一笑,便错开了话题,说起这太平镇的事上来。
他说起了一件让他奇怪的事,
说最近镇上的木价涨了些许。
刘喜并不觉得奇怪,物价本就会波动。
宋齐光摇摇头,
“非也,这木料又不比金银绸缎。”
“涨一些,自然买的人少了,却没想——”
“涨到了现在,买的人还不见少。”
刘喜回了济世楼。
济世楼早上总是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
阿青懒洋洋的倚在桌子上,没有骨头似的招呼着客人。
李念在济世楼后面的空地练习射箭。
貌似体弱的李念居然稳稳的拿住了一支沉甸甸的箭矢,缓慢且有力的拉弓架弦。
弓尾的细绒随着寒风舞动。
随着一声破空尖啸,箭势若长虹。
稳稳的正中靶心。
李念神色冷淡,白嫩细腻的脸蛋被压出了一条浅浅的红痕。
阿青跪在地上,神色恭敬的。
她说,楼置玉死了。
李念慵懒的躺在美人榻上,披着一件单薄的衣衫。
刘喜端着茶水站在一旁。
“怎么死的。”
李念开口。
“据巷口的人说,是自杀。”
刘喜忽然有些喘不上气,李念斜睨了他一眼。
忽而咧嘴一笑,露出嘴里猩红的舌头,像是一条蛇,滋滋的喷射着自己的毒液。
“你怕什么?”
李念把手中的白玉瓷盏放到了刘喜手上的托盘上,刘喜一个不稳,滚烫的茶水溅了自己一身。
阿青在前头走着,刘喜赶忙追了上去。
“阿青姑娘——”
阿青疑惑的看着他。
阿青说,楼置玉是烧炭死的。
不是在卧室,而是在十二巷口的正厅。
每一个窗户、门缝,都被她从内封死了。
楼置玉像往常那样,涂脂抹粉、穿金带银,好似还是以前那个风风光光的楼妈妈。
她坐在黄花梨木的扶手椅上,安静的待在漆黑的正厅,迎接自己的死亡。
等第二天被人发现,尸体早就凉了。
刘喜回了房间,李念还是悠哉游哉的躺着。
李念正对着窗外的日光,伸开了五指,来回端详着。
作者有话说:
过渡章
第13章 罪(二)
十二巷口的人一下没了主心骨,皆是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
刘喜得了空就去找金枝。
金枝反而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抱着小猫儿,嘴里一边嘟囔着哄着它吃东西。
“你最近见着小桂子没有”金枝问。
小喜子摇摇头。
金枝嘴里不干净的骂着,“这死皮赖脸的小子跑哪儿去了,姑奶奶半天找不着人。”
“估计是在赌坊,他最近钻钱眼儿里了。楼妈妈在的时候他就不安分,这一死谁还管的住他。”
金枝见他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问他怎么了。
刘喜说自己最近多梦。
金枝来了精神,把猫放到竹篮里,高兴说自己最近认识一个道士,会解梦,还能知祸福、算凶兆。金枝对这位大师信以为真,模样虔诚,还给刘喜指了指自己脸上新点的一颗痣,说是能改命。
刘喜这才算是知道为什么金枝这么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了。
刘喜没去楼妈妈烧死自己的那间正厅。
他只是在外面远远的站了会儿,凌冽的寒风吹的他衣服哗哗作响。
刘喜佝偻着身子。
又想起了自己做过的梦,主要都是李念。
宋齐光又来了,按理说一个文人不应该来着烟花柳巷之地如此频繁。
楼置玉死了,反而他看上去是最难过的。
宋齐光闲来无事,便邀请刘喜去外边吃碗热乎乎的汤圆。
软糯香甜的汤圆,一口咬下,黑甜芝麻糊顺势流出,顺着喉咙滑下去,暖和了整个身子。
宋齐光说自己最近可能会有一点儿麻烦。
他苦笑了一下,说是和官府有关。
官府?
刘喜身子一僵。
宋齐光敛了敛神色,正经的对刘喜说。
“可能我要请你帮个忙了。”
随即又补充,“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等刘喜回了济世楼的时候,大吃了一惊。
只见济世楼门前挤挤挨挨的挤满了衣衫褴褛的人,灰扑扑的人群不安的站在济世楼高大气派的门前。
阿青姑娘站在门前,清点着人数。
刘喜本想跑上前问个清楚,却被排在前头粗布黑衣的人推搡在了地上。
刘喜刚想站起来,那人警告道:“诶!先来后到知不知道。”
刘喜无法,只好乖乖的站在了后面。
等轮到刘喜的时候,日头都西落了。
刘喜这才知道,原是李念让他们来的。
他如当头一棒,有些闷闷的。
十二巷口并不是个好去处,三教九流,牛鬼蛇神,谁都能来踩上他们一脚。
阿青笑吟吟的上来问他怎么这么晚回来,刘喜难得没有什么好脸色,而是马不停蹄的跑了二楼的雅阁,李念颀长的身影被夕阳晕染着血红光圈,秾丽的眉眼却如冰雪一般冷漠。
李念看着楼下挤挤挨挨的人头,淡漠的开开口。
“刘喜,还记得他们有谁欺负过你吗。”
如若要真的计较起来——
那恐怕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
让他挨鞭子的、给他吃巴掌的、半夜摸他身子的,抢了他的钱然后扬长而去。
一桩桩一件件浮现在刘喜的眼前。
可惜刘喜是个老实人,只窝囊的说了一句没有。
又赶忙解释道:“我记不清了。”
李念听见了只是淡淡的转过了侧脸,神情不痛不痒,只是说了句——
“是个没出息的。”
刘喜因为这么一句话心中一跳。
刘喜坐在通往一楼大堂的楼梯上。
夜幕渐渐降临,鬼魅的气息充斥着这间金碧辉煌的楼阁的每一处角落。
与往常不同,今天晚上的济世楼意外的不开张,寒风刮过,树叶哗哗作响,像是有鬼差手上拿着的索魂链相互碰撞,激起清越的声响。
透露出一股萧杀之气。
楼下的小斯已经散了,阿青姑娘的房门也紧紧的扣上了,仿佛整栋楼都在等待着什么。
周家大哥坐在了刘喜的身旁,寡淡的眉眼透露出了温和的意味。
“等会儿,不要下去。”
“什么?”刘喜还没有反应过来。
楼下的大堂突兀的亮堂了起来,早已凝结的烛心,又被看不见的力量重新燃起。
从上往下,层层叠叠,霎时间,整栋楼从外头看,如同熊熊的火焰在里面肆意燃烧。
楼下的是十二巷口的人群,大厅的正中间绑着一个人,他跪在地上,头上盖着白布,看不清他的容貌。
正当众人不知所措的时候,李念施施然的走了出来,这是刘喜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看见他走出雅阁。
李念穿着玉兰色的阔袖锦衣,清透的布料层叠如烟,暧昧的火光在他脸上跳跃,显出一股无双的艳丽和魅惑,衬得人欺霜赛雪。
楼下的人面如土色,不仅没有被迷去心智,反而像是见到了什么恶鬼一般。
忽而有人大声的喊叫:“这不是——这不是?”
众人心下都明白,这是当日披着血衣回来的——
李公子。
李念反而是这里面最自然的,他朗声答到:
“大家不必担心,我并非什么恶鬼,也不是向各位讨债的,之所以今天纠集各位于此,不过是有事所托。”
人心稍震,却还是不愿出声,甚至有人害怕,干脆直接向大门走去。
李念一挥手,大厅中间那人的白布就这么轻飘飘的掉落了下来。
楼上的刘喜和厅内的众人这才看清是谁。
那人如同斗败了的公鸡,再没有了的以前的趾高气昂,十根手指也光秃秃的,护甲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整个人的脸上显出一股颓败之色。
居然是楼妈妈,刘喜瞪大了眼睛,他想到了宋齐光。
人群之中面面相觑,就当众人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有一人问道。
“你人已死,你到底是人是鬼。”
李念听了这话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忍不住仰头大笑了起来,
“是人是鬼又怎么样呢,这世道,人和鬼又有什么分别。”
李念收敛了笑,脸上是森森的冷意。
“大家过去做的事,我既往不咎。”
听到此处,有些人面色有些异常。
李念却只是冷冷一笑。
“我所托之事,不过是希望大家能帮我杀了她。”
楼妈妈看着李念,目光冷的像是能淬毒。
有人服软道,苦苦哀求,“李公子,往前是我们多有得罪——”
毕竟来到十二巷口的人,大多数都是极为贫困的人,如同蝼蚁一般在这困世苟且偷生,胆小如鼠,只想安稳的活着,并不想扯出什么人命官司。
还没等那人说完,李念便伸手制止了他。
“只有杀了她,你们才能从这儿走出去。”
只有,才能。
听闻此言,众人顿时开始躁动起来,沸反盈天,如同一锅沸腾的开水。
李念却不紧不慢,神情自若。
有人尝试跑到大门处,却发现那门栓如同被灌入了铅铁,十分牢固,几个大汉也不能移动半分。众人这才有些相信李念的话。
又有人跑去拆窗户,结果如同。
大厅内一时无言。
李念却突然转过了头,盯上了坐在一旁不发声的刘喜。
他斩钉截铁的说,“刘喜,你来。”
李念从袖中抛出一把匕首,生冷的铁器在坚硬的地面滑行,发出刺耳的声响,在月光下带着森冷的寒意,一如同李念的目光。
人群如同潮水分开,大家盯着楼上那个瘦小的人影。
刘喜如同灵魂出鞘一般站了起来,他迎上了李念的目光,耳旁响起了他对自己说的那一句不争气。
“咚、咚、咚,”
大厅安静的针落可闻。
刘喜拾起匕首,那冷意,烫的他手臂发软。
楼妈妈却不知为何怪笑了起来,
“李念啊李念,你说你选谁不好,选了这么个小窝囊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