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宋齐光沉默了一会儿,他的嘴角有一丝苦涩。
“你知道吗刘喜,直到今日我才明白,原来我只是想要父母多关注我一些,”
“可能这就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吧。”
他轻轻的用撇去茶盏上的浮沫,
“那时候我多渴望有人能肯定我。”
不知道是在回忆深处迷了路,宋齐光的眼神有些疑惑,他感觉自己的额头隐隐作痛,他好像记起了什么。
他随后摇了摇头。
灰暗而苍茫的天空上,不知何处遥遥晃晃的飘来了一粒小雪花,那雪花真小啊。雪花飘然坠落,坠落在氤氲的雾气中,最后浮在茶水上悄无声息的融化。
宋齐光不知为何有了些笑意,他起身,拿起刘喜身前空荡荡的茶杯。
温暖的茶水汩汩的倾泻而下,秦人心脾的茶水烫出滚滚的浓雾,宋齐光把茶盏重新摆回了他的身前。
刘喜任然没有回应。
宋齐光的笑意凝滞在脸上,
随后他整理情绪,悄声说道:“刘喜,要过新年了。”
作者有话说:
这章和下章大概讲下宋齐光的事,也快下线了。
第49章 新年(二)
这是宋齐光和刘喜一起度过的第一个新年。
宋齐光近日强撑着打起了精神,想要一扫之前萎靡不振的气象。
无论是官府还宋府早就已经没多少下人和仆从了,病的病,死的死,到最后只能宋齐光自己亲自动手。
像以前那样大办是不可能了,只能草草喊了几个人剪些红色的窗花,权当增添喜庆之意。又前院和门口的石狮子都打扫干净了,看着亮堂了,心头也痛快。
宋齐光的兴致比以前好上了许多,他不擅长手工活,刘喜门前的那几个窗花就是他自己剪出来的,歪歪扭扭的不成形状。
“你到时候可不许笑话我。”
宋齐光披着厚实大氅,窗边支起了扇小窗户,透出些许光亮来。
宋齐光因视力模糊有些微微的眯起眼睛来,
“府里的下人我都遣散出去了,想要继续干的就留下来,想走的也留的有银两打发他们走。”
说到这里宋齐光微微叹了口气,
“你说他们能去哪儿呢,这并州瘟疫泛滥盛行,躲得了一时,也躲不了一世啊。”
刘喜还是不说话,宋齐光也并未关注,他佝偻着腰,全身上下的深思都跟着手上的这把银色的小剪刀游走。
不一会儿,一个边缘粗糙的红色小兔子就处在了他宽大的手心。
“看!”
宋齐光暖融融的笑弯了眼,“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像这个。”
“你见过那种一展开就连成一排的没有,”
宋齐光收拾着桌上的碎纸屑,窗外反射的日光在他额头鼻梁处游走,投下了一片暧昧不清的阴影。
“可惜我不会。”
今年的年夜饭显得格外的寒酸,原本庖丁还准备给这位县令老爷单独再坐一桌。听到这个消息后被宋齐光苦笑着拒绝了。
一碟小葱拌豆腐,一盘焖土豆,余下炒了些小白菜,也不过是寻常百姓家吃的东西。
吃完这顿年夜饭,宋齐光本想直接休息的,便吩咐下去,明日不用再来上工了,至于何日再返,宋齐光神思一顿,只好含糊的说,到时候再论。
宋齐光刚歇息下去,就听见外边有些响动。
像是人雀跃的议论声。
刚才还未走的仆人连忙进来通报,愁云惨淡的面上不知为何冲淡了些,带上了几丝喜色。
“外面在游街呢,老爷。你去看看吧。”
游街是并州一项传统,或带着神像或带着灯笼做成的龙身,走街串巷,要写打发钱。宋齐光坐在床上思索了一会儿,吩咐道:“把厢房里的刘公子也请过来,沾沾喜气。”
“好嘞。”那仆人点头到。
宋齐光给自己披上了保暖的衣物,围脖上绒毛引得他脖颈发痒。他从床下的木盒里抽出了自己这些时间来攒的月银,一齐倒进了身上佩戴的锦囊里,这才收拾妥当走出了门。
门外漆黑一片,宋齐光穿着皂靴嘎吱嘎吱的走在雪地上,刚才的仆人正在带领着游街的队伍走进前院里来,这番动静算是让整个宋府里的人都醒了过来,纷纷探头探脑像是看见了什么稀罕物似的站在了廊檐下。
不知为何,那游街舞龙的却怎么也不肯再进一步,只在外院的雪地上,像是在避讳什么似的。
宋齐光刘喜呆呆傻傻的站在一旁,怕有人把他冲撞下去,连忙趁着众人不注意走了过去。
是几个高矮不一的杂耍人,应该干这行很久了,伙计之间配合很是默契。
有人抬着龙头,有人把持着龙身,最后则是龙尾,虽然人数不多,倒也像个正形。
那龙应该是旧年做的了,里面点了灯也显得不是那么的明亮,像是蒙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灰尘,稍显黯淡。
不过由于杂耍的人耍的格外的卖力,那龙首憨态可掬,不知是做了什么机关,竟然使得那龙珠跟着滴溜溜的转动,一会儿昂首挺胸,一会儿左右嬉戏,逗得人捧腹大笑。
看到这里,宋齐光也不忍有了些笑意。
大声赞赏道:“好好好,今日来的,站在这庭院之内的都有赏银。”
那龙身,游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寒夜中,像是一盏无所依靠的小船,人们带来的欢声笑语驱走了部分的恐惧与不安。舞动竹龙的杂耍伙计,赤身只穿的白色的短褂,卖力的挥洒的汗水。这样寒冷的天,都是感觉不到冻似的。
仆人走到了宋齐光的跟前,
“老爷他们不要赏钱。”
那仆人大声地说到。
“不要赏钱,”宋齐光面上有些疑虑,随后说道“府内还有些余粮——”
仆人露出一张似泣非泣似笑非笑的脸,好象的他当下的快乐也被痛苦冲的七零八落。
“别费心了老爷,他们是得了时疫。”
“怕是活不长久咯——”
宋齐光闻言怔愣,像是被一头冷水泼下,浇的他五脏六腑都冻若寒冰。
宋齐光手脚僵硬,霎时间四肢都动不得。
他看向了身边一旁的刘喜,刘喜目无点光,像是一个被雕刻的栩栩如生的娃娃,偏偏那跳跃而又璀璨的的光亮将他漆黑的眸子映衬的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就好像在一瞬间,刘喜的三魂七魄又回到了遥远的人世,看了一眼这凄风苦雨的人间。
到底要怎样才能阻止这场瘟疫,它到底从何而来。
他想到当初亲自去接刘喜的那天,刘喜带在一座破庙里,就当他要走的时候,一道低沉的嗓音唤住了他的脚步。
“这并非天意,而是人为。并州时疫是由人的怨气所化,该人死后不肯进入轮回,怨气又过为凝重,他迟迟不肯结束轮回,导致扰乱三界正常的秩序。”
宋齐光不禁的追问道:“那要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轮回呢。”
一老者于阴影之中一瘸一拐的走出来,其衰败萎靡的气息,如若将死之人,像是一种令人不详的预兆。
老者双眸平静,无喜无悲的说道:“很简单,那就是让他再死一次。”
“让怨气以为源头已死,让地府的生死簿上重新归案。”
“瞒过三界,跳脱生死。”
宋齐光忍不住大声斥责道:“荒唐,哪里有死人再死一次的道理。”
老者的嘴角展露出一丝诡谲的笑容,
“死人不可再去世,活人可以啊。”
“宋县令,不知您意下如何。”
宋齐光直到游街的人走完了,都还没回过神,他的周身被一种巨大的恐惧所笼罩,像筛子无助的颤抖起来,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害怕死亡。
如果它来的早一点也好,晚一点也好,偏偏在这个时候。
偏偏让我觉得抓住了一点希望的时候。
宋齐光唇角发白,虚汗不停的从额头流淌进他的锁骨之中,他被寒风吹的遍体生寒,偏偏内里焦灼的如同岩浆般炙热。
“刘喜,我的头好痛。”
宋齐光的视线逐渐变得昏暗, 他的大脑像是被针扎深深刺入的痛苦。
他浑身虚脱力,狼狈不堪的瘫倒在地上,再也不复往日的端方文雅,发白的指节使劲抓住了刘喜的衣料的一角,像是在抓住自己溺水前最后的希望。
宋县令,不知您意下如何。
宋县令,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做了这个县令。
他早已忘却了,
雪簇簇地飘落着,大地银装素裹。
远处可见一大一小两个黑点,正吃力的从积雪中走来。
一个高点儿的,是宋齐光,一个跟在身后,是默默走来的刘喜。
“令兄呢?”燕归明问道。
宋齐光言简意赅,“出家了。”
“为什么是我?”
“难道这是我的命。”
宋齐光情感没有起伏的说着,像是坦然的接受了一切。
燕归明紧咬着下唇,想要露出一个安慰的笑意,到最后却变得略微拙劣。
这也是 他头一次这么茫然,就像这洁白无垠,似乎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苍茫大地。想要撕心裂肺的大声质问,都没有个回音。
“你到时候会如何。”
燕归明微笑,像是在说一件小事。
“死。”
“好,”宋齐光漠然的点点头,看向了一旁无知无觉的刘喜,“他呢,我最担心不下的就是他。”
燕归明诚实的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他叹了口气,“且看他的造化吧。”
不知何时,银灰色的天空中飘起了鹅毛大学,燕归明神情肃穆的拿着扫把清理了寺庙前的积雪。他今日特意梳洗了发髻,收拾的光亮整洁,一件发灰的破旧道袍,偏生被他穿的气势磅礴。
他夹着一根拐杖,走路有些摇摇晃晃,虽然动作不是很利落,不久就化成一个阵法。
画阵法不知是什么动物的血,闻上去又有些腥臭味,宋齐光衣衫单薄,安静的跪在阵法中间。
光是画这一个阵法似乎就耗费了他不少的精力,到最后燕归明气息有些不闻,似乎在跟谁暗中较劲。燕归明轻咳一声,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纸做成的娃娃,上面密密麻麻的缠满了各式的黄符,而额头的上则贴了一个小纸条,写着一个人的生辰八字。
燕归明对着宋齐光说道:
“我念一句,你跟着我说一句。”
宋齐光点点头。
“弟子李念。”
“弟子李念。”
燕归明嗓音低沉悠长,说一句,就要摇一下铃铛。
“冥顽不灵。”
“冥顽不灵。”
“扰乱世间纲常秩序——”
“扰乱世间纲常秩序——”
“引得生灵涂炭。”
“引得生灵涂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