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站着一位豆蔻少女,面容娇俏,唯有眉间几分愁绪,格外牵动人心。
她站在烛光中,给她明月般的面庞披上了一层朦胧的面纱。
女子顺着门槛的视线向外,一点点的往上移,看见宋显允那张脸时,眸中一亮,随后泪意涌动。
“显允。”
情意绵绵。
宋显允浑身一震,被这声“显允”唤回了几分思绪。
宋显允踏进房内,低着头,他能看见付蓉的鞋袜湿透了,上面沾着星星点点的泥土。付蓉似乎是有点不好意思,把脚往后面缩了缩。
她全身上下都湿透了。
“显允。”
她有些期期艾艾的问,这般直白大胆她也是第一次,但是没办法,她实在太害怕了。
“你会娶我吗?”
窗外下淅淅沥沥的小雨,在檐下形成一个天然的隔绝雨幕,一切都远离了。
烛光摇曳,这无声的沉默让付蓉原本就不安的心开始下坠。
“显允。”付蓉走上前来,
“你会娶我吗。”
宋显允深吸了一口气,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
“付蓉,我——”他想说什么, 一堆上付蓉那双秋水盈盈的眸子,里面带着殷切的希望,这不是一句话,
这是一个女人对她后半生的所有希望。
“你说话啊,显允。”
付蓉神态似乎是有些不可置信。
她走上前来,双手紧紧的抓着宋显允的衬衣,此刻她失去了在深宫中学到所有的礼仪,忘却了世人的目光。
“你应该说,我会和你在一起,我会娶你。”
她朱唇轻启,说出那句如同诅咒一般的话语,“说,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付蓉那张秀美的面庞带着深深的疑惑和不解。
“你以前不是说的很好吗?”
“在我记忆里,你不是说的很好吗。”
“你说话啊!”
付蓉的美貌开始消退,细纹爬上她的眼角,乌云般的秀发长出了几丝银发。
她那张明月般的脸庞也开始黯淡,如同一只逐渐融化了的蜡烛,
“你说话啊!”
她看上去颇有些狼狈。
“你说——”
付蓉的唇角颤抖,她死死的抓着眼前的心上人,像是抓住自己最后一丝希望。
“坑杀北伐大军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付蓉的声音逐渐带上几分歇斯底里,泪珠大颗大颗的滚落出来,呜咽着。
“说道士的那句话是假的,他算错了。”
泪意逐渐晕湿在宋显允的领口,他却连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也说不出口。
他想起了李念,
他说自从自己死了,上天反而对自己公平了。
他低头看向怀中哀泣的付蓉,她的神色突然变得惊恐,不安的转动着眼珠。就在这时,宋显允闻到了几丝不易察觉的血腥气。
“我的孩子,”
宋显允看向付蓉的小腹,那里有一个尚未成形的孩子,月份逐渐大起来了,所以有些显怀。
宋显允连忙把她抱起了身,把她安置到了床上。
一大片红色的血迹逐渐洇开,怎么止也止不住,刺得他眼睛发疼,原来一个生命的逝去是这样的,他几乎是有些麻木的想。
“付蓉,你等着,我去叫稳婆。”
“没事的,”宋显允自顾自的安慰着,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
“宋显允。”付蓉疼的面色发白,浑身大汗,偏偏在这时,她的语气有一丝诡异的冷静,就好像第一次认识他。
付蓉望着宋显允的双足,一股寒意涌上心头。
“你怎么能走路了。”
刘喜有些愣愣,似乎无法理解一个死物怎么能开口说话了。
“我见过你,你忘记了。”
石狮子意有所指的说了一个地名,“县衙。”
刘喜紧张的抿了抿唇角,眼神有些惊喜,“你是宋大人门前的石狮子。”
“是,也不是。”
它的嗓音带上了几丝严肃,“我来是为了提醒你,快走,鬼差要来了。”
“鬼差?”刘喜想起了上次坐轿子时在人群看到的那些牛头马面的“人”。
刘喜原不想问,可是不知为何,面对着这么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刘喜鼓起勇气,第一次发自内心的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这个问题他没法问公子,更没法问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为什么呢?”
“明明没做错什么。”
它的声音平静的近乎冷酷,像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实。
“你什么也没干,不是也死了吗。”
刘喜的心像是被谁猛的揪紧了,
他有些茫然的想,“难道这就是命。”
月明星稀,忽然刮起了一阵凉飕飕的寒风,吹的刘喜的衣袍作响,吹的他浑身上下的血液几乎都凝滞。
他像是被人定住了,动弹不得,只能看见他的身子细微的颤抖着,他把指甲深深的戳进肉里,在这个“妖物”面前维持着自己的自尊。
刘喜几乎是在牙缝里挤出来这句话。
“一个人的命,怎么能这么低贱。”
他想起李念的手,李念跟他说往事时脸上神彩飞扬的样子,想起李念痛苦的呻吟。
想起李念朝着自己微笑,
说他是父亲最优秀的一个儿子。
未语泪先流。
刘喜麻木的睁着眼睛,任由泪水划过面颊,这不是他第一次产生这样的疑问,只不过这是他头一次感觉如此疲惫。
当鬼也不能解脱,如何才是尽头呢。
“嘭!”
不知从何处来的锁链,猛的钉在了地上。
“哗啦哗啦——”
势不可挡,锁链接二连三的从地下冒出,争先恐后的爬了出来。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夜空中传来阵阵怒吼,震的人耳膜俱裂,刘喜神情痛苦的捂上了耳朵。
“冤鬼李念,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来人怒目圆睁,牛头奋力嘶吼,饱含怒气。
“命?”
它似乎有些疑惑,
“命是可以改变的,刘喜,你也是鬼,怎么鬼差只缉拿李念,而偏偏对你视若无睹呢。”
刘喜微微一愣。
几乎就是在听见锁链声音的一瞬间,李念瞬间回了神,撇下屋内的两人向门口看去。
刘喜瞧见站在院内的李念,如此危急关头,李念还不忘神色冷淡的朝他招招手,刘喜见状忙不迭的跑了过去。
“刘喜,你的命不是已经改变了吗。”
刘喜跨过门槛,耳后呼呼的风声刮过,锁链狠狠的钉在了旁边的大门上,木屑四散。
就在刘喜抱住李念的一瞬间,回头望去,它的眼睛失去了鲜活,变的死寂、生硬,就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
偏偏最后那句话深深的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是代价。”
刘喜不知李念怎么办到的,一睁眼,就回到了济世楼。
刘喜搬开门上的木板,打开了大门,扭头招呼李念进门,李念只是神色不明的站在门前。
“刘喜,”
刘喜抱着木板乖巧的应了一声。
“刚刚我在那里,”李念垂下了眼眸,“我在想。”
“我是应该向自己的仇人报仇,
“还是干脆趁着月色这般好,苦读诗书,好将来报效朝廷。”
刘喜张了张嘴,
他回答不出来。
眼前这缕幽魂,
是你,还是那个早已死去多时的李淮之。
第42章 痛
宋府一别,不知为何一向身体康健的宋齐光竟然突兀的生起了时疫,刘喜闻言也是一愣。
“要去看看他吗,”
一道温和的嗓音从头顶悠悠的传来。
济世楼已经没落了,桌上布满了灰尘,仍平刘喜如何勤勉的打扫都无济于事,顽固的如同附骨之蛆,就好像有人成心想让它悄无声息的隐匿似的。
偏偏周家大哥还执拗的那这笤帚躬身扫地,像是一个庞大而沉默的黑影,缓慢的移动着。
“好。”刘喜口头答应到,放下了手中的水桶。
“近日下雨,带着蓑衣出门吧。”周家大哥提醒道。
走出楼外,刘喜抬头望去,远方阴沉沉的天,像是下一秒就要压下来,摧毁整个城池。因为瘟疫的原因,街上风声鹤唳,家家户户都闭紧了门窗,活怕沾上自家,一眼望去,镜像是坐鬼气森森的鬼城。
刘喜只身走在路上,却不觉难过,他想起第一次见李淮之的时候,想起了走街串巷的花灯。
等刘喜走近宋府的时候,心中却不知诡谲的发毛。细小的喉结上下鼓动,吞了口口水。他站在宋府的石狮子面前,两两对视。
“你——”
那晚生动鲜活的眼珠,却在此时失去了所有的灵气,只是无神的望着前方。
刘喜叹了口气,径直迈入了宋府。
宋府给他的印象很不好,像是寂静幽深的荒草丛。
宋府静悄悄的,一个下人也不见,他穿过了影壁,顺着抄手游廊,按照记忆里的路线走了下去。
还没走进,便闻耳边传来一两声刺耳的唢呐,颤颤巍巍的响起来。让刘喜想到幼时村里办喜事的场景,偏偏调子又是那么凄凉。
刘喜的脚步放轻了,他走到了后院,只见一人做戏曲打扮,脖间系着威风凛凛的大红披风,墨绿色的改良大靠,三尺长髯,手持长刀。
不用看他的这一身行头,但是看他那张涂满了红色颜料的面孔,就知道这是处处都供奉着关二爷。
宋府的空气中似乎都带着一股凝滞,连风都停止了流动。
刘喜远远的站在后头,望着他们。
宋齐光面对着他,只不过低着头,被下人搀扶着,刘喜心头一跳,明明前几日看着还好好的,现在竟是到了要人扶着才能走路的地步了。
应该时刚从卧房出来,身上着着一件单薄的白色里衣,身上披着寻常的外袍。面色瞧着惨如金纸,连唇都失去了血色。
瞧着不像是一两天病的,反而像是从小就体弱多病的。
他前方还有一人,坐在黄花梨木的师爷椅上,刘喜盯着许久,从眉眼间的几分相似,猜出他应该是宋齐光的兄长,只不过也看着没什么精神气,双肩无力的塌着,鬓间生着几缕华发。
在场的下人都静若寒蝉,唯有走着气势汹汹的迈着正步的关二爷看上去有些人气。
关二爷目光如炬,走了一圈后来到了宋齐光的面前,宋齐光被下人搀扶着半跪在地上,关二爷走上前去,提起衣袍的下摆。
什么时候宋齐光也用上这些鬼神的手段了,刘喜心中暗暗思忖,他不是最不信这些。
刘喜还在想,反倒是抬起头来的宋齐光先发现了他,宋齐光见到他似乎高兴了,眉眼间的不耐也冲淡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