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我素来不是太过于亲近,定是觉得为难,才做频发之态。”
宋齐光把手搭在自家夫人上面,手感滑嫩如脂,安抚似的拍了两下。
“什么时候走?我好吩咐府中的下人给你备车。”
宋显允拿起笔架上的毛笔,开始一字一句的回了起来,漫不经心的说,“再过两日。”
宋显允写了许久,才写完一封,拾起信件,用嘴轻轻吹干墨痕。
却感受到那双柔软的手还搭在他的身上,宋显允有些疑惑,回过了头。
“夫君,何不带妾身一同前去。”
付蓉的一头墨发用乌云银簪挽起,穿着打扮都已简洁舒适为主,自从宋显允娶了她,她就不怎么爱外出走动,多日都拘在宅院里。
宋显允面上一凝,随后展开笑颜,宽厚的大手缓慢的覆上付蓉的腹部,那里正有一个生命在跳动。“你身子宝贵,怎能轻易走动,我看还是待在宅子里安全些。”
付蓉不语,只有昏黄的烛光在两人面颊上跳跃。
付蓉如同呓语一般的开口,
“显允,我放心不下你,我今日小睡后做了一个梦。”
“你知道吗,他居然说,他也姓李——”
她的语气悠长又惆怅,
“让妾身忍不住想起了一位故人。”
似乎是觉得太荒谬,付蓉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完全没注意到身旁人的脸色在听见“李”字的这个时候血色褪的干干净净。
李念今日的心情很好似的,专门起了个大早,等刘喜迷迷瞪瞪的醒来,一摸床铺,空荡荡的。
刘喜衣服都没穿好,连忙爬起身。
“公子,我去给你打热水。”
“嗯,”李念不咸不淡的应了声,“多打点,我今日沐发。”
“好,”刘喜一边应着,一边给自己穿好了鞋袜。
走下楼梯,大堂里只有周家大哥笨拙的扫着地,他似乎总是这样,像是一个刚刚学步的蹒跚婴儿。
刘喜走进后厨,搬来了柴垛生火,不一会儿,铁锅咕噜咕噜的冒着热气。刘喜找来木勺,两只手吃力的端着勺柄,把水倒进木桶里。
等刘喜提着水来到李念的卧室时,李念已经躺在了小榻上,他双眼微闭,神情安宁。
刘喜洗到第二遍清水的时候,忽然听到耳边咿咿呀呀的人声。
刘喜一笑,
“公子,是有人在唱戏呢。”
李念淡淡的嗯了一声,嘴上说道:“你去帮我看看。”
刘喜拿起木瓢,洗净手上的泡沫。
只见楼下一大群人闹闹嚷嚷的,搭了一个五彩斑斓的戏台子,今日天气好,也难得这么热闹了。
“公子,好像是路过唱戏的。”
“是吗——”李念说道,“你帮我听听,他们在唱什么。”
场面热火朝天,刘喜也被吸引去兴趣,刘喜不常看戏,所以也看不出什么门道。
只听的一句未央深宫是禁地。
李念脸皮一扯,扯出了个冷飕飕的笑脸来。
“你不懂,这是唱的未央宫。”
“诶,”刘喜见李念起身,连忙上前去搀扶。
“白色蟒袍的是韩信,着黄色衣裳的是吕后。”
“公子,你头发还没擦”刘喜着急忙慌的,“到时候吹起风头疼。”
李念不理,
“这说的是吕后与萧何斩杀韩信于长乐钟楼下的故事。”
水珠一滴一滴的滴落在月白的衣裳上,淡淡的洇出了水痕。
刘喜想他擦干了头发,李念却恍若未闻,径直穿着衣袍下了楼。
楼下只有一个周家大哥,两人擦肩而过。
刘喜急忙的跟去。
他暗自纳闷于公子今日的反常,却还是老实的跟着他。
“公子你是来听戏吗?”
刘喜站在李淮之身后小声的问道,
“我去给你搬张竹凳来。”
李念垂下眼眸,浓密的睫羽遮掩了眼下的情绪,微微颌首。
李念一点头,刘喜就殷勤的替他搬来椅子,他想,今日天阳这般的好,公子出来晒晒太阳也不错。
就当刘喜出门的时候,周家大哥拦下了他,他放下了常握在手中的扫帚。
面上是近乎永恒的温和笑意。
“刘喜,椅子——矮了。”
刘喜提起一看,才发现搬得是自己常坐的那张椅子,连忙谢过。
等刘喜出门的时候,和煦的春日日光照耀在李念的身上,他有些担心,在志怪小说里,鬼都不是怕太阳的吗?
李念似乎有些无所适从,目光没有聚焦的四处张望着,他眯着眼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在看见刘喜的时候,视线一顿。
刘喜搬来椅子,李念躺在竹椅上,两人与人群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刘喜站在一旁,一双带着冷意的手轻轻的附上了他的手腕。
李念嗓音清冷,“你今日,那里都别去,就陪着我。”
刘喜微愕,眼里浮起笑意,顺从的答应道:“好。”
共同听的那扮演韩信的老生唱道:
“楚平王无道行不义,败纲常父纳子的妻。
金顶辇改换银顶轿,无祥女改换马昭仪。”
并州远在江南,京城车马再快也要走上数十日。若不是因为自己的弟弟,他这个当大理寺少卿也不会来此偏僻荒芜之地。
他倒是还好,只不过硬不过自己妻子付蓉的意思,让她跟着受了这十日的苦,她本身就怀着孕,这样车马劳顿,苦水都不知吐过几回了。
再走几步,就是城门了,城门已有将领在前职守,宋显允还看见一个青色衣服的身影,相比就是自己的弟弟宋齐光了,许久未见,倒是消瘦了不少,不过人也看着硬挺了,想着估计当这太平的县令也没少受磨砺。
宋齐光远远的看着那车马远远驶来,还有车上一个墨色的小点,知道那是自己的兄长,一连几日都提着心总算是松下来少许,不由得展颜露出一个笑意。
他知道哥哥腿脚不好,故专门在城门等候。
还没等宋显允的车马到达城门,身旁的将士忽然不安起来,互相面面相觑,人群中小声的议论起来,宋齐光眉头一皱,正当他惊疑不定的时候,有人用手指了指天上。
宋齐光疑惑的抬头,随后眼神一凛。
宋显允见宋齐光那方似乎出了骚乱,心下疑惑,害怕出什么乱子,连忙招呼了马夫停下马车。
似乎是感受到这紧张的氛围,付蓉从另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里探出身子,略带担忧的问道:“显允,怎么了。”宋显允怕付蓉出现什么意外,只得宽声安慰没事,一个眼色叫来一旁随侍的丫鬟,吩咐她好好看着付蓉。
就当这一切无声之中,只见那高大、威严、成百上千的青砖组成的巍峨巨兽上站了一个逆光的弱小人影。那人手持一柄青光剑,把它牢牢的架在她细嫩的脖颈之上,眼里是从所未有的冷漠。
她轻启唇,
“我听闻京城专审牢狱案牍的大理寺少卿来此——”
她眼神一扫,定定的盯着那墨色的身影。
“不知是哪位?”
霎时间,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聚集到了宋显允身上,宋显允无奈,只好起身一瘸一拐的走出马车。
他朗声对着城楼上的女子问道,
“在下乃是大理寺少卿宋显允,何故做出如此之举。”
宋齐光急忙走到宋显允的身边,劝说道:“兄长,不知道这个人什么来历,嫂子还怀有身孕,其余的事——”
“还是先进城说吧。”
话音刚落,宋齐光连忙挥手,一小队军队顺着城楼的阶梯沿级而上,想要捉拿那城楼上的人。
宋显允心神恍惚,这才反应过来他想说什么,连忙说道不用。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有些松动。
“建宁十八年——”
“李川将军受人所害,我父亲遭受殃及。”
她走进了几步,好让楼下的宋显允看清自己。
“在这里的地方有处坟山,宋少卿知道吗?”
她笑中带泪,神情悲悯而决绝,还带有一丝嘲弄的意味。
“那处坟山葬的——”
“就是当初北击匈奴的数万大军。”
“可惜,尸骨未寒,时过事迁——”
宋显允忍不住问道:“你是谁?”
城楼上的女子久久没有回声,良久,就当宋显允准备放弃时。
听的一句回音,飘渺如同天宫上来,让他的整个胃都止不住的抽搐,一颗心沉下来谷底。
“臣女的父亲,是当初跟随李川将军北伐的百夫长——”
“臣女——”
说道这里,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眶里微微沁出些泪意来。
颤抖着嘴唇,轻声说道。
“臣女,名唤石青。”
那戏台上的韩信一收长袖,踏着正步,语气悲愤。
“老忠良伍奢上殿把本启,怒恼了奸党动杀机。
深宫设下一条计,可怜他一家大小三百余口一刀一个血染衣。”
宋显允稍稳心神,深吸一口气,对着石青说道:“石姑娘,有什么事可以之后再说。”
“这些是我分内之举,我定义不容辞。”
石青没说话,脸微微侧过,那锋利的剑身微微在脖颈上划出道锋利的血痕,顺着滴落到雪白的颈子里。
她张开嘴,猩红的舌头在口腔一个上下。
“晚——了——”
劲风刮过,吹的她衣袂偏飞,像是一只随时要振翅而飞的蝴蝶。
“臣女石青——”
“只求少卿,彻查此案,还石家一个清白,好告慰数万冤魂的在天之灵!”
她稚嫩的脸庞无声的滑下两道热泪来,她神情微茫,似乎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愿用性命以证清白!”
宋显允顿感不妙,睁大了眼睛,却无能为力。
话毕,石青头一侧,血液争先恐后得喷涌而出,只见那少女软了身子,像断了线的风筝,摔下城楼,只听“砰”的一声——
血液四溅开来,众人被这动静吓得一跳,纷纷做鸟兽四散。
那血液不偏不倚,溅到宋显允的脸上与衣袍,宋显允神情怔忪,而后传来女子的刺耳的尖叫,宋显允后知后觉,才知道那是付蓉。
付蓉不知何时不听侍女的劝导跑出了马车,满头珠翠随着她惊吓的动作而哗啦作响,她瘫软了身子,紧紧的住着门框,嘴里无助的喊道:“显允——显允——”
但是宋显允没有回头,他好像被定住了。
就如同十几年前的那个晚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眼前的光线越来越暗,像是被大地无声的吸走,一瞬间,让人误以为来到了黑夜。
宋葭跟着众人下了朝,他们回的比较晚,皇帝再问完日常琐事后就留下了几位心腹老臣,共同探讨今年的科举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