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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子情隐本事 鸢园主人 4117 2024-05-24 00:00:00

元鹤促弦调音,抬腕拨了两下,觉着可以了,又去翻找曲谱,欲寻一首曲子来弹。谢灏忽地作声:“严真莫作《别鹤操》①。”他仰首望去,只见对面人眼波粼粼,分外温情,心底不禁柔软下来;只是面上还不肯松口,抿笑道:“我本没想的,可经复清你这么一提点,我便偏要弹这首了。”说话间就要作势去弹。谢灏忙去拦他,将要摸着手时却又不敢了,只是道:“这不好,太哀了。”他问道:“难不成就许你说甚么‘沈腰’,不许我弹这首《别鹤》?谢郎君倒是霸道得很。”

谢灏哪里肯承认自己霸道,反是元鹤道那不过是哄他的,并不是真心要弹那曲子。他把那琴谱翻遍,最后选了一曲《水仙操》②弹了。谢灏听得出来,沈元鹤的琴艺其实不过中上,算不得佳;然其自秉风度,也算别有情韵,仍教他中心欢喜。待他停弦,谢灏笑道:“原来严真不是自谦,竟真不是个善琴的。”他亦笑道:“我诓你作甚,倒教你白白期盼了这些时候。”

屋里他两个渐渐和好了,院外却还有人蹙眉暗愁。鸾娘虽出来了,却未尝离去,现下听见琴声,心中忧虑起来。她今年二八有余,常有怀春之思,沈谢二人举止燕昵,言语亲热,眼光酥融,如何教人看不明白其中情意;却不知高山流水的近友知音何至沦落至此。元鹤于她是长兄如父,一向持正秉节,断不会生出那般邪思枉念的;至于那谢灏,因着男女大防,交接甚少,只以为既然与阿兄友善,便是个极好的人物了,谁料想今日可巧遭见他倚仗自己身量颀伟,逞强环拥住阿兄,显出些人皆不齿的狎猥之态来。可若单是谢灏一厢情愿也就罢了,更教她愁烦的是,阿兄毫无怒色,反是隐约脸红起来。她不禁低头哀吁一声:阿兄,你千万莫要入了歧途也!

看官,这沈鸾娘是元鹤的同胞妹妹,又不明谢灏性情,自然偏私哥哥,对那谢郎君暗生芥蒂,偷偷批了个“妖诱于人”的评语。却也不必怪她,这到底是实情,不过那谢灏并非甚么弄燕调莺③的孟浪之徒,而颇算得个正人君子;况那环抱之为,若搁在男女身上必是有违礼教,可他两个悉是男子,似也并未触禁,是故这事体情由并非是一两句话就说得清楚的。

又踌躇一会子,觉着时间已久,鸾娘才去取了新的馃子来;谢灏自觉尴尬,只吃了一块,称赞两声,便辞别离去。她见元鹤似有未尽意,劝道:“阿兄,那会子谢哥哥在,我不便说;其实我瞧得出,他与你……这总归算不得好事。”元鹤想道:果然还是女儿家敏感些;若是与复清往来时她在一旁,或许就不必至此局面——既有连丝,争忍断藕?便搪塞道:“复清今日是失了分寸,我已训告过他,必不再犯了的;我也会稳重些。”

鸾娘看他仍是十分袒护谢灏,叹息道:“唉,我不过是做妹妹的,左右不了阿兄甚么;惟望阿兄多斟酌思量,哪怕不是为了我和二哥,也该想想圭郎和我那故去多年的先嫂嫂才是。”元鹤这才遽然④悸颤,仿若梦中惊觉,黯然凝伫,默想良久。

第35章 睹画悼亡

话说沈鸾娘不意撞见阿兄与谢灏亲密情状,心生烦忧,婉讽苦谏,果有成效,令那沈元鹤萌起惭疚。他虽多与朋友彼此戏谑,大事上却是个重礼数的,只那谢灏因着结交最密、往来最频,深知他为人纯善,不自觉偏私了去;若是换作他人,必是以为羞辱,又怎会毫不忿怒?而他也竟这般耽溺其中,不执人理,忘了伦常!

于是这几日他兴致都不高,从公署回来便只闷在房中;鸾娘时常忧心这天气他把自己生生闷坏了,劝阿兄多出去走走,可元鹤总推辞道屋里没日头,更阴凉些,读书正好。话虽如此讲,其实他也甚少读书,大多只是呆呆着,抑或收拾旧物,轻易不许下人搅扰。

这日他归整书架,一眼便瞧见那本琴谱,伸手轻轻摸了摸书衣,又猛地皱眉,忙不迭将其藏在最下最深处的箱笈里了。待要阖上时,却瞥见底下藏了一幅画轴,保存得当,不曾遭蛀,但因已有些年头,画卷还是泛黄,又落了点埃尘。

元鹤暗自疑惑:家里只有鸾儿习画,自然那些画儿都存在她那里,如何自己房中也有了?于是取将出来,缓缓打开,认明白了图中人物,不禁又是大惊又是大恸。却原来画的是一位美妇人,正是薄施粉黛,绿鬓朱唇,淑婉纤弱,有不胜之态;若要问这妇人是谁,不是旁人,自然是那沈氏的发妻宋夫人。

这写真乃是宋夫人廿岁生辰时,沈元鹤请人作的。彼时她方诞下圭郎,身子不足,又要抚养家里几个小的,元鹤疼惜,夙兴夜寐地多给人写了几幅书字,换了钱,买得两盒香粉并一小碗檀注①,又使人绘得这画,一并送与妻子作礼;她口上嫌怪他轻财浪掷,不知俭省,眉梢眼角却尽是笑意,玉颊亦是飞红,他自然十分欢喜。后嘉治十六年宋氏故去,睹物思人,心中戚戚,常常不觉间已泪洒两腮。至于沈家举家迁来历京,这画也一齐携了来;只是当时圭郎总不见阿娘归来,一见着这写真便哭闹不止,他便只好收将起来——谁承想竟渐渐地遗忘了呢!

沈元鹤深自悔咎:眼下历京风物宜人,雯娥哪尝得见;这锦衣玉食、居尊养优,雯娥亦不曾享受了;如今更是觅得新人,却忘却了糟糠之妻的旧爱遗惠,实在愧为人夫,如何还敢自诩仁人君子?然而这只是其一,其二则更教他惊惶:雯娥的容貌似隔了一重烟雾,已在他心底里暧昧起来了;若非今日翻出这写真,他竟不能描叙清楚她的模样,只余下朦胧胧一个倩影,并几句“美而善”的空言。元鹤细细拂去画上轻尘,胸中有千般愧疚、万种情思,然斯人已逝,无所倾吐,一时逼得他眼花口苦,不胜哀恸。

如今宋氏病逝已七八年了,自己远离承阳,许久不曾回去祭扫,诚是于心有愧;潘岳作悼亡三首,悲慨甚深,自己何不效潘氏,暂解哀思,也算遥慰雯娥之灵。思及此,他磨墨濡毫,含情写道:

悼亡诗并序

得一写真,乃妻廿岁时旧物,形容如生,舒眉宛笑。摧怆不堪,因为长歌,凡百六十言。

遗画堪拂拭,吞声复恻恻。嗟尔貌仍旧,宴宴好容色。

言笑存芳流,行动由嘉则。结婚凡三岁,辛勤劳箪食。

弟妹皆从依,字儿苦无息。得此黔娄妻,私自怀其德。

平湖激波浪,天意不可测。恩爱无多时,讵期致病亟。

如彼双鹣鹣,遑遽失只翼;如彼连理木,枝析为孤植。

之子归重泉,日月几盈昃。涕泗无人揾,忧悲安能抑?

今我就朝命,廪禄余供亿。惭愧尔魂灵,旦夕空悯默。

后缘固眇茫,痛心伤中臆。人生古难全,长恨岂终极!

写毕来至后院祠堂,面对亡妻灵位,哀咏再三。他作此诗,本是怀了长歌当哭之意的,谁知不觉间还是滚下泪来,洇了末一句“长恨”二字;不禁苦笑,叹息道:“雯娥,这是你的意思么?若是你在,是决不许我作此等伤怀语的。”于是将这诗于盆中烧了,就当是遥寄泉下人了。

仲鸿、鸾娘两个在门外,将兄长神情看得真切。仲鸿道:“嫂嫂忌日将至,兄长又伤心起来了。”他并不知那日事由,只以为纯是为此感伤;鸾娘却知道阿兄心结,无论左右都不得完满,只得向故妻倾诉,然嫂嫂长逝,哪里又能回答他呢?

至于谢灏那边,元鹤有意少了来往,鲜少再在闲游时去寻他,只公务上照旧;谢灏虽邀过元鹤几次,可他总是托故回避,便以为是因那日教妹妹撞见,尚有余悸,且彼此关系不清,自难相处,故而也不敢太过,一时并未再如何惹他,唯恐他受惊,心里却不免觉得被冷落。这二人各怀心事,各有顾虑,竟日渐地疏远了。其间两三回朋友间宴聚,尽管他两个佯作无事,可终究脸色与往常不同,不仅徐弼看出来了,就连一向不善察言观色的思古也品出些不对来,私下向徐弼问询,但他亦不详内情,不便言说,只得暗自揣摩。

不觉间进了十月,草木凋零,元鹤既是才子,自然生发出一腔悲秋之意来。旁人瞧着他是朝中新秀,仕途平顺,他时何可限量;又是诗坛首领,新篇每出,人争传写,可使历京纸贵②。然而他心底清楚,不管外头如何风光,自己私事上却绞乱如麻,无有头绪,真是空长龄齿,因是愈发怅惘起来。

这日正临窗独坐,幽怜院中秋草,瑞符进来呈递帖子,原是姚侍郎遣人送来的,道是有事相商,请明日过府一叙;元鹤明白这必是为新政作预备的,故郑重以待,次日晨起,肃正衣冠,才登车而去。不意在姚府门前邂逅谢灏,彼时他从车上下来,著的正是当初自己亲手补缀的那一件秋香色袍子,感怀不已;谢灏亦回望过来,凝视他半晌,又莞然而笑,若芝兰葳蕤于庭阶,扰得他心神不得休宁。正是:

撩乱情思恐人问,旧恩新愁频交侵。

第36章 新均田制

话说沈元鹤来至姚侍郎府门前,与谢灏不期而遇,见他一袭秋香色袍衣,自然忆起补衣之事,心思翻涌,不知是否该说些甚么。倒是谢灏走近前来,笑着抱手揖道:“不成想在此邂逅,员外郎亦是受邀前来么?”他便道:“正是。”谢灏于是请他一同进府。元鹤想道:原是自己多想,谢灏似并不在意这事;然又偷偷窥他容色,却察觉他眼睫低垂,耳根半红,并非那样镇定,不禁暗笑:其实性子未变,只是学着掩饰罢了。

心里虽这般想,却不愿教谢灏瞧出甚么,倒显得自己多情不舍似的,故而面上反是严肃;谢灏亦忍不住悄悄瞥他两眼,见其如此,不免暗道:严真到底是长我几岁,曾不使私情妨碍了公事,见我如此穿着也不曾说甚么话——既非无情,难不成相隔几年,便都捐忘抛却了么?不由得愈发愁了起来,不再言语。

有仆人引他两个到了姚府的书房,道是侍郎已在里面等候,于是敲门进去。姚安甫本在看书,听见他两个一同进来,便将书放回,也并未探问如何遇上的,只道:“坐罢。”不待沈谢二人拜谢,便自顾自道:“员外郎、侍御史才慧过人,今日某请二位前来,应当猜想得到是为了甚么罢?”元鹤答道:“今年税制新改,实有成效;然税赋只是表面,为重的是田产、户口——想便是为了这些。”谢灏听了点头。姚安甫朗笑道:“不错!田禾为社稷之本,众庶饮食,仰给于此;租赋贡输,亦赖其多。今岁新税虽有速效,却无田制做依靠,有如无根之木,难以长久。”谢灏道:“愿闻侍郎高见。”

姚侍郎道:“某所忧者,以豪强兼并为最。尚记得九年前东南数州大旱,弱者无助,借贷于大户,然往往取息极高,偿还不及,即籍没田产,为人兼并,故富者愈富、贫者愈贫。彼时某为丹州刺史,察访民间,睹此惨景,焉不掩面饮泪哉?”沈谢俱悯然动容。姚侍郎又道:“某便思之:若官府放贷与民,取息极低,甚或无息,能济一时之困,待输粮时一并交还,岂非一举两得之为?同时严抑私贷,塞豪富兼并之道,慰斯民存生之心。是以施行两年,以为一时之策,果能解燃眉之急。”元鹤听明白了弦外之音,道:“下官昔日曾闻侍郎此策,佩服不已;若可推而广之,必惠泽万民矣。”姚安甫抚髯而笑,道:“智谋之士,所见略同①;某亦正有此意。当年情急,并不得细究,不完善处尚多,如今欲以其为新政首务,安不深谋远虑乎?”谢灏道:“然矣,下官愿效犬马之力。”

作者感言

鸢园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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