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时旭东跟在他后面,又是一哽,随即道:“还多了条走狗。”
时旭东上前一步,把主人挡在后面。
沈青折拍拍他,示意没事,开口:“我当是谁。原来是曲将军的门下走狗。”
“噢……你的性瘾不是和你的官瘾一样大吗?”越昶盯着他,“就这一条满足得了你?”
沈青折怔愣。
他深深吸了几口气,才重新抬头,盯着越昶。
熟悉又陌生的眉眼。
“羡慕?”沈青折挑眉,“你也想当我的狗?”
越昶:“你他妈……”
“那我也不要,”沈青折说,“别脏了我家狗窝。”
他往前迈了一步,被时旭东用刀鞘挡了回去,对方压着眉毛,从牙根挤出一声:“滚。”
沈青折继续往前走,没回头:“把他给我绑了,和曲环捆一起。”
收拢充实了一番队伍,沈青折显得有些神思不属,在江岸边,看着对面的旗帜。
“沈郎?”崔宁道,“我们该选哪个?”
“噢,”他回神,有些歉意道,“不好意思,跑了些神。”
崔宁笑了笑:“沈郎最近也太累了点。多注意休息。”
“打完再说吧,”沈青折拉回自己的思绪,“一是渡江抢回江油,二是去追论颊热,抢在他之前到达剑门关,固守不出。是这样两个选择,对么?”
崔宁点头。
刚刚时都头也跟他们讲得很清楚了,渡江作战,一是难度大,二是正好中了论颊热设下的圈套。
但若是放弃江油,追击论颊热,则江油到成都一带必定防卫薄弱,对方极有可能直接南下,如当日邓艾偷袭成都一般,直取他们的州府。
纵然沈青折对看家的张承照还是比较放心的,但也怕对方人多势众,他们掉头回援又来不及。
若是追击论颊热,追不追得上都是一个问题。
剑门关,按照沈青折的说法,是一个单向阀。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不假,但那指的是从北往南打。直到后世,剑门关都没有被从北向南地打开过。
与之相比,从南往北打还算是比较好打的,后世长征的时候,红军的剑门关战役便是从南往北打的。
当然,也只是“还算”和“比较”。剑阁七十二峰,峰峰如刀直刺云霄,连行人都困难,遑论行军。
总而言之,他们往剑门关去,追得上论颊热当然更好,如果不行,从南往北,难打,但其实是有机会胜的。但也要面对成都防卫虚空的问题。
“实在不行就让我扔骰子决定,”黎遇说,“运气的事么,我一向还是可以的。”
“不,也不能全交给运气,”沈青折摇头,“黎都头应该教给过你,庙算先胜而后战。”
意思就是从粮草、兵力、政治角度等对双方综合比对分析,有利则出战,无利则避战,是为先胜而后战。
该怎么选?
第59章 地崩山摧
是往剑门关追击论颊热,还是留在此处夺取江油?
沈青折沉思了片刻:“还是要打江油。如果跳过江油去追论颊热,背后就暴露给了此处的吐蕃军,这对我们是不利的。崔都头——”
“诺!”
“我还未问,”沈青折笑了下,“崔都头觉得如何?”
崔宁一愣:“不如何……沈郎说打,那就打便是了。”
沈青折看看这些人,黎遇,崔宁,时旭东,一窝训出来的狗,让他不“一言堂”都难。
他觉得自己不被找点事儿,心里反而有点没着没落的。
无论如何,这个两步走的方略还是确定了下来。
第一,破除涪江江防,以对面的青莲镇所在为据点,拉开生存空间,进一步夺取江油,歼灭此处吐蕃。
第二,则是与论颊热的竞速赛,争取抢在他们之前占据剑门关,并与江油夹击,将之控制在江油与剑门之间。
“黎遇另带两队,先往剑门关去探探情况,”沈青折思索着说,“记得要快,不要惊动对方,打探清楚了就回来。”
黎遇领命而去。
“就这样吧,”沈青折看着天色,“也不会打太久的。打完了再去追论颊热,来得及。”
太阳悬在天空正中,现在应该是午时刚过,如果顺利的话,大概四五点钟就能拿下江油。
因为有火药。
据说曲环等人逃走时,火药都还没有用上,存在江油城内的一处仓房之中。
当前技术条件下,黑火药极难储存,摩擦、撞击甚至静电都有可能让黑火药骤然爆炸。
但是想要引爆江油城的炸弹,首先要渡过涪江,占据眼前的地块——后世的青莲镇,李白故居。
“青折,”时旭东忽然开口,“没船。”
沈青折一拍脑门。对啊。
船在曲环溃逃的时候,被一把火烧了。
他现在真想把曲环揪出来,再让时旭东揍上一遍。
他叹气:“继续学韩信吧。”
时旭东不是很明显地笑了下。
没有船……还真的只能继续用黎遇的那招,木桶过江。在川北很多民居里都能找到打谷用的黄桶,比如现在关着越昶和曲环的那间屋子,外面就摆着几个大木桶,一个木桶就能装下五六个人。
大致解决了这个问题,时旭东又在望远镜中看了看,指了下一小块河滩,意思是从那处渡河。
沈青折跟着看了一眼,确实是不错的选择。
“弓弩……”时旭东说。
沈青折指了下江这岸的两块高地:“就放这两边。”
做渡江的火力掩护。
“等下,说什么呢?”
崔宁有种自己格外多余的感觉。他们俩是对了眼神还是怎么?莫名其妙指指这儿指指那儿,说了几句没头没尾的话,就定了?说什么了吗?
沈青折不得不给他解释一番。
先解释小黎同学当时在丫丫河谷的操作。
接着解释他们选择渡江点的理由,考虑到流速等因素,从时旭东指的那点渡过江之后,对岸的半坡较为平缓,有利于他们的部队展开,站稳脚跟。
此处地形被江水分割成了“丩”形,吐蕃占据中心宛如鹰嘴的部分。一方面,自然可以说是凭借着两江,形成了天然保护带。另一方面也可以说,对面的阵地是相对突出的,两面的高地射击弓弩,就能形成交叉火力覆盖的格局,便于他们掩护渡江。
午后,正是困乏的时候,对面的驻着的吐蕃军悄无声息,似乎也在午休。
一支先头唐军悄无声息地渡过了涪江,摸上岸来。
吐蕃话传来,问他们是谁。
蒋四朗听见他们的火长开口,压着声音,用古怪的吐蕃话回了两句。
听完对面的一句回应之后,话音还没落下,火长一摆手,蒋四朗便跟着冲了上去。他抄着斧头,看清楚那是一个吐蕃兵,便抡起斧狠狠砸向对面的脑袋,又连劈带砍了好几下——
“四朗——四朗——!”
他被人拽着,往后踉跄了几步,才看清楚面前一片血肉模糊、脑浆迸裂的可怖情景。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满手黏腻的鲜血,血顺着手,手腕,往下淌着。
斧头卡在了头骨上。
头骨。
那些溃逃出来的长安兵……说,说城中女子都被削了头骨,做成了吐蕃人的饮器。
“四朗!”
火长显得有些严厉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
蒋四朗偏头看过去,对上一双同样布满血丝的眼睛。
是了,火长也是江油人,妻儿老小,俱在城中。
他没说什么,拍拍蒋四朗的肩膀。旁边陈九却忽然道:“为什么沈郎不来救呢?”
不是会仙法吗?为什么不来救江油城里的人呢?
陆陆续续过了江的队伍,终于引起了对岸吐蕃的注意,却已经是积重难返,在强烈的攻势下节节败退,甚至是丢盔卸甲。
沈青折预备好的火力掩护甚至没有派上用场,就这么轻轻松松平推了过来。
跟着渡了江,到此地一看,沈青折才发现根由。
这里根本没有多少吐蕃军。
难道人都在江油城里?
他一边想,一边命令继续行军,一路上只有小股吐蕃部队袭扰,到了江油城下,竟然是门户大开。
沈青折看着眼前高悬是“江油关”几个大字。
这是什么意思?唱空城计?
他不是司马懿,论颊热也不是诸葛亮,这里更不是三国演义。
或者是在里面设了伏,请君入瓮。
想到这个可能,沈青折先派了一队人去城里探探。
这队哨骑在江油城转了足足一个时辰,里外看了一遍,脸色都不大好看。
里面各家各户都门窗紧闭,街上还有些未来得及收殓的尸首,血迹泼洒,还有被马蹄碾碎头颅的尸体,分不清。他们看到一个人,似乎是被拖行了一段,整个肠子都拖在了外面。来袭时的混乱与残忍可窥一斑。
沈青折眼睛一扫:“怎么少了一个人?遇到什么了吗?”
那将士一愣,拱手道:“是……某手下蒋四朗,本是江油人,还以为此番再也见不到妻女了,重逢之后一时激动……”
沈青折勾起嘴角:“虚惊一场。是好事。”
他的笑容很快没下去,想着论颊热的用意。
论颊热行事与云尚结赞不同,似乎更为诡谲狡诈,出其不意。
对方给他做好了一桌菜,似乎不吃上一席,也对不起论颊热这么耗尽心思。
沈青折侧头对旁边的副将赵况说了两句话。赵况其实本来是黎遇的副官,但上次丫丫河谷一战后,沈青折觉得赵况做事还算稳妥,便挖了墙角。
黎遇那个没什么心眼的欧皇还高高兴兴,就差没给赵况打个蝴蝶结送过来。
他和时旭东单独进去,崔宁和赵况带着大队人马暂驻等候。
走入江油城,时旭东忽然拉住了他的手。
“怎么?”
“有人盯着我们……不知道在哪儿。”
沈青折皱眉,四下看了看,看不出所以然来。
越是往城内走,时旭东越是心慌:“我……”
“你这妖物!”
一个面目普通的士兵,手里举着的似乎是,黑火药?
他猛地一掷——
沈青折懵了一瞬,只是一刹那的事情,就被时旭东一拉,拢进怀里,强健有力的心跳带来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而后是轰然爆炸声。
时旭东把他护得很紧,气浪把他们掀翻,在地上翻滚出去很远,撞到坊墙才停下。
黑火药在半空就炸开了。
脑子里一片嗡鸣。
爆炸声,引起了坊墙的倒塌,地崩山摧一般,他被烟尘呛得咳嗽起来,时旭东赶忙摸摸他的脸,一脸焦急:有没有事?
耳鸣盖过了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