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茶,”沈青折说,“去把东西拿来。”
阿茶噔噔噔地去拿“东西”,是一捧叫不出名的野花。她把花塞进了时旭东怀里。
“我脚上的伤没好,让阿茶帮我采的。”沈青折说。
时旭东抱着花,闷闷地,吸了下鼻子:“嗯。”
阿茶快快乐乐地笑,展示自己的双髻,头顶卷出两个尖尖,像是某种小动物:“神仙说这是报酬,花是小茶哥哥的报酬,扎头发就是给我的报酬。”
“暂时不走,”沈青折笑着说,“我们的蜜月还没度完。”
他又“嗯”了一声。
沈青折接着说:“而且,听说村正溜了,我准备勉强当上一当。”
时旭东:“……”
这个“而且”才是重点吧!什么叫勉强,他感觉沈青折很积极的样子。
“浅定一个百年大计,带领李家村发家致富;初步定下一个十年展望,要把李家村发展成为大唐文明村,幸福村;还有一个五年计划,通路、通商、优化农业;我当上村正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通路,把桥架起来,把去县城的路打通!”
阿茶没听懂,但是拍手,呱唧呱唧——这也是神仙教的,赞同要拍手。
时旭东看着野心勃勃的老婆:“……不愧是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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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猫:这是什么?一个官!浅当一下。这是什么?一个官!浅当一下。这是什么?一个官!浅当一下。
一个过时笑话:沈青折,就算做核酸也要当管长
第170章 歪打正着
沈青折当村正当得非常认真,让时旭东用树枝在地上绘了张李家村图纸。
他看着图琢磨,时旭东给他套草鞋。
沈村正的脚伤好了些,能下地走路了。原本的鞋子毁得不能穿,时旭东编了双草鞋,把自己的鞋垫垫在里面。
粗陋的草鞋和他的脚不相衬。白净的脚背上隐隐的青色血管,漂亮得秀气。
时旭东默默地脑补了一下交缠在一起的样子,交叠磨蹭着,那条细细的金色足链悬在脚踝上,溪流一样淌下。
“作物带回来了吗?”
“从田里撇了几根。”时旭东指着脚边散着的作物,“就见着这几种。”
“他们没追着你打?”沈青折笑,打量他给自己带回来的作物,“粟,稻和菰米。”
太单一了。
时旭东还带回来一些土样,拿削好的竹节装着。
沈青折拿手捻了捻:“薄。”
“三元叔——就是阿茶的耶耶说,这地的肥力一年不如一年。”
“如果种不下去了呢?”
“就继续垦新的地,反正地多。”
也是,唐朝还是个地广人稀的时候,开元之后全中国差不多六千多万人,经过安史之乱,现在的人口只会更少,清朝才是人口大爆炸的时候。
但是地多,地力也不能这么耗下去,如果有一天耗尽了,徭役赋税不减,就只能背井离乡,或者上山当流民。
对,还有赋税……杨炎改的两税法,按户等征钱,按田亩纳粟。平心而论是具有开创性的,但就像迭代了新的代码,跑起来才知道会出什么bug。
两税法的bug就出在市面上的货币流通量不够,按货币计征的法子没办法充分实现,就留出了可操作空间。宛如64位的软件非要在32位的机子上跑。
沈青折决定暂时不操心这些事。
毕竟他现在唯一的官职只是村正,还是自封的。劝课农桑才是本职工作。
“地力要养,轮作倒茬吧。最好是间种大豆,能固氮,我记得野生大豆种还挺常见的。还有肥料,现在也没有化肥,只能堆肥……你见到有人养家禽家畜吗?”
“沈村正,”时旭东蹲在大石头边,握着他的脚踝套另一只鞋,“您能不能不说肥料的事情?”
“为什么?”
“……”
因为觉得不应该是仙女说的事情。
但是时旭东不敢说。
沈青折却懂了:“这有什么,五谷轮回,很正常,你不拉吗?”
时旭东:“……您。”
“哦,”沈青折一边笑一边说,“您不拉?”
时旭东的脑中具现出一只漂亮的猫猫,再漂亮的仙女猫也是要用猫砂盆的,但是因为长得漂亮,总有人类心甘情愿给他铲屎……等一下。
等一下。
哪里不对劲……
哦对,沈青折又不用猫砂盆。
“拉,祖宗,”时旭东求他,“咱们换个话题。”
“换个话题……你见过有人养家禽家畜吗?”
“有零散养着鸡的,没见到猪。因为靠江,船被征走之前还有不少人靠打渔为生,没了船,只能照顾地,阿茶家就是这样。”
“对,打渔,这还算是半个渔村,”沈青折示意他拉自己起来,“去看看。”
时旭东的脸忽然靠近,“看我。”
“嗯?”
他看着时旭东,眼里的笑意止不住:“你觉不觉得你特别……”
“特别什么?”
他的呼吸很近,沈青折仔细打量着他的神色。
“特别像是那种,被冷落之后博取主人关注的狗。”
时旭东说:“对,差不多。”
“哎……”沈青折捏他的狗耳朵,“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好可爱。”
“我知道。你说过的。你说我像小狗只是因为你很喜欢小狗。你很喜欢我。”
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可是沈青折还是觉得时小狗好可爱。
时小狗接着道:“我觉得必须厘清我们之间的关系。”
沈青折想了想,哄他:“我是你的追求者,你的朋友,你的猫猫……”
他的,他的,还是他的。太犯规了。
时旭东的耳朵悄悄变红。点头。
“……以及你的祖宗。”
隔了许久,时旭东尊称了一声:“您。”
黎遇同张承照一日日搜存着,始终一无所获,战获虽然不少,但呆一日就要空耗一日的钱粮。
“奉天来的,”张承照挟着一卷帛书进来,“黎兵马使,你看看吧。”
黎遇捞起来念:“门下……”
“这是敕书,前面是抬头,不必多看,”张承照指了指后面一处,“看这里。”
“啥兹梁栋,有若盐梅。”
“譬,譬如的譬,这是夸哥舒曜的。意思是栋梁之才,如果治国如做羹汤,他就像是盐和梅子一般重要……”
“就他?”黎遇说,“这词该用来形容节度才对。”
“就他,”张承照忽然正色道,“沈节度对哥舒将军是以上御下的态度,那是因为他官阶高。但我等不能有任何轻忽之心,哥舒将军乃哥舒翰之子,师从李光弼……”
黎遇点头:“不过,某倒觉得节度不是以上御下。”
“那是什么?”
“……说不上来。”
是不敢说。黎遇觉得沈青折对哥舒曜,是一种看傻子的怜悯的慈爱。
黎遇随着张承照的手指继续往后读,惊愕抬头:“哥舒曜要被调走援助奉天?还要调我们的人走?哥舒曜自己没人么?”
“他的人一部分留在了洛阳,一部分在汴宋节度使李勉那边。为防四镇,更为了防朱滔。”
“某知道,”黎遇来前很是恶补了一番时局知识,“朱滔,朱泚的弟弟,卢龙节度使,卢龙是叛乱的四镇之一。只是……”
黎遇理了下自己纷乱的思绪,继续道:“一则,为何是现在?节度生死未卜,李希烈随时都会反攻。我等要找到节度,不然无法交代,还要防着李希烈,不能调人。二则,奉天……怕是不缺我们这一支勤王队伍。”
张承照眼神闪动,最后拍拍他的肩膀:“很有几分黎都头的样子了。”
黎遇又是羞赧,又是隐隐的酸涩,重重点了点头。
张承照继续解释道:“一则,为何是现在?陛下有自己的考虑,而且,你敢说节度要比圣人更重要吗?”
他把想要起身的黎遇按回胡床上,压着声音继续道:“即使我等都是这么想的,也不能这么做。”
圣意难违。
“二则,奉天缺我们这一支勤王队伍吗?肯定不缺,但是缺陛下肯相信、且本身就足够安全的队伍,而且还要是调得动的队伍,除了我等,还能有谁?陆贽给节度的信某拆开看了。一开始陛下是想叫沈节度领军,西去勤王。是陆学士出于好意,在奉天为我等转圜,让陛下退而求其次选了哥舒将军,这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黎遇挠头。
陆学士这次算是……好心办了坏事。
只是为何陛下如此信得过沈节度?因为他断袖断得人尽皆知光明正大吗?还是因为沈皇后……这么说,好像节度也是个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
可本朝皇家手足相残的都有。泼天富贵近在眼前,只要入了奉天城,擒住陛下,便能成天下之主。这种情形,就算是沈节度也不见得可信吧?
黎遇在心里告罪了一声,接着想,若自己是陛下,被困于奉天城内,四面楚歌,恐怕谁都不敢信了。
陆贽脚步匆匆地进殿,脸上难得露出一些喜色,刚要开口,旁边卢杞抢先道:“朔方军!朔方军来援了!”
李括忽然直起身体,不再倚榻:“当真?”
视线却看向了陆贽。
卢杞口里的消息,向来是有矫饰的,李括爱听,却也知道他有一分可以吹十分。
还是陆贽来得更可信一些。
他深深一礼:“正是。有一朔方军使者爬上城楼,身负数十箭,发髻中藏有蜡丸,其中丝帛有朔方印信。信称李怀光帅重兵,自蒲津渡黄河,奔袭醴泉,击败朱泚军千余,不日可至奉天。”
卢杞看了他一眼,心里盘算着,接着道:“陛下,臣有一语。”
“讲。”
“手握重兵,直奔奉天而来,恐怕是来者不善。还请陛下慎重,不若让李怀光等候在城外……”
陆贽皱眉。
但这句话却恰恰讲到了李括的心坎上。
他太担心这些勤王的也反了。
现在他除了沈青折,谁也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谁都可能背叛他,只有他不会。毕竟……
李括的脸上神色变幻,要开口说什么,忽然有人在外通报——
夏口之战大捷,然而剑南西川节度使、淮西招讨使沈青折落水,至今生死未卜。
换言之,恐怕再也找不到了。
卢杞很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不能高兴得太明显,一边仔细观察着。
陆贽脸上满是错愕——失去了一个同党,自然是错愕惊恐的。
陛下……陛下的手居然在微微颤抖。
陛下看向陆贽:“卿劝朕莫要动沈青折。是否早知道了此事?”
卢杞恨不得把耳朵砍了放过去听——什么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