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折点头,又问:“马尾巴怎么都扎起来了?”
每匹马的马尾都被变成了粗麻花,对折扎紧,同样在高速运动里摇晃。
“为了不影响挥杆。”
沈青折侧头看他,笑道:“寺人果然博闻强识。”
吐突承璀觉得他笑里藏刀,背后直冒汗:“不过是宫里贵人喜好击鞠罢了。先前在东宫中做小黄门之时,奴便是专为太子的马绑马尾的,绑得牢,又不会惊了马,还被太子夸过。要说绑马尾,奴自是当仁不让,但要论起博闻强识,奴哪里比得上节度……”
“你跟周晃学什么拍马屁?”沈青折笑着说,“跟他学学完稿速度。”
吐突承璀闭嘴。
他斜眼看着沈青折。对方挤兑完他,重新把手搭在围栏上,神色放松。比之月余前在躺在棺材里的时候,也多了几分血色。
果然是时都头养得好……时都头呢?往常都在沈节度身边侯着的。
那侧忽的爆发出一阵喧哗。
烟尘滚滚之中,从乱局里侧奔出来一匹不受控制的马匹。马上的骑手因为突变惊慌,俯身紧紧抱住马脖子,险些要被甩下去。
他朝着他们这边狂奔而来——
“节度!”
浐水以西,长安以东,长乐阪上,姚令言俯抱着马颈,顶着乱箭冲入泾原军中。
“诸位兄弟!”这位泾原节度使嘶吼着,“诸位!你我是要去襄城援助!立了功,要什么没有!要多大的宅子、小娘、到时候都有了!尔等如今、如今是滔天的罪、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节度,”乱军中的冯偲又唤了一声,“为时已晚!”
“如何晚?”
箭已经停了,姚令言勉强控住马,陷入混乱的军阵中,缰绳在他手上勒出了深深的红紫痕迹。
他拽着辔头左右环顾,都是自己眼熟的兵众,都是自己的左膀右臂,有一些还带着自己的子侄、自己的父老。
他再看向冯偲,对方眼里和他一样闪着泪光。
姚令言声音沙哑地开口:“如何晚……陛下让某,让某……”
各赐帛一匹。
怎么说得出口呢?
他们千里迢迢,从泾原到了长安,又要从长安赶赴前线。
到了长安,本以为会得到些赏赐,可他在京中只见着变着名目搜刮钱财的间架税、除陌钱,只见着自己的老师被刮得一干二净的宅院。
到了浐水,犒师之餐只有些粗粝之食,难以下咽。
他们连饭都没有吃饱。
姚令言在宫中辞行之时,听到了哗变的消息,那一刻心里起了大不敬的心思——
本该如此,早该如此!
他们都是草芥蝼蚁,上了战场,更是生死由命。但是有他们在前线卖命,却连饭都没办法吃饱的道理?
姚令言哽咽停顿的片刻,周围人已经涌了上来,沉默地裹挟着他,往长安而去,浩浩荡荡,逶迤数里。
“节度!”
沈青折没有反应过来,抬头,只见着往自己冲来的马匹,呼哧声响与马蹄越来越近。
忽的一声嘶鸣,从旁边伸来的手拽住了缰绳,往后拽紧,几乎是靠着蛮力生生拉转了方向。
“……好身手!”旁边的吐突承璀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沈青折这才看清——是时旭东。
穿着另一支马球队的半臂队服,背后还有刘家米铺的字样,双手控双马,贴着围栏边疾驰了大半圈,慢慢稳住马速。
比赛暂停,时旭东又从远端绕了回来,翻身下马,撑着围栏翻过来,走到了沈青折面前,显得气定神闲。
“马匹受惊。吓到了?”
沈青折惊魂未定:“你不是去系红带子……”
“用箭钉上去了,很快,”时旭东小心地摸摸他的脸,“别怕。我不会让你有危险的。”
他还以为时旭东要对他发脾气……
“你怎么不生气?”
“嗯?”时旭东眨巴眼,而后慢慢长长地“噢”了声,“你是说,咳咳……”
他虚握拳头清了清嗓子,假装道:“沈青折,你怎么不站远点,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这次是我在所以没事,那下次呢?……这样吗?”
沈青折被逗笑,点头。
见他笑了,时旭东也笑,轻声说:“猫猫,我说了不会让你有危险的。多相信我一点。”
沈青折伸手抱住了他。
他一愣,也回抱住怀里的青折。
好乖。
乖猫猫只是抱了一下,就无情松开:“一股汗臭味。”
“刚刚打了一巡,”时旭东跟他解释,“我看你老看着场中那些人,有点不高兴,跟老板出了点钱买了一个参赛位……”
“多少。”
“没多少。”
沈青折往后退了一步审视他:“没多少是多少?”
时旭东:“……一缗。”
为了雄竞,花一千文买个参赛位,时小狗真是越来越有本事了。
时旭东被老婆赶去场上比赛,珍惜用钱买来的参赛机会。
但他不敢告诉沈青折,其实花了足足十缗。
吐突承璀也不敢告诉沈青折,他其实只写了薛涛行记四个字。
还有,他趁着他俩卿卿我我的时候赶紧溜走了。
第142章 浮生偷闲
因为时旭东的临时加入,刘家米铺马球队的平均素质拔高了一大截,但终究不敌哥舒曜那队军伍之人配合紧密、素质过硬。
回到小院里,打输了的时旭东就跟老婆求安慰:“竟然输给了臭脸猫,我好难过。你抱抱我。”
沈青折不想安慰他:“少来这套。躺好。”
时旭东后仰身体,躺在竹制躺椅上,沈青折挪着月牙凳靠近,挽起袖子,垂眼看他。
“我有种看牙医的感觉。”
沈青折就笑:“那就张嘴。”
时旭东听话张嘴,那样子很有点傻,叫沈青折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
他俯下身来,抚着他的脸侧,凑上去轻咬他的上唇。
些微的疼,还有他柔软的呼吸,近在咫尺的时候脸反而是模糊的,时旭东只能注意到他的内眼角,顿圆弯入,弧度漂亮,以及粉色的泪阜。
他咬了这一下,就撑着躺椅扶手要起来,被时旭东抓着袖子重新倒回自己身上。
“青折……”
他仰脸追着沈青折,向他索吻。
“时都头,”他按着时旭东肩膀,把他压下,语气带笑,“还洗不洗头发了?”
回来路上,沈青折看见一家香行在卖添了香料的皂角粉,一时兴起,准备给他洗头。
最难消受美人恩,时旭东怕他给自己头发拽下来,自己还得违心地哄他洗得好。
就像前几天喝醉,沈青折给他擦脸,把他脸都搓红了。
醒来还只能谢谢老婆。
沈青折就不该服侍别人,而应该被人服侍。
“不想,”时旭东说,“只想亲你。”
沈青折不给亲。他坐在扶手边,盯着他。
时旭东犹豫片刻:“你应该还有公务要办?”
“没有,都推了,我今天放假,休沐……”
时旭东鸡动:“你在暗示。”
“我在明示,”他打断时旭东的幻想,“休沐,是该沐的。”
“那是自己沐。”
“沐你也行。躺好,洗头。”
屈服于节度使的淫威,被沐的边牧只能躺好,任人宰割。
就当是被老婆当娃娃玩了。
沈青折给他拆发髻,把头绳一圈圈解下来,又凑近看他的额头,指头沿着发际线摩挲:“天天绑这么紧,怎么没影响你发际线?”
因为离得过于近了,轻轻的吐息打在脸上,很暧昧的温度。
他指腹凉凉的,手指插进发间,轻轻按压着他的头皮:“不说话,想什么呢?”
时旭东看着他,因为瞳仁大,看人显得格外专注。
沈青折想起来他那些稀奇古怪的脑补情节:“算了。”
估计是又想亲人了。
也不知道时旭东怎么那么喜欢亲吻。有些时候,沈青折觉得比起做爱,时旭东更热衷一些黏黏糊糊的肢体接触、亲密相贴,一些亲亲抱抱。
很巧,他也很喜欢……
沈青折在褡裢里翻出装皂角粉的小陶罐,打开凑在鼻端嗅闻。
“好香,”沈青折把小陶罐递过来,“我闻不出来什么花。”
“像是栀子,好闻,”时旭东说,“那家香行叫余氏香行,我们走的时候多带点走吧。”
“走……要等张承照的消息,我估计快了,”沈青折把话题又绕回来,“所以你刚刚在想什么?”
他问着,把罐子里的粉舀出来,包进布包,再放入水中浸泡。又拿着木梳子,准备给他梳通头发,就听见时旭东说:
“我不敢说。”
“还有你不敢说的?”
“很冒犯。”时旭东说。
沈青折捏着木梳看了他片刻,视线从上而下地扫。天气渐暖,人穿得也少了,因而那处的凸起格外显眼。他伸出手,修剪圆润的指甲隔着衣料,在勃起的地方轻轻剐蹭而过。
“比这个还要冒犯吗?”
痒意顺着那处攀升而上,叫时旭东从尾椎一路酥麻到后颈,从喉咙里挤出点求饶一样的哀鸣。
“不做,”沈青折很无情,“我腰疼。”
时旭东:“唔……”
“除非你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沈青折撑着躺椅扶手,俯身下来,“那我考虑考虑。”
他小声说:“洗头小妹青折,和附近职高的校霸时旭东。”
说完很忐忑地看着老婆。
“哪种洗头小妹?”
“那种。”
“你也不像是校霸,”洗头小妹说,“换个设定。”
“比如说?”
“进城务工的朴实青年。”
朴实青年认真点头:“好。”
“或者是那种来找刺激的老板,”沈青折来了兴趣,“老板,最近在哪里发财呀?”
时旭东只能顺着他,用奇怪的腔调说:“……在HongKong。”
沈青折很想笑,清了清嗓子,继续道:“香港那么多帅哥靓女,老板早就忘了我吧?”
“没有,”时旭东看着他眉眼含笑的模样,目不转睛,“我去赚钱,是要盘下你的店,让你只给我洗头。”
沈青折一时忍不住笑,眉梢眼角都是舒展的笑意:“好幼稚。”
他们俩都是。
又开始智商正正得负了。
头发梳通了,水也晾得温度刚好,皂角粉的栀子香气幽幽而出,在院中充盈着。沈青折把他的头发浸入水里,打湿搓洗。
“你头发硬,”沈青折说,“头发硬的人,据说都脾气差。”
“我脾气确实不好。”时旭东说,“很多人说我……很凶。”
“你那是两幅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