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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蛹 阿苏聿 3636 2024-05-23 00:00:00

李见珩的影子总是被斜阳拉得那样长,浮动的、缥缈的,一直蔓延到台阶上。

他看见段澜了,段澜知道。但他实在不想再这样介入打扰李见珩的生活。

他已经足够是个累赘了。

直到十二月的最后一个周末。

这一天,天气终于完全地冷下来了。

南方的冬日也是寂寥萧瑟的,天蓝而高,无云,等到了日落时分,一片绚烂的晚霞。火烧云层层叠叠,由深入浅,云边都镶着金线,壮阔而缱绻地向远山天际奔腾而去。夕阳则躲在云后,只为人间留下一丝天光。

世界是金红色的,来往行人脸上都映着一层灿烂微光。

段澜走到家属楼拐角处,下意识向门外瞟了一眼。

李见珩果然仍在那里,就坐在他的电动车旁边。他曲着一只腿,敞坐在马路牙子上。烟雾包裹着他,缠绕着他,一点火光,勾勒着身体与脸庞的曲线。

段澜就站定了。

他看见了李见珩手边放着一张纸,纸上堆了好些烟头。他从前都未注意到。原来李见珩坐在那里孤独又执拗地等,一边抽了这么多的烟,吞吐出这么多苦闷的烟雾。段澜觉得胸腔里被什么东西蛮不讲理地填满了。夕阳向外斜照,把铁栏杆的影子向外拉扯,都罩着李见珩,就像一所监狱、一所囚牢,把他笼在里面一样。

段澜才第一次选择走出去。

李见珩平静地注视着他向自己走来。

走近了,段澜蹲下,从他的手指间拿过那支还剩小半根的烟,在地上摁灭了:“别抽了。”

李见珩对他笑:“你不来见我,我只能抽烟。”

段澜摇摇头:“别带我去医院。我不喜欢医院。”

李见珩就揉了揉他的头:“我知道。我不带你去医院。是我要找你的,我想见你,可以吗?”

不是的——他明明知道不是的。明明是段澜已经孤独得要发疯了,他的细胞因为某些作怪的情绪要发疯了,明明是段澜太需要他。但他从来不把这些话说破。

“那你来做什么?”

李见珩站起来:“我带你去看火车。”

“火车?”

“对。在桥那边,有铁轨,直接连着港城火车站。我以前经常去。”

他抓住段澜的手,捏了捏,一翻,摩挲他的指尖:“伤好了吗?”

段澜一愣,他的手柔软温热。

“快了吧。”他摇摇头:“但也许要留疤了。”

他坐上李见珩的电动车,他们顺着车流一路朝北而去。

五六点的光景,路上已经堵得水泄不通。但李见珩总是左拐右拐就能闯出一条路来。

他沿着高架桥向前开,渐渐地,高楼大厦变少,视野开阔,一道矮桥横跨在铁路两岸。约莫五六道铁轨或笔直或弯曲地蜿蜒向远处去,铁轨间一片杂草。风一吹,露出斑驳的铁锈痕迹。

矮桥上偶尔几辆小车驶过。不远处就是户籍管理处,因而下班时成群的公务员自桥那头来,跳下单车缓缓推行。

李见珩也从电动车上跳下来。他甚至把电动车随意锁在路边,又拉住了段澜的手腕:“走吧。从那儿能看见车站。”?

 

 

第31章 铁轨

一辆慢车晃晃悠悠地沿着铁轨自西向东去了。

他们站在这座桥上, 桥左右有漫长的缓坡,因而桥虽矮,视野却足够高、足够宽阔, 一眼能够望到很远的地方。远处天际群山连绵,一点流云如红粉色的油画痕迹涂抹于天空之上, 薄雾蒙蒙。

“轰隆”的声响震得桥微微地颤动, 李见珩眯着眼睛。西侧的太阳已近乎完全落在天际线之下了。世界金光灿烂。

起风了,晚风不再温柔, 反倒有些冷冽,刮过脸庞,拽着外衣、帽子呼啦啦地向后飞。风声里暗藏鸣笛声,一波又一波, 把一整座城市的声音都送进耳朵里。

李见珩眯着眼睛,说:“我经常来这儿。以前这里是唯一的火车站, 后来建了南站,高铁都在那边停, 这里渐渐地就只有慢车了。”

他说的是停在不远处的绿皮的火车。还有几小节废弃的运煤车厢,正七扭八扭地歪倒在一侧。再往远了看, 能看见横架在空中的走廊, 来往还有旅客,站台上隐约也有几个指挥员。

“小时候, 从家里来这儿, 或者从这里回东北, 就在这个火车站。坐上火车, 晃一天两夜, 再睁眼, 就到完全不一样的地方去了。”

段澜只是听着他说。他似乎有很多话要说。

“我姥爷还在世的时候, 经常带我去看火车。以前在家里,我家就在火车道旁边,走几百米就到桥上,有的时候还有那种用栏杆拦着的,你就看着火车从你面前过去。开得慢的,列车员还和你招手。”

“我喜欢沿着铁轨走,因为我姥爷也喜欢。他还像我这么大的时候,有一个弟弟,弟弟天生残疾,说难听点就是智障。那个时候家里穷,就到铁轨上去捡煤炭。捡一点,就能换几分钱,买根冰棍解馋,两个人肩并肩地回去,也挺开心的。”

“后来有一回,还是在铁轨上捡煤块,火车来了。弟弟听见了,可他压根不知道那代表着什么,他就傻呆呆地站着,看着火车撞过来……看着我姥爷喊他。没有找到尸体,都碎了。我姥爷就再也没有去捡过煤。”

“可他总是做梦,总是做梦,梦里梦到他弟弟,梦到他弟弟喊他,说‘哥哥来’,‘哥哥来’,他不知道他要他去哪里,一开始以为是要他到他坟前陪着说说话,他去了,给他添了贡品,没有用。还是做梦。我姥爷就想,是不是要他到铁轨上去?”

他正说到这里,一辆出租车飞奔着摁着喇叭从他们身后疾驰而过,留下滚滚黑烟。

段澜咳了两声,李见珩顿了一会儿,等段澜不再咳嗽了,又说:

“有一天早上,天还蒙蒙亮,他就去了——因为白天要上学,晚上又太吓人了。他到那里去,发现只是几个月没有去,野草长得好高,是那种枯白、浅黄色的草,风一吹,四处摇。他就在铁轨边上坐了一会儿。忽然,他说,他就听见风铃的声音。”

“他这辈子没见过几个风铃,只有一次到集市上去买白菜,他俩见着一个小摊,卖这些小玩意。一个风铃,好些钱,我姥爷一咬牙给他买了,半个月没吃上午饭。他就忽然想起来,弟弟走是走了,那风铃去哪里了?好像就再也没有见到过。”

“他循着风铃的声音一直向前走,走着走着,恍惚起来。周围的矮房子、仓库、铁栅栏,什么都没有了,就剩下野草,四处摇晃的枯白的野草,被风吹的,一阵一阵,像海浪一样。”

“在尽头,他就瞧见他弟弟了。他很确定那就是他,因为他看着他长大的,看了许多年。他说,他就见到弟弟冲他挥手,眼泪一下就下来了,腿也走不动,就跪倒在原地,哭着说是他没有保护好他。”

“他说那也许是灵魂……灵魂轻轻抱了他一下。什么也没有摸到,就像被风吹过一样,这样的一个拥抱。再接着,一辆绿皮车呼啸而过,风把我姥爷刮倒了。煤块砸下来,把他的后脑勺、脸都弄得脏兮兮的。那时路边都是沙子、土和荒草,风一来,糊眼睛。等他再张开眼一看的时候,路边就躺着一只风铃。就是那只风铃。”

“所以我姥爷一直觉得,铁轨就像是……通往什么地方,起码是通往一个使自己心里宁静的地方。所以他总带着我去,我俩沿着铁轨一直向下走,好像一生也走不完,一生也就可以这样过去。我记得他的手掌很大、很厚,有许多茧子——他当过兵的——就那样紧紧握着我的手。”

“他去世之后,这个习惯,倒被我保留下来了。那个时候,我那个继父和我妈天天吵架、打架,为了钱的事情闹得不可开交,我很烦,我就跑出来,跑多了,有一次偶然逛到这里,那天也像现在这样,到处都是夕阳,到处都是这样金色的流云,很漂亮,我一下子就呆住了,就想起小时候和我姥爷一起散步的样子。”

“从那以后,家里有什么事,待不下去了,我就到这里来。有一次闹得很凶,他打我,打我妈,眼角到太阳穴这里,”李见珩指了指自己左脸颊上一只小小的疤,“那个时候弄的。我真觉得活着一点意义都没有了,活着干嘛呢,看不到希望。我就跑到这座桥上,我心想,从这里跳下去吧。”

“因为他说从这向前走,沿着铁轨走,就能到我所想的……彼岸的地方去,那就从这里离开吧,然后顺着铁轨去找我想要见的人。但是那天风很大,铁栏杆很冰,”他拍了拍手下的生锈的铁栏杆,“就是这里,我心想,那就等三趟火车吧。”

“我就站在那里看着。三趟火车很快的,我只好爬上去了。我脚刚踩到这里,旁边一个流浪汉走过来拍我。他看我很久了,从我数火车开始,他也在不远处数火车。我以为他要说什么,他就往我旁边一趴,问我说:‘你也觉得夕阳很美吗?’这么说的。”

“其实我都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穿的就很破,衣服上到处都是洞,也不洗,就很脏。但我不嫌弃他,因为那时我连他还不如,我都是要死的人了。我就说:‘没有,一点也不好看。’”

“他很惊异地看了我一眼,说:‘多好看啊,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夕阳。’他说在他家里,从来没有夕阳,到处都是霾,都是黄沙,都是烟尘,什么也看不见。”

“我们俩就趴在那里看了一会儿,我忽然发现夕阳确实是很好看的,尤其是绿色的火车开过来的时候,火车带来的烟啊沙啊泥啊都变成剪影,火车也变成剪影……天地间的一切都是公平的,都变成剪影了。只剩下太阳。”

“然后我的肚子就叫了,那天我压根没吃饭。它叫的很大声,我觉得所有人都听到了。那个流浪汉呢,他就看了我一眼,笑了,露出牙齿的那种笑,牙很黄,问我说是不是没吃饭。然后就从口袋里掏出一沓毛票,真是毛票,五毛的一角的,我第一次见到一分钱就是在他那里,都是别人不要的,残破的,嫌弃的,就给他。他把最大的那一张十块钱抽给我,又补了五张一块钱,塞到我手里,叫我去吃饭。”

作者感言

阿苏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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