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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宣和遗事 周扶 3761 2024-05-24 00:00:00

静和不知道那个“也”字是什么意思,但她点点头。

母亲说,是呀,正赶上一个狗尾巴,生在年末呢。太后又问她的八字生辰,内臣推了半天,笑道:“告知娘娘,王娘子的命格属水,正旺木呢。”

太后就很开心,她问了张琳一句什么话,张琳悄悄告诉她,静和坐得近,听见了几个字“拱辰门”。

那天她们出去,并没有走来时那条道,母亲很奇怪,怎么往北走了?可张琳就走了那条道,静和听母亲的话,一句不多说,一眼不多看。

可隐隐约约的哭声和惊叫呼喊声还是传了过来,谁敢在皇宫之中哭泣?给他们带路的张琳听到这哭声以后陡然色变,竟然三两步跑过去。

静和为那哭声的主人默默哀悼了起来。

皇宫不太平,皇帝赵佣为了废后闹得满城风雨,都知梁从政搅弄风雨,拷打宫婢内臣企图让他们说出皇后“巫蛊”的证据,为逼供刑讯,多有肢体毁伤、割舌剜眼的,在这样的环境下,谁都怕呼吸重了被逮走,这个人还敢哭,还被张琳撞见了,要怎么办?

鬼使神差地,她的眼神飘了过去。

那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半大少年,被一堆宫女太监围着擦眼泪摁人中,一个身穿紫袍的内臣给他整袍子:“大王怎么从这个门走?”

张琳骂道:“大王从哪个门走,还要你的准许不成?你杀人都杀到拱辰门来了!”

原来穿紫袍的就是都知梁从政。

梁从政是天子亲信,张琳是太后近臣,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静和跟母亲,还有一大堆命妇远远地听着,他们围绕着这个“大王”展开辩论,梁从政说他奉官家的命令审问这些居心不良的宫婢,这些人畏罪自杀了,怎么能留在这里肮脏天子的房屋?谁知道大王要走这条路?张琳骂他屈打成招,草席里面竟然能滚出一个断肢吓到大王,现在还管起大王走哪条路了,梁从政冷笑一声正要回敬——

那个少年说话了,他的声音颤抖,依偎在身后一位宦者怀里,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梁大官。”

静和觉得他像家里那只被雨打湿翅膀以后还要飞翔的小燕子,他们叫他“大王”,那是哪一个大王?除了哲宗皇帝以外和已经出阁的九王以外,神宗皇帝还有四个儿子养在宫里。

“我哥哥叫你彻查巫蛊案,并没有叫你对他们刑讯逼供,你、你这样折磨他们,以至于断手断脚,写出来的供词难道可信吗?你这样做不是毁伤我哥哥的名声吗?”

他搬出天子来,梁从政也只能告罪,王静和心里觉得他能说会道,是个很聪明的人,知道扯虎皮做大旗,听他叫皇帝做“哥哥”这样亲昵,以为他是简王赵似。

可后面那句话紧接着跟来了:“他们俱、俱都是爹生娘养的,和你有什么分别?你这么对他们,叫他们爹娘知道了,难道不难过吗?”

静和被这话弄得心有点软,她飞快再瞟了这个小少年一眼,看见他满脸的泪花。

梁从政肯定是没有听进去那个小少年的话,罪名罗织的差不多了以后,孟皇后被废了,发妻怎么样,皇后怎么样,为皇帝孕育过孩子又怎么样?她是旧党的象征,皇帝说废她就废她。

静和坐在家里,她和母亲再一次穿上大衣服,去朝贺新皇后刘清菁,孟皇后的痕迹很快在宫殿里消除了,坤宁殿有新的主人入住。

静和跟母亲说话:“那天在拱辰门,梁都知冲撞了简王以后,我以为他会有所收敛。可没想到……”

母亲稀奇地看了她一眼:“简王?那不是简王,你怎么会以为他是简王?”

静和讶异道:“我听他管官家叫‘哥哥’,梁从政亦怕他哭,以为他是官家的同胞弟弟。”

母亲告诉静和,梁从政是听从皇帝的话,不废了皇后绝不会干休的。皇帝雷厉风行、杀伐果断,有人主之相,但并不是一个好夫君。你在拱辰门碰见的那位大王,心慈手软,又好哭、胆子小,被一截断肢吓得高烧不止……却很适合做个夫君。他对宫女、内侍都留情,对妻子肯定也不会坏。

她告诉静和:“那不是简王赵似,是穆王赵端。”

持盈显然不知道在张琳还有梁从政身后还缀着一群命妇队伍,也或许是孟皇后的掖庭案太过沸沸扬扬,十三岁的静和心里种下了这样一颗恐惧的种子,有一天她入主中宫了,也怕重蹈覆辙。

静和安慰一样地告诉自己,也告诉赵煊,但她不知道赵煊能不能听得懂:“他连宫女被杀都要哭,怎么可能对你下手呢?”

静和躺着,赵煊坐着,他们两个的眼神对视一会儿,静和忽然说:“那我是不是误会他了?”

赵煊还是没听懂。

母亲的脸开始发红,她的眼神也有了光彩,可赵煊很害怕,他盯着母亲,母亲说话变得很流利。

“如果你好好活下来……”母亲说,“那就是我误会他了。我得和他道歉。但他为什么忽然不理我了?”

持盈回避她,讨厌她,这是为什么?

那天他来坤宁殿,埋怨自己为什么要把孩子轻易地送给向太后养育,可那有什么办法,她的父亲去世了,家里人戴孝无法进宫,赵端是新天子,每天折腾里外,她除了向太后还能倚靠谁?他们不是感情很好的母子吗?孩子给她养育有什么问题吗?但持盈显然觉得有问题,他决定自己养孩子,静和也没有不同意,可她绝想不到赵煊会被丈夫养出这么大的事故来。

她的孩子差点就死在福宁殿里!

她又想起皇帝崇宁的年号,绍圣的时候废了孟皇后,崇宁的时候她却没有被废,是不是因为她有一个孩子呢?持盈究竟爱不爱这个孩子,不爱的话,为什么养育他,爱的话,这孩子被他养的险些死去,他也不来坤宁殿看一眼。

她不懂做了皇帝的丈夫,也没有机会再懂。

赵煊还那么小,她把赵煊抱在怀里,安慰自己,告诉赵煊:“爹爹会爱你的,爹爹会爱你的……”她祈求丈夫爱他们的孩子。

赵煊还是重复:“可他笨。”

爹爹很笨,并不知道赵煊渴望他抱,赵煊很瘦,不胖,一点也不像个肉球,抱起来是很不累人的,爹爹为什么抱赵焕不抱他?

“没事,没事,辰君聪明,只要辰君爱爹爹,爹爹就会来爱辰君了。”静和抱着他,“他很小的时候就没有爹,没有娘了,所以他笨,我们辰君虽然马上……但是辰君的爹爹还在,辰君比他聪明,是不是?”

赵煊说,是的。静和祈求他,求他一定要平安长大。然后抱着他,热烘烘、暖洋洋地坐了一会儿,就不说话了。

赵煊没有哭,也没有叫,他只是感觉到静和冷了,他就把张明训叫进来,让张娘子给他娘娘暖手,张娘子一进来就嚎啕大哭,记录的史官并没有记录皇后确切的死亡日期,捶胸顿足,赶紧商量了一个具体时间,众口一词地去福宁殿报告给皇帝。

丧钟敲响。

赵煊说:“所以我那会儿就来找你了,我站在柱子后面,你没感觉到我想要你抱吗?”

持盈垂着眼,摇摇头:“没有。”

但赵煊没有失望,赵煊住在坤宁殿为母亲守丧,他很爱招蚊子咬,夜间要点香驱蚊,张娘子听别人说最近总有风筝什么的飘到坤宁殿来以后,把他当成眼珠子一样,寸步不离开他,那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坤宁殿旧的驱蚊香统统不见了,只能点新的,赵煊不太习惯这个味道,好久也没睡着。

忽然有一阵响动,赵煊闭着眼睛,因为他的生活很规律,到了点就得睡觉,不睡觉是要被娘娘说的,娘娘刚走,他不能变坏,即使有声音他也不睁开眼睛。

一阵很熟悉的香味扑过来,不是驱蚊香,那是前两天赵煊到福宁殿去的时候,福宁殿的味道。真奇怪,他压根没去过几次福宁殿,为什么会觉得福宁殿的香味很熟悉呢?

暖融融的掌心贴上来,摸了摸他的脸颊和鼻子下面,赵煊没有睁开眼睛,但他知道是谁了。他在心里想,爹爹是笨蛋,为什么不抱我?怎么又只是摸两下?

很快,香味就散去了。

赵煊也睡过去了,福宁殿的味道让他觉得很安宁,他觉得母亲是对的,父亲会爱他的,只是他笨。

月上中天,风摇树动,持盈喃喃地说:“你长大了!”

他感觉到自己在静和那里清白了,赵煊长得比他还要高了,很健康,他沉冤昭雪了,静和就是误会他了。

可是:“我对你不好,我……我失悔!”

赵煊淡淡地回答:“你笨嘛。”

这又没有办法,爹爹只是笨。

可爹爹真的笨吗?他学习爹爹的瘦金书,却得到爹爹冷漠的一个眼神,那一年他十岁,恍惚间他明白,爹爹也许不是笨,他正是不爱他。

汴京发大水的时候,他上城墙,那年他十四岁,他学过春秋,学过史记,学过诗经,学过孟子,他在东宫读书,他发现父亲不仅不爱他,还畏惧他。

可父亲也会偶尔摸摸他的脸,问他的身体,问他的学习,和他说说话,大哥,你整天闷在东宫里不动弹,怎么像个女孩子一样?他会给他一枚铜钱压祟,给他制定浩繁的礼仪,树立他的身份,那年他十五岁,跟在父亲朱红的裙摆之后,像一个少年那样学步,那年他找人学琴,延福宫的睿谟殿里就出现了一把古琴。这把古琴让赵煊冲昏了头脑,他去找父亲说明堂大礼的事情,他请求父亲不要再继续修造宫殿了,那天父亲给他喝了一碗荔枝水。

然后流放了杨炯。

最后明堂大殿落成,父亲也拒绝让他参与其中。

父亲喜欢赵焕那样活泼的孩子,自己却不活泼,很后知后觉的,赵煊发现父亲并不是全知全能的,他是个笨蛋,可赵煊已经不会顺畅地表达自己的要求了,他不满足于父亲的拥抱,他羞于启齿自己更深处的欲求。

父亲总对他不好,但又不是彻底的坏,在他绝望的时候,又给他一个枣子,吊着他,给他一点无谓的希望。

他总是对父亲一次次失望,又一次次希望,被父亲支配自己的喜怒哀乐,到最后彻底被父亲抛在东京。

靠父亲良心发现是不可能的,他很笨,而且很坏,很自私,靠父亲读懂他的心也是痴人说梦,只有做皇帝好,要支配父亲而不是被父亲支配。

持盈天纵聪明,从小学什么会什么,三十年来头一次被人说笨,他忍气吞声、低眉顺眼,赵煊摸摸他的脸,就好像持盈曾经摸过他的脸那样:“原谅你了。”

持盈轻轻地嘟囔:“没大没小,我还轮得到你原谅?”

赵煊笑了笑,显然很习惯这种没大没小。持盈看了那棵荔枝树一会儿:“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生辰礼。”

赵煊是太子,每年生日的时候持盈都会给他赐礼物,虽然太子是出了名的不受皇帝喜欢,但好歹是太子,持盈注意区分这个,他不在乎钱,他才不要因为一点小事情被台官骂呢。

作者感言

周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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