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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宣和遗事 周扶 3652 2024-05-24 00:00:00

持盈没空看他精彩纷呈的脸色,他只是觉得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有点喘不过气,呼吸变成了一件很困难的事情,脸上的血液迅速流向胸膛, 可胸膛并没有热起来。

他连拿剑的力气都没有了,勉力抬起头,指着吴敏:“你……”又指着吴敏身后的那扇门:“他……”

吴敏想上去给他抚气,可持盈的打扮真的太尽职尽责了,他总有一种在轻薄女子的错觉,于是诺诺地站在原地,内心狂风暴雨:我的旧官家哎,你什么你,你这么着出来,叫李伯玉看见了非翻天不可!

持盈的手指强行抠住柱子,借力站起来:“吴敏,你糊涂!”

吴敏猛然被骂了那么一句,简直摸不着头脑。持盈看他和李伯玉两个人在厅中密谋,内心恨杀,若说吴敏心中有间隙,是赵煊驭下无方,李伯玉又凭什么?赵煊哪里对不起他?

他恨心顿起,又艰难地弯腰去拿剑,可又高估了自己的手长,一个不小心,又摔在地上。

吴敏真是要给他吓死了,连忙把他扶起来,持盈挥开他,一把把门推开,李伯玉在座上揉脸。吴敏想上前阻拦,可又怕被划开,在旁边空喊道:“道……您您您做什么?”

天光透进来,李伯玉见到一位面容熟悉的女子,皱眉道:“陈娘子何故至外臣之家?”

一泓剑光闪在天日底下,陈娘子将剑指着他:“李、伯、玉!”

好像有一道天雷劈中了李伯玉。

有那么一瞬间他在想,这世上会有这么像的人吗?长得像,声音也像,皇帝对着这样一个人喊卿卿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一个可怕的想法忽然在他脑内诞生了。

陈娘子没有再说话,只是那把剑还在向前,吴敏见他真的要冲上来了,吓得用手去拎他的胳膊把他拦住:“道君息怒!”

什么道君?李伯玉想喊吴敏住嘴:长得像也不能乱喊,知道吗?

吴敏见他不动,又喊道:“小杖受大杖走,凤宾,跑啊!跑啊!”

我做错什么了,我跑干嘛?李伯玉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持盈的话已经冲来:“官家一手提拔你做枢相,对你恩同再造,你安敢叛他!他有何事对不住你?”

其实赵煊还真有一些事对不住李伯玉,不过李伯玉不在乎,但这件事情他觉得他要在乎一下,就是面前这个人,他好像真的。

真的是。

等等,他是什么时候从金营里面回来,又怎么穿成了这样?他越过持盈去看吴敏,他觉得吴敏知道。

吴敏低下头去,挤眉弄眼地让他赶紧跑出门。

持盈的面色吓人,一泓明光在他握了松,松了握,那把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垂了下来,他的语气后悔又自责:“我真该……”

当初李伯玉辞官的时候,他就不该让赵煊挽留,不然怎么会有这样的祸事?那个“死”字还回响在持盈的耳朵旁边,像大钟那样敲着他,让他有点发晕,又有一点想要呕吐。

他要是能杀了李伯玉就好了,杀了吴敏,他要是不用再想这些事情就好了!

可赵煊死了!死就是死了,死了能怎么办?死者长已矣,生者还要给他收拾乱摊子,持盈无数次嗔怪赵煊的不孝,可现在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真想杀了李伯玉,杀了吴敏,他们鼓动赵煊去亲征,把他害死了!

他们要立自己哪个儿子?谁和他们通过款曲?赵焕和吴敏应该很熟,赵炳是余下皇子中年纪最长的,不叫他监国,他肯定不服,赵熹做了监国,是不是野心膨胀了?

谁都有可能。他想把赵煊的魂魄招过来骂,只有我为你好,你怎么不听我的话,你是要报复我吗?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可厅堂里只有李伯玉的抽气声。

我不能杀李伯玉,不能杀吴敏……杀了两个宰相,整个朝堂都要乱套了,大家会为了争皇位然后在汴梁打起来,我不能,我不能……松手,松手……

持盈感觉自己在爬,剑撑着他爬到了位置上,他脱力地坐下。

吴敏被他吓得吐舌头喘气,顿时把天子剑捡起来,可哪里都没有鞘,他只能拎着上厅堂奉着。

李伯玉的嘴巴张张合合,持盈理解为这是一种心虚和吃惊。

他将目光扫过李伯玉和吴敏,他们的戏演的可真好啊!持盈击节赞叹了,害死了自己的君主竟然还能心安理得!崔杼弑其君!

持盈的喉咙几乎发不出声音来,他喊,但声音也很小:“立赵谌。”

他那三个字毫无来由,两个人都没听懂他的意思,持盈用尽全力:“立宁王赵谌做皇太子,择日即皇帝位,皇后垂帘出临百官!”

持盈虽然扯开嗓子在喊,可声音还是很小,但他们两个听清楚了,吴敏色变,见他脸色不好,到他身前来:“您这是做什么?”

好,那就是不立赵谌了,赵谌才两岁不到,名正言顺,朱琏写诗作画可以,治国理政绝不行,这么好控制的母子俩他们都不控制,看来已经和他的某个儿子通过款曲了。

持盈“休休”地抽气,指着吴敏的鼻子求教:“那你要立谁,赵炳、赵焕还是赵熹?”

吴敏都被他吓傻了,不知道他发的什么疯要在这里闹着换皇帝,你要换,当初干嘛立人家?真是费劲,他快被这父子俩折腾死了,难道皇帝叫他穿女装把他逼出逆反心理来了?你们不能关上门打架吗?

“臣……”

李伯玉终于回过神来,以为他想趁赵煊不在弄政,厉声道:“官家春秋正好,圣德播于四海,道君为何要另立新帝?道君身陷虏中,若无官家,如何回还?圣孝思慕,道君岂能如此回报官家?”

他又看向持盈的打扮,终于问出那句话来:“……道君既自虏营归还,为何不早蹈汴京,安养道宫,怎么在此滞留,还、还作……”

他其实心里有更骇人的话,但不敢说出来。那天元宵节,皇帝从父亲的面纱下出来,谁家儿子二十岁了这样从父亲手里叼果子吃?

持盈不容他再思考,掉转指头,强行撑住椅子上的扶手:“方才我已听见你们的话,休要狡辩!”

他想,雪地里,乘舆滑下去的那一刻他醒来了,赵煊呢,赵煊在哪里,那个梦境的最后,赵煊还是没有出现,赵煊会出现吗?赵煊会不会永远、永远离开他?

他心里痛极了,我从前对你这样差,还没对你好多久呢,你就不要我啦?

滚烫的眼泪珠子滑下在他的脸颊:“吴敏,你伪造陛下御笔,蒙蔽我,不令我知晓陛下亲征之事。”

李伯玉对吴敏大喊:“你早知道?”

吴敏擦了擦汗:“我……”我也不想知道的啊!

持盈不知道他们说什么暗语:“李伯玉,你耸动边事,置我儿于垂堂之下。我衰朽残年,竟有父子离散之境,不可再与我儿相见,徒呼奈何!”

“二位若愿立宁王,则立;若不立宁王,则立予庶子;若庶子不可立,但求立赵氏,无立异姓。”持盈看起来绝望极了,他身上那件红褙子原本是很鲜艳的颜色,却衬不出他身上的气血,“我赵家使你们封爵拜官,无愧你们,只求你们给我家一个体面!今日官家弃天下而去,我已心如死灰,与一未亡人何异,若公等愿奉赵氏为主,我死何惜!”

“爹爹这怎么话说的?”门动了动,侍卫列开两排,赵煊手里还拿着马鞭,快步踏进屋来,“臣何时弃天下而去?”

持盈面色一凝,白日见鬼,茫茫然问道:“今天是你的头七吗?”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奋力从椅子上站起来,也不怕赵煊是鬼了,踉踉跄跄地抱过去:“大哥!”

赵煊猝不及防被他一抱,持盈的脸颊蹭到他的脖子,又伸出手一下下抚摸他的脸颊。

是热的?

等等,怎么是热的?

持盈面色急变,就近一个巴掌扇了过去:“你这逆子!”

赵煊一会儿死,一会儿活的:“臣只少写了一封信,想着今日便到了,就没有补,怎么急成这样?”

吴敏面如死灰:“臣万死,臣替官家补了一封。”他这不是关心则乱,怕持盈查出不对吗?可现在想想,一天不写信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

他当时在瞎想什么啊!

灰尘和青草的气息向持盈扑过来,赵煊没有病,赵煊也没有死,他只是瞒着持盈到定州前线去,战事结束,他赶回来了,原本这是一场天衣无缝的谎言。

当然,缝隙很多,只是持盈不会去深究。

但吴敏假冒了赵煊的笔迹,还忘记了避讳“和”字,把他吓成了这样。

持盈倒转话头:“我改日再和你算账!”

他感觉自己的气血回来了,他狐疑地盯住吴敏:“那你方才说谁死了?”

吴敏刚要张口,赵煊打断道:“金国有个将军死了。”

怪不得吴敏说天佑我朝,原来是这个佑法!持盈心想,是啊,金国的大将死了,可不是上天保佑吗?我怎么想到这么歪的地方去了,都怪那个梦!这梦是怎么回事,哦,梦是反的,梦是反的!

他恼羞成怒,甩开赵煊,赵煊却来拉住他的手,当着人面,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持盈都这幅打扮,都未亡人了,难道还有什么瞒下去的必要?

“完颜亶已命韩昉派使臣来,与我朝重画疆土,以白沟河为界,照旧辽故土一般。”赵煊握住他的手,告诉他,“金国已经退兵,臣已经重新接管定州,为恐爹爹担忧,夤夜赶回……”

赵煊原本有些心虚,可结果很好,他就又有了底气。

年后,燕京疯狂地张贴告示,不仅从祖地请来萨满,又在疯狂找和尚,甚至最后求到了道士的头上,肯定是有谁病了要祈福。一边有人病,一边却还强行出兵攻占定州,难道不是为了向他的政敌证明自己没病吗?

可定州要是被他们拿走,不管是谁最终胜利,都不可能还回来。

赵煊只能硬着头皮去定州,看取老天的保佑。

他告诉持盈:“没事了,没事了,议和了。咱们可以回家去了。”

持盈被他握住手,甩也甩不开,三十多年来未曾丢过这样的脸,小声道:“那回去吧,这别人家里呢。”

好像刚才提剑闯进来的不是他那样。

赵煊恍然大悟,带着持盈就要走。

李伯玉还在被“未亡人”“弃天下”六个字震惊,大门吱呀有响动,他猛然回过神来,大喊道:“道君!!!”

持盈心里痛骂吴敏画蛇添足,赵煊擅作主张,王孝竭无脑蠢货,李伯玉……骂他什么好呢?对了,他接受能力太低,古板、迂腐、醋大,又没和他亲爹亲娘睡,他这么崩溃干什么?看看人家吴敏,第一眼就把我认出来了,也没干什么啊?好,李伯玉第一眼没把我认出来,他真是有眼无珠!

作者感言

周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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