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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宣和遗事 周扶 3616 2024-05-24 00:00:00

赵煊有一种很强烈的欲望,他想,这么多年,他愿意原谅这一切,如果只是一个误会,现在误会可以解除了!父亲冷淡他,竟然只是,只是为了一个误会和谎言,现在谜团揭开了,一切都要得到美好的结局了吧!

持盈仍然呆呆傻傻地坐着,赵煊向他跪下,两只手摆在他的膝盖上,向他求证道:“爹爹,是不是因为这样,爹爹才……”

是不是因为你误会了我娘娘所以你才讨厌我?是不是因为我曾经是你衰朽的证明,是养母对你的抛弃,所以你才讨厌我?你不是天生就讨厌我,我们原本可是很好,很相爱的,对不对?

赵焕、赵炳、荣德、茂德,他们有的,我本来都应该有的,对不对?

你不是故意冷落我的,对不对?

而持盈很久,很久才落下一滴泪来,滴到赵煊的手上,好漂亮的一滴泪,像烟花,啪嗒一下就碎了。

他摇了摇头,他好讨厌谎话,他不要再说谎了,即使这个谎话可以让他和儿子重归于好,回到一种太平的状态,甚至,或许可以摆脱这种乱伦的可怕境地。

诚实——他为什么给赵煊开始起“亶”字做名字呢——诚实!

“不是。”持盈说,“你那时候不过是个婴儿,大人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的手轻轻抚弄着赵煊的头发。

赵煊今天也没有带幞头,只用玉冠把头发绾了起来。

他想起十五岁自己行及冠礼的时候,盛大的典礼上,他不在乎别的,他只在乎父亲的衣袖,裾落起金颜与沉香的气息。父亲把幞头裹在他头上,宣告皇太子的成人。

那天他梦见了神女,神女的躯体是白皙的,柔软的,轻轻抚弄着他,他埋头苦干,却不敢看神女的面容。

朝为行云、暮为行雨的神女,教人前往极乐之地的神女,会有着怎么样的面容?他不知道为什么,不敢看,甚至连勾勒的勇气也没有。

直到神女的袖口摇落出了降真香的芬芳,那和福宁殿里的宣和香烛,和父亲裙袂摇落时,一样的味道。

他才惊醒过来。

然而神女继续审判。

“我远离你,只是因为你性格不合我的意。哪怕没有这些事,我也不会亲近你的。”

持盈拍了拍他的手,站起身来。

“你是好。可除了好,你还有什么?”

他是皇帝,他要被人哄着,被人捧着,被人爱着,被人像珍宝一样呵护,他要风就得来风,要雨就得来雨,他为什么要折腰去哄一个木讷的儿子?

赵煊好,赵煊老实,赵煊不好美色,爱读书,节俭,有令名,礼贤下士,那是一个好太子应该有的,所以他不废赵煊的太子,但他需要这样一个儿子吗?除了赵煊以外,哪一个儿子不是在他面前表现出他最喜欢的样子?

只有赵煊。

他雅好笑语、风流不羁,赵煊却举止拘谨、讷讷于言;他抚琴弄箫、欢饮达旦,赵煊就声技音乐一无所好,拒绝出席宴会;他修葺宫观、以侈丽闻世,赵煊却以恭俭之德闻于天下;他宠爱蔡瑢,赵煊就踩着他的脸,把蔡瑢送的琉璃杯摔碎在地上。

你不爱我,有的是人爱我;你不讨好我,有的是人讨好我——

“我有这么多儿子,凭什么非得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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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煊:没事,没有别人了不爱也得爱??

第43章 保成业履满持盈 庆升平君子何兢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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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到底还年轻,虽然病得汹汹,但也一日日地好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太后不再提起立赵煊为太子的事,而是破天荒的、十分反常的,将简王赵似叫进了隆佑宫中。

“据说,是很开心,娘娘夸十二哥孝顺。”新晋的昭仪郑若云,十分为难地说道。

她原本是太后宫中的押班宫女,如今虽成了后妃,倒也还有些耳目,更何况太后召见简王的举动半点不曾避人。

赵端听了这话,当即便拖着鞋子下床往外走,郑若云去拦他:“哥哥干什么去?”

赵端拉着她的手:“娘娘已有废立之意,我岂可安坐?”他身体还没好,走起路来踉踉跄跄的,还不忘谢谢若云:“若无姐姐冒死告我,我、我…我永不忘记姐姐。”

若云告诉他的分明是假话,可是竟然阴差阳错之间都要变成真实了。皇帝被她的谎话吓得连夜召来蔡瑢托孤,而蔡瑢转头把皇帝卖给了太后。

太后一听养子竟敢如此,过了两日便传召了赵似入内。

她还那么年轻,其实谎话编的很不好,只要皇帝和太后坐下来对账,就可以澄清真相,他们是感情那么好的母子——可是天意如此,上天都在帮助她,太后竟然,帮她把谎言都变成真的了。

皇帝也由衷的,真心实意的,感谢她的冒死告密。

怎么会这样?这到底是顺利还是不顺利?皇帝不会真叫废了吧?她一时发了呆,赵端已经冲出福宁殿,坐一顶小轿,前往隆佑宫。

他并不后悔,但他恐惧失去。

他还那么年轻,若哥哥一直身体康健,他从来没有登上过帝位就算了,现在知道了权力的美妙,知道了自己能左右这个庞大的国家,怎么可能轻易罢手?他有这么多的志向…岂能因为养母停止?

养母若是废黜了他,改立简王赵似,那一切都完了……连他的命都完了!

而隆佑宫的大门仍然紧闭着。

太后宫里另一位娘子王若雨出来,哀求道:“官家回去吧,娘娘睡着呢。”

赵端不肯走:“娘娘睡着我就等她醒!”

他看起来可怜极了,王若雨道:“可你病才好呢,怎么能吹风?我带你到侧阁去。”

赵端抽着鼻子,像小孩子一样:“你和娘娘讲,我就在这里等,不去别的地方。她都不怕把我吹坏了,你怕什么?”

王若雨是个没主意人,拗不过他,又看他衣服穿得单薄,便趋入告知太后。

赵端只穿着一身燕居服,旁边人拥上来给他披大氅,他也不要,一张脸被冻得泛了红血丝,嘴唇却发起白来,王若雨出来,还是叫他走,哭着叫他走,赵端还是不走。

终于,太后身边的内侍张琳出来了,他大惊失色地跑向赵端:“哎哟我的官家,怎么冻成这样?娘娘醒了,官家快进去吧!”

赵端刚要拔腿,却发现天太冷,自己的双脚都冻僵了,刚抬起来就直挺挺向下摔去,大家又手忙脚乱地扶着他腋下,把他撑起来,七手八脚地抱到隆佑宫里。

刚跨过宫里的台阶,赵端就挣开旁边的太监宫女,踉踉跄跄地跑到养母的膝下,太后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只哭。

小猫似的哼哼唧唧了半天,太后的膝盖头都给他淹过一遍了。

向太后看到他这个可怜的样子,内心痛彻:“你已是官家了,哭什么?”

赵端憋着嘴,眼泪花花地看她:“我做了官家,难不成不是娘娘的孩子了吗?”

他至今也不敢相信,他只是想要绍述父亲的遗志,怎么就被养母恨成了这样?竟然还要对他下毒?

他们母子十五年,难道都是假的吗?

这眼泪有几分真,几分假,他也分不清楚了。

太后别过脸去:“你做了官家,主意大,哪里还知道我是谁?”

赵端哭道:“我到底有何处做的不好,不惬娘娘意,说出这种杀我的话来?”

太后见他哭得惨烈,面容又消瘦,一时之间也心怀大恸,然而蔡瑢的话犹在她耳朵旁,这孩子竟然要她死:“官家心里不知道吗?”

赵端一听,内心如同炸雷:“请娘娘明示我!”

太后如何肯说,也只掩面,赵端便以为是年号的事了,也正是因为这个年号,他头一回和养母有了不愉快。

“娘娘,新法有何不好,我身为人子,难道不该继承父亲之伟业吗?”

太后驳他道:“新法有何好?新法弄得怨声载道、民乱四起,他王氏为讨好你爹爹,戕害百姓,和桑弘羊有什么区别?你爹爹受他的蛊惑,好容易才改了,你还要重蹈覆辙吗?”

赵端正要说新法生财生兵,他和蔡瑢曾经说过这么多遍……然而,然而养母的泪已掉了下来。

“你爹爹已误,你哥哥也误,你也要陷进去吗?他究竟有什么好?”

她问赵端,也问自己死去的丈夫。

赵端此生都未见过王相,事实上,他连父亲都没有印象了,可哥哥可以做,他为什么不行?赵佣在位的时候,太后有干涉过一句吗?

一时之间也忘了什么新法、旧法,他才多大?在哥哥去世前,他不过是一个闲散的王爷,岂知道天地的危亡?只哭着喊着道:“娘娘就为这事不要我,要十二哥吗?”

太后去擦他的眼泪,却不去回复他:“娘娘把你养得大…把你养得大!只有你不要娘娘的,何有娘娘不要你的?”

她只对这个儿子感到失望,可赵端呢,却要借修葺宫殿,杀死她!

赵端抬手去擦她的眼泪,两个人的眼睛都如泉水一般。

“没有娘娘,曷有我的今天?我福薄命浅,三岁的时候爹爹驾崩,五岁时候姐姐见弃,娘娘悯我孤弱,抚养我在膝下,没有娘娘,我死无地也!”

向太后忽然生出一种疲倦来。

她此生并不讨丈夫的喜欢,又被婆婆管教了半辈子,生下的女儿都没有养得大,更压制不住赵佣。

她这一生都是没有错处的,平庸的,贤良的,戴着面具的。

她对待丈夫的后妃就像对待自己的姐妹,她对待丈夫的儿女就像对待自己的儿女。

她只做错过一件事。

那就是十多年前,她把先帝宫中的一位姓陈的美人送去看守先皇的陵寝,并霸占了她的儿子,皇十一子赵端。

陈美人很快就听话的在皇陵中死去。

赵端在她身边一点点长大。

她的生活有了那样缤纷的色彩,她真的不再寂寞了。

赵端又活泼,又健康,还很聪明,他哒哒哒地跑到福宁殿去,然后黄昏的时候回来给她请安,从袖子里面摸出一块糕点喂给她。

“娘娘,”他说,“哥哥带我去小阁子里吃点心,不让奶奶知道,他说这是爹爹以前爱吃的,娘娘你看看,是吗?”

她当时就淌下泪来。为早死的丈夫,为幼年失父的赵端,为守寡的自己。

她从来没想过赵端能做皇帝,如无意外的话,赵佣的世系将传之万世,赵端就会做一个闲散的宗室,斗鸡走犬过一生,天地危亡两不知。

她为他挑选了王氏做妻子,王氏的家族还和她有一些亲戚的关系,也是勋贵之后,一个娴静知书的女孩子,两个人站在一起便是一对璧人。

他们以后还会有孩子,到时候,她还会抚养赵端的孩子,她的孙子。这个孩子会不会有一些向氏的血脉,和她多一点缘分呢?

作者感言

周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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