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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宣和遗事 周扶 3681 2024-05-24 00:00:00

难道乱世要起来了吗?谁开启了乱世,致使生民的流离?

“爹爹丢了永乐城,我收回来时,觉得亦有面目见他,我想他应不记得我了,但到地底下时,他应会喜欢我。我是他第十一个孩子,他走时我还小,不知我哥哥有没有和他说起过我,可我哥哥眼里,我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他临走前,拉着我手,说我何能做一官家,我心中不服,我做下过这样大的功绩,我还要更大的功绩,我要把燕云收回来,那时候我觉得我真是圣人……可我怎么不死在那时候呢?导致有今天这样的境地。”

宗望心里一个突,他发现持盈的面目盈满了泪水。

“华封人见尧,祝福尧‘长寿、富有、多生男子’,尧都推辞了。我从前想,这是为什么,现在才知道。‘多男子则多惧,富则多事,寿则多辱。是三者,非所以养德也!’”

宗望给他擦一擦脸,他说:“你何必这样想呢?你跟着我回去,隔着这么老远,你爹爹早迷路啦,你害怕什么?你又有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你又没有亡国,赵煊还在汴梁呢,你并不是我的俘虏,我心甘情愿地奉养你,你只当我也是你的儿子——”

他不想做持盈的儿子,事实上持盈只比他大几岁,可如果他是持盈的孩子。

做他的孩子没什么好的,但是。

说起儿子,又有一颗泪水滚了下来,滑在宗望的手指上:“我也对不起他。”

宗望把他拉起来:“你有什么好对不起他的?”他想起持盈把赵煊留在汴梁的事,但那又怎么样呢?皇位都给他了,赵煊已经是皇帝了:“他是你儿子,为你死都应该。”

持盈只摇头,他不说别的什么具体的事情,只是很模糊地说:“我对不起他!”

宗望皱着眉,他隐约觉得这种愧疚是有内情的,可树叶簌簌地落了两下,不远处有歌声传来。

山下渐次第露出一个人来,他扛着柴薪,提着食盒,唱着歌快步上山。

持盈也因此听清了他的歌词,那是一首持盈很熟悉的歌,他起驾回銮,自镇江出发的时候,江楼上的歌女也曾经唱过一样的歌。

“喜则喜,得入手,愁则愁,不长久。欣则欣,我两个厮守;怕则怕,人来破斗……”

第91章 翠华转关山重重 玉辇游暗恨迢迢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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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步伐健朗、毫无老态的樵夫。

宗望把手放在了腰间,是一个预备出手的姿态,这里毕竟还没有走出南朝曾经的领土,宋军的骚扰从未停止,宗望要带他出来之前,已经派人将山底围得水泄不通。

这樵夫出现的就很可疑。

可持盈见他短褐右衽,又唱着歌谣,显然是宋朝的遗民,便上前一步,挡在宗望身前:“老丈,你是什么人,何故来此?”

樵夫见他面色哀戚,一副文士打扮,身后又有个辫发垂肩、耳戴金环的异族人,有些害怕,连连告饶:“官人,我老汉住在山里,不知道官人在,不能来。只是逢得节庆,砍完柴以后来祭祀先人的,愿得官人饶恕!”

他指了指持盈不远处的一个地方,持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里果然有一座小土包。樵夫说:“这便是我爹。”

每一寸土地都是有主人的,如果要往土里面埋人,要付向土地的主人支付另外的价钱,于是很多人会选择抛尸或者火化遗体。火化有悖于道德,抛尸又会造成瘟疫,持盈因此大力推广了漏泽园,可清州遥远,漏泽园还是没有办到这里。

因此,除了火化、抛尸以外,还有第三种选择。就是到山中去,找一个没人看见的地方偷偷埋葬亲人,只要没被山的主人发现就行。

持盈远望,见石头上果刻着几个汉字,便知他说的是真话:“我等在此,惊扰你先人了。丈人请吧,我等下山去了。”

宗望听他的话,将腰间的刀收进鞘中,准备和他一道走。

可那樵夫见宗望久不开口,以为他不通中原话,竟然大着胆子挽留持盈道:“你……官人,官人是宋人吗?”

持盈没有说话。

他唯恐自己一说话,引起宗望任何不必要的怀疑,连累了这樵夫。

可没想到樵夫看了他良久,见他穿戴光采,不似凡人,又满脸泪痕,像个被强掠来不情愿的样子,竟上前去握住他手,问道:“我在山中时,听他们外头人讲,金人掳了咱们道君皇帝北去,莫非……”

“不是!”听了这话,持盈顿时一慌,抽手道,“不是……”

樵夫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官人‘不是’什么?”

持盈还以为那樵夫认出了他,一听这话才明白过来,樵夫估计是看他衣着像个衙内公子,以为他知道“道君”的消息,故而大胆发问。

于是心下稍定便道:“道君身在东京,为何会至此地?想来是谣传,因此我说‘不是’。”

樵夫若有所思道:“看来是他们放出话来骗人的。真是坏种!”

然而面上的神情却松快了一点。

他又接着问道:“官人既然是宋人,何故在此地逗留,不向南走?难道是不知道这地方已归了金国吗?”

持盈低头道:“我……”

那樵夫了然,想他应该是某座失陷城池的官员,投降了金国,被俘虏北上,于是叹气道:“唉!唉!国家多难呀!”

持盈默默不语,他觉得这樵夫身在落陷之地,毫无功名,却还是关心国家大事,像是传闻中的伯夷、叔齐那样,便有些赧然。

自己被他认为是投降者,还是赶紧离开吧,如果不走的话,难道要等着羞辱吗?

可那樵夫却露出一个爱怜的眼神来,他拍拍持盈的肩膀,话语间好像是对待家中子侄那样:“官人只身北上,家里父母妻儿,可都要怎么办呀?”

持盈一愣,个中酸楚便涌向眼睛,滴滴地落下泪来。那一瞬间,他好像真的成为了一个小官。

他怎么不是官呢?皇帝难道不是最大的官吗?

“某有负国恩,此恨何极!家中尚有长子,已举之自代,奉祀祖宗、料理家业,丈人、丈人不必为我忧虑。”

樵夫问他:“你姓什么呢?”

持盈张了张嘴,话到嘴边,他说:“我姓陈。”

樵夫点了点头,他把食盒放下,里面摆着几个枣塔,用黄纸包裹住。

他把枣塔递给持盈:“陈官人,你也是可怜!”

持盈见那枣塔是白面所做,对于樵夫来说,显然很是珍贵了,却递给了他,他不太敢接。

樵夫将那枣塔强塞到持盈手上,软和的一团捏在手里,香极了。

“我亦可怜,我只愿做宋人,却没想到胡儿南下,叫我做了遗民,我何甘也!”

持盈万不想到他有这么一句,想起宗望还在他身后,顿时替他搪塞道:“丈人,他赵家有何好,谁家做皇帝,丈人不是交税、吃饭,快不要再说这样话了!”

樵夫有些不满道:“官人,是你快不要再说这些话了!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持盈知道,但他没有脸开口,只是觉得脸像烧着了一样,眼泪水掉到脸上,顿时就蒸发在深秋的白昼。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像一泓泉,很容易、很容易就难过、流泪,也不知道怎么办。

可樵夫以为他真不知道:“今天是十月初十,是道君皇帝的天宁节日!”

“他有什么好。”持盈满面羞惭,“丈人何苦记他的生日,世道离乱,自己且有一日活一日吧!”

樵夫生气地道:“官人知道这是哪儿吗?”

持盈茫然地回答:“这儿是……这儿是‘清州’。”

樵夫道:“官人不知道这名字是何处来的吗?这里原来叫乾宁军,宣和年的时候,因黄河河清,道君皇帝特下旨意,将这里改名做清州,立下河渎碑,还免了全州三年的赋税,后有洪涝、决堤事,又活我全州人口数万,阴德甚多,我辈老幼俱感恩不已,官人枉自念书读道理,竟抛弃君父、去国离乡。读书识字,我不如官人;可做人上,官人却还不如我一老叟!”

“那不过是……”

持盈说不出话来,他从记忆深处挖出了遥远的,河清的奏章,黄河清、圣人出,他那时候以为他是天底下唯一的圣人,临凡降世,拯救世间。河渎碑,不过是他夸耀的象征;免赋税,不过是他一时的兴起,清州的赋税对他来说算什么呢?有没有他一块石头的花销大呢?至于赈灾……清州是他的政绩,谁敢让这块地方闹出事来?就好像镇江、端州,作为他潜邸时期的食邑,谁敢克扣那里的百姓?

可持盈手上还有那一份枣塔,清州的金丝小枣,每年都曾经供给他做贡品,这是这座偏远的小城中,除了澄清的黄河水外,唯一能和他见面的东西。

于是他说:“我不如丈人远矣!”

樵夫原本面带怒容,可看他神色凄惨,也收敛了一点声气:“官人啊,你既知羞耻,改过便罢,切莫忧伤怀抱,今日是天宁节,你怎么能哭呢?快快吃了这枣塔吧,你要接着往北边去吗?”

持盈点头。

樵夫叹了口气道:“陈官人,往后你离乡甚远,不知道还能不能吃上一口家里的饭,喝上家里的一口水。唉,愿你早日得归宋土啊!”

说完对持盈的祝愿,樵夫自己很茫然,他说:“也不知我等又何时能再做宋人呢?”

持盈捧着手上的枣塔流泪,他忽然觉得很难过,很难过,只能胡乱地点头,但做宋人是一种福祉吗?谁也说不清了。

他捧起枣塔吃,一口一口啃,糖是很珍贵的,面里面没有糖,又因为想要把这枣塔大些,垒得高些,面身很硬很挺,一下下磨持盈的喉咙。

宗望终于不耐烦了,他打断道:“好了,说好了就走吧!”

樵夫原本正看着他吃,却冷不防听这金人开口,竟然是标准的官话,想到刚才那些话都被他听去,顿时吓得跌坐在地上。

宗望冷笑了一声,却没有动手,他来到持盈面前,拖长了声调:“陈官人,咱们走吧。”

持盈没回应他,只是加快了吃枣塔的速度,他吃得很快,好像怕人和他抢一样。后来吃得噎住了,周围又没有水,他就用手指把枣塔往自己的喉咙里面推。

宗望被他的吃相吓到了:“吃这么快干什么?”他想持盈今天是吃了饭的,怎么看起来会这么饿?

他不会噎死吧?他觉得持盈是很脆弱、很脆弱的。

他想把枣塔从持盈喉咙里面抠出来,可持盈的两边脸颊正在疯狂鼓动。一块两层的枣塔,宗望一个不留神,枣塔就消失在了持盈的手上,把他的两腮撑得很大。

很快,持盈的手上剩下了一张薄薄的,拿来装枣塔的黄纸,宗望一看那纸头脏兮兮的,就知道是地上随意捡的,他心想这种纸头不知道被多少人踩过,站了多少的灰,持盈非吃坏了不可。

作者感言

周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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