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谓我何求 顾慎川 3650 2024-05-26 00:00:00

“不。”江水湄别过脸去,“在烟花之地的女子,谁不想脱离这种地方,也当个良家妇女呢?可水湄在云烟阁多年,吃穿用度都是妈妈的,若老爷想要为水湄赎身,恐怕要花费许多银两。老爷还是好好考虑吧,水湄怕……还不起老爷这份恩情。”

梁十金抓住江水湄的双肩,见她眼下已是两行清泪,哄道:“好端端地,怎么哭了?我说赎你出去,不是逗你玩的,我已经考虑好了,你不信我吗?”

“真的吗?”江水湄喜极而泣,眼泪如珠子般掉落。

“真的。哎呦,我的心肝宝贝,你可莫再哭了……”梁十金将江水湄揽入怀中,心里盘算着银两问题,十八罗汉卖得的银两不多,他还要买官,如今又多了赎江水湄这一项花费,若是一次性付清银两,恐怕要倾家荡产了。思及此处,他道:“水湄,最近我在做一桩大生意,手上活银不多,你在云烟阁再多待一段时间,等时机成熟后,我立刻带你离开,可好?”

“好,只要老爷记住你今日所说之话,水湄等多久都可以。”

“真乖。”

……

二人又柔情蜜意了一阵,梁十金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云烟阁。

他心想,云烟阁的姑娘恩客众多,万一有别的男子瞧上江水湄了怎么办?不可,他要常常来云烟阁,还要多多给江水湄送礼,拴住她的心,让她满心满目只有自己一人。

买礼也要花费银子,梁十金叹了一口气,心中突然生出诡计,他露出笑容,加快了脚步。

礼物不一定需要买,他的娘子热衷于积攒首饰,多年下来家中首饰堆积如山,他悄悄拿几件,想必娘子也不会知道。

梁十金的娘子也出生于商人之家,颇为富贵,在梁十金生意失败的时候,娘家给他资助过不少银两,助他度过最困难的时候。因此虽然娘子是个刁蛮泼妇,不让他纳妾,梁十金也只得听她的话,默默忍受。

等他如愿当上官之后,便无需再将娘子放在眼里了,到时候,他想纳妾就纳妾,纳多少都可以。

梁十金想到此处,脸上是实实在在的笑意,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穿上官袍的模样了。

他回到家中,问了丫环后,知道娘子去茶楼听戏了。正合他意,梁十金走进卧房,关上房门,在梳妆镜前坐下,打开了娘子的首饰盒。

 

第7章 乞怜

赵瑥合上了装放十八罗汉的银盒,对黎笛道:“将此物收进库房。巳时黄老板会将百匹罗布送来,你清点无误后,让伙计搬去店铺。我去当铺一趟,中午不回来了。”

黎笛应声:“是。”他搬起银盒,往库房走去。

赵瑥甫一出门,便见隔壁屋门大敞,谢九尘着一身青立在门边,面前是身着破旧布衣的李辜。赵瑥收回已经迈出去的脚步,隐在石狮后,观察着谢府门前的动静。

只见那李辜佝偻身子,揉着眼睛:“谢公子,我上有五十老父老母,下有十岁孩儿,都染了重病,急需一笔钱财。可我落魄至此,连自己的生计都是问题,哪怕一日只吃一个馒头,都挤不出多少银两,公子行行好,施舍点钱给我吧。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公子,这可是三条人命,哦不,是四条人命,胜造二十……二十八级浮屠啊……”

谢九尘不认得李辜,但他从尧时云的口中听说过李辜的名字和事迹,面前此人左脸有一道还未愈合的狰狞伤疤,他瞧着,也像是铁钉留下的痕迹。位置、伤痕和身份对上号了,他猜想,这就是与赵瑥结怨的乞丐李辜。

他想起赵瑥,想起那人冷厉的眉眼,又想起那首朗朗上口的歌谣。他望着李辜,一时愣神。

李辜不知谢九尘此刻在想什么,他听闻谢家公子回来了,听闻谢家公子有一颗极其善良的心,李辜闻风而来,花溪城中终于有新的人可以哄骗了,他怎么能错过这个机会?

他泣涕涟涟,继续道:“可怜我那老父亲,一生操劳,满面风霜,将我养得这般大,却没料到我这么无用,在他生病的时候,连一两银子都凑不出来。莫说花钱买药了,就连请郎中上门看病的银两都没有……可怜我那老母亲,身染重病还不愿歇息,每日趁我不在的时候,偷偷爬起来,做些针线活,想着多绣一些是一些,然后攒钱为我孩儿治病,她已经豁出去了,不管不顾,不理会自己的身子,只想着我那孩儿……可怜我的孩儿,小小年纪就失去了娘亲,我又当爹又当娘,磕磕碰碰地把他养到了十岁,没想到他也得了这种怪病,现在吃不下饭,走不动路,日日躺在床上,喊疼,喊难受,我只能看着,毫无办法,我什么都做不了,我什么都无法为他们做……公子,你行行好,你行行好,救救我们全家,来世我做牛做马,做猫做狗,都会报答公子的恩情啊……”

赵瑥在暗处冷笑一声,李辜是个孤儿,哪里有父有母?他没钱娶妻,又哪来的孩子?李辜谎话连篇,偏偏说得情真意切,字字泣血,若不是他熟知李辜此人,恐怕也得被他骗进去了。赵瑥看谢九尘脸上有松动之意,险些忍不住踏出一步,对谢九尘道:“你莫要被他骗了。”可他理智尚存,他已经帮过谢九尘一次了,而谢九尘不领情,谢九尘是有菩萨心肠的善人,他是唯利是图的商人,谢九尘做什么,都与他没有关系。

谢九尘虽知李辜此言,多半是假,可李辜哭得那么伤心,那么难过。谢九尘的目光落在李辜的草鞋上,那双草鞋的头破了一个大洞,李辜的脚趾露了出来,谢九尘看见了皲裂的肌肤。他从怀中取出一点碎银,放到了李辜的手上,道:“这点银两虽然算不得什么,但也请你拿着吧。”

李辜攥紧银两,收进自己破烂的荷包中,他抓住谢九尘的衣摆,道:“公子,公子,你是我的恩人啊……虽然这点银两做不得什么,但可以用来让我的家人吃一顿好肉好菜,等他们上黄泉路的时候,也不会遗憾,生而为人的时候,居然还没有吃过一日的好东西……”

李辜当然不满足于此,他抓住谢九尘的衣袍,口中的话虽是感谢,但其中充满了胁迫之意:这点银两只够吃顿好酒好菜,还远远救不了他们的性命。

赵瑥的目光落在李辜的手上,如针扫落。李辜的手极脏,上头沾满了黄土泥垢,指甲缝中全是黑乎乎的东西,那样一双手,落在谢九尘的天青色衣裳上,显得分外碍眼。赵瑥皱起眉头,心道:“谢九尘,够了,你给了他那点碎银,已是仁至义尽。莫要再傻了。”

可谢九尘就是傻子,李辜在他的面前跪下,他连忙蹲下身,要扶李辜起来。李辜哭喊道:“公子大恩大德,我就是磕九九八十一个响头,也是应该的……公子就让我跪吧,不然我于心有愧啊……”

谢九尘于心不忍,将怀中所有的银两都掏了出来,都塞进李辜的手中,道:“你快起来,这些银两你都收着,给你的家人治病。莫要再跪了,快快回去吧。”

赵瑥看到这里,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不想再看。转过身去,迈开步伐,从另一条路前往赵氏当铺。

谢九尘余光瞥见黑影,他沉下目光,侧过头去,便看见了赵瑥的背影。赵瑥走得极快,背影透出洒脱之意,可不知为何,谢九尘看着他,看到了满身的孤寂。就在这时,一声暴喝打断了谢九尘的思绪。

“李辜!”

尧时云疾步上前,拉着谢九尘起身,问:“你没被骗吧?”

谢九尘还没说话,李辜便立刻起身,脚底抹油要跑。尧时云见状,立即抓住了李辜的衣领,掌心传来黏腻的触感,尧时云眉头紧皱,道:“想跑?”

李辜“啊啊”几声:“放开我,放开我,来人啊,杀人啦,杀人啦……”

尧时云哼道:“李辜,你有手有脚,为何不能自力更生。总是偷蒙拐骗,你能骗到八十岁吗?”

李辜不理会尧时云的话语,他是个无赖,对读书人的劝诫之言免疫,他咿呀乱叫,拼命挣扎,最后还是甩开了尧时云的手,一溜烟地跑走了。

尧时云本来也没想过要一直抓着李辜,他满脸嫌恶之色,拿出手帕,狠狠地擦净了自己的手,道:“明烛,你给了他多少银两?”

谢九尘道:“我没数过,应该有十几两吧。”

“这么多?”尧时云长叹一声,道:“我应该早些将花溪城中的地痞无赖的模样都画出来,让你见到这些人,一个都不要搭理,离得越远越好。你给了李辜那么多银两,他心里肯定美死了,不仅美死,还会在心里骂你是傻子。你这银两算是白白流走了啊。”

谢九尘嘴角微扬,并不因为被骗而懊恼,他道:“无妨,李辜是个可怜之人。”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而我只看出了他的可恨,没看出他的可怜。”

“他的伤疤,是真的好不了了吗?”

“他也没想过要去治,只要性命无虞,李辜不会将钱花在皮囊上的。”尧时云摇着扇子,“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希望你将钱给李辜。他拿到钱,只会吃喝玩乐,花天酒地,很快就会挥霍干净。他对给他银两的人,也不会怀有感恩之情,反而像狗皮膏药似的,谁给了他银两,谁给得越多,他就会越记住谁。你给他银两,非但不是在做善事,反而给自己找上了麻烦。不过,他下次再来找你的时候,只要你硬起心肠来,不要管他,重复几次,久而久之,也就把他甩掉了。”

谢九尘不解道:“你说李辜是这样的人,既然如此,当初赵瑥没给李辜银两,难道有错吗?李辜的伤不是赵瑥造成的,给不给银两,也全凭赵瑥的心意,为何人们会传唱那首歌谣?”

尧时云不明白谢九尘为何会在此事上钻牛角尖,他道:“这不一样。李辜将自己钉在门上了,便是用伤痕和鲜血在乞讨,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被李辜此举所震动,都会掏钱。可赵瑥没有掏钱,他冷漠地看着李辜流血,又喊人把他扔出去,还不许药铺的伙计给他疗伤。百姓说他铁石心肠,冷面冷情,并没有说错。”

谢九尘还是不懂,书上教他忠孝仁义礼,却没教他人性是复杂的。他守着方圆规矩,对大周讲忠,对亲人讲孝,对穷人讲仁,对友人讲义,对每个人都讲礼。可他的心中却另有一套度量,他想,赵瑥也许不是那样坏的人。

作者感言

顾慎川

顾慎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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