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交银两，他们会做什么？”
“很简单，会砸烂摊子，不给我们做生意。”摊贩指了指左前方的位置，“看到那个位置没有？那里原本有个卖烤饼的摊子，但是因为那个摊贩说自己赚的银两只够养活自己，没法给钱流氓，所以流氓把他的摊子给砸了，让他彻底做不成生意。可没过几天，他就换了个新摊子回来了，但这次，流氓不仅将他的摊子砸了，还把他打了一顿，险些将他的手废了。”
谢九尘道：“如此为非作歹，不能报官吗？”
摊贩道：“公子，你是外地人吧？”
“是。”
“哎呀，你可有所不知，报官，那就是自投罗网！这里的流氓之所以这么嚣张，就是因为有……护着他们啊。”摊贩指了指天。
谢九尘默然不语。
摊贩继续道：“流氓拿到银两后，会给那些人也分一份，他们勾结在一起，赚得盆满钵满嘞。就是苦了我们这些老百姓，奔波劳碌一整年，赚到的银两也仅够吃饱肚子。”
谢九尘问：“没有别的办法吗？”
“能有什么办法？”摊贩早就看开了，他笑了一声，“他们定下了规矩，我们遵守规矩，就不会饿死，就能活下来。”
只要能活着，摊贩们是不会冒险反抗这些人的，因为反抗大概率是死路一条，他们还不想死。
谢九尘沉默半响，才道：“再给我来一袋寸金糖吧。”
“好嘞！”摊贩心想，讲几句话，就能多赚一笔生意的银两，真好啊。
谢九尘拿上两袋寸金糖，又问了摊贩城中破庙的位置，便往破庙而去。破庙，是乞丐的聚集地，他们流离失所，无处可依，只能在破庙中栖身。谢九尘来到破庙，发现里面有十几个乞丐，男女老少皆有，他环顾一周，然后往角落的女孩走去。
谢九尘一出现，就吸引了破庙中所有人的目光，他们盯着谢九尘看，目中惊疑不定。谢九尘来到女孩的身边，蹲下问：“你喜欢吃糖吗？”
女孩的头发乱糟糟的，她睁大眼睛，警惕道：“喜欢怎样，不喜欢又怎样？”
谢九尘将其中一袋寸金糖打开，让女孩能够看到里面的东西：“喜欢的话，你就拿一些糖吃。”
女孩的眼神依旧警惕：“我不认识你，你为何要给我糖吃？”
谢九尘温声道：“我买多了些糖，吃不完。”
女孩双手抱胸，用防备的姿势盯着谢九尘，谢九尘笑容不变，寸金糖的香味扬出来，女孩的防备慢慢被饥饿和馋虫打败，就在她的手往寸金糖的袋子中伸去之时，一声暴喝让她浑身一震。
“妞妞，你在做什么？”
妞妞立刻将手缩回来，道：“没做什么。”
暴喝的人是一个中年乞丐，他大步冲上前来，将妞妞挡在身后，对谢九尘怒道：“你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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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红楼梦》
第79章 强盗
谢九尘一片好心，却被当成了驴肝肺。他想着其中必有误会，也不恼怒，站起身道：“我多买了些糖，吃不完，不想做什么，想分糖罢了。”
中年乞丐嗤笑一声：“分糖？说得好听，等我女儿吃完糖之后，你是不是要把她带走。说她吃了你的糖，就是你的人啊？一个强盗还想扮善人！我——呸！”
“我绝无此意。”谢九尘眉头一紧，“我没想扮善人，也不是强盗，更没想过要将你的女儿带走，这里面是不是有误会？”
“误会？”中年乞丐怒容不减，“破庙中发生过多少这样的事情，你去问问，这里人人都知道。你这样的公子哥儿，我见得多了。”
谢九尘一头雾水，根本听不懂中年乞丐在说什么，他道：“不管你说的是什么，那绝非我想做的事情。我若存了将你的女儿带走的心思，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天打雷劈的誓言一立，中年乞丐便愣了愣，他不再咄咄逼人，而是问：“你过来，真的只是为了分糖？”
谢九尘道：“绝无二心。”
中年乞丐沉默须臾，妞妞扯了扯他的袖子：“爹，我想吃糖。”
谢九尘听见此话，将手上的糖递了出来，妞妞从中年乞丐的背后探出头来，目光滴溜溜地在糖上打转。
“吃吧。”中年乞丐做了决定，他想，如果谢九尘也是强盗，他拼死也不会让他带走妞妞。
妞妞抓起一条寸金糖放进嘴里，尝到味道的那一瞬，她的双眼顿亮。中年乞丐见谢九尘没有别的动作，态度也软化了许多：“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我叫谢九尘。”谢九尘接着问了他的名字。
“我叫刘子琪，这是我的女儿妞妞。”
“刘兄，听你方才所言，我心中疑惑万分，这是怎么一回事？”
“此事说来话长，谢公子若不嫌地方肮脏，便坐下来说吧。”刘子琪先坐下来，拍了拍一旁的草席。
谢九尘坐在草席上：“请说。”
刘子琪道：“几个月前，破庙中有个比妞妞大一些的小姑娘，她与她的兄长都住在破庙中……”
住在破庙的人，自然都是无家可归之人，他们没有家，也没有银两，找不到工作，只能依靠乞讨为生。
兄妹二人总是一起出去乞讨，但兄长疼惜妹妹，一日外面狂风暴雨，兄长就让妹妹留在破庙中，自己一人出去乞讨。
妹妹让兄长别去，说这么大的雨，街上也没什么人，而且淋雨还会生病。但兄长说，他冒着风雨去乞讨，说不定会有好心的人多给些银两，能比平日讨得更多。妹妹拗不过兄长，只能叮嘱他早些回来。兄长点了点头，便拿着破碗离开破庙，走入风雨之中。
谁曾想，小姑娘第一回独自留在破庙中，就出了事。
一个富家公子拿着一袋麦芽糖，走进了破庙中，说自己是来避雨的。他故意坐在小姑娘的身边，让麦芽糖的香气扑进她的鼻腔，小姑娘的馋虫被勾了起来，问富家公子能不能施舍自己一块糖，富家公子和善点头，将一整袋糖都给了小姑娘。
小姑娘立刻将糖塞进嘴中，她吃得满足，丝毫不知道危险将至。
她想着，自己吃半袋，留下半袋给兄长吃，于是吃完半袋的时候，她将纸袋包好，塞进了怀中。
富家公子问：“吃得高兴吗？”
小姑娘道：“高兴。”
富家公子突然伸出手臂，抱起小姑娘：“高兴？那就跟我走吧。”
小姑娘被富家公子抱着往破庙外走去，大惊失色，拼命挣扎道：“我不跟你走，我不高兴，我不跟你走……”
“别动，从今日开始，你就是我的人了。”
“我不是你的人！”
“吃了我的糖，就是我的人。”
当时刘子琪也在场，他将妞妞藏在角落里，想上前拦下那公子，又怕让妞妞也暴露了。犹豫过后，他还是决定自私一回，守好自己的女儿。刘子琪没动，破庙中却有几个乞丐动了，在外面，乞丐们是竞争关系，但在破庙中，他们勉强也算是一家人。见着富家公子如此行径，他们怎么能忍？
几个青年乞丐冲上前去，拦住了富家公子，要他将小姑娘放下。富家公子朝外面喊了一声，破庙外立刻冲进来几个身影，将乞丐们逼退，富家公子抱着不断挣扎的小姑娘，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刘子琪就知道，这富家公子是有备而来啊。
小姑娘的兄长回来后，发现妹妹不见了，到处问人后终于知晓那公子的住处，一个人冲了进去，却连公子的面也没有见到，便被打断了腿扔了出来。
兄长拄着拐杖去报官，官却道，你私闯民宅，被人打断了腿，是罪有应得。
兄长说他不为自己，为的是自己的妹妹。官又道，无凭无据。
“有很多人看到了。”
“什么人？”
“破庙中的乞丐。”
“他们说的话也能信？”
“为何不能信！”
“都是乞丐，他们自然站在你的这边，助你诬陷他人。”
……
兄长断了腿，失了妹妹，不知所终。
刘子琪道：“事情就是这样了，所以刚刚我看见公子给妞妞送糖的时候，以为公子也是那样的人，又生气又害怕，什么也听不进去，误会了公子，多有得罪。”
“无妨。”谢九尘为兄妹俩的故事感到悲哀，他想，这座城如今的情况，跟当初郭星在花溪城的情况多像啊，有钱就能为所欲为，无钱便只能被踩在脚下，何其荒唐的世道。
而他力量微薄，能做的事情太少，无非是唏嘘一声，然后写信告知谢孺年和尧时云等人。
妞妞吃了两块糖之后，就没有再吃了，她递给刘子琪一块：“爹，你也吃。”
刘子琪没有要：“爹不爱吃糖，你吃。”
妞妞便将第三块糖放进了嘴里，然后将纸袋折起来，糖只有这么多，她不舍得一次吃完。
“刘兄……为何会来到这破庙中？”
“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刘子琪叹了声，“我原本是个铁匠，虽然赚不到多少银两，但也能撑起一头家，后来一时不慎，被朋友骗走了全部的钱财，连房子都被骗没了，只能带着妞妞，暂时在破庙中住着。”
破庙虽破，但还有屋檐可以挡雨，墙壁可以遮风，好歹比睡大街要强。
谢九尘道：“刘兄既有手艺，就不怕找不到活计。”
“话是如此，但我放心不下妞妞，不敢让她一个人住在破庙之中。偶尔出去捡些吃的，也要快去快回，这样，我怎么能放心出去找活计呢？”
谢九尘从怀中掏出一两银子，塞到了刘子琪的手中：“刘兄，你收下银两，先带妞妞出去找个地方住下，再去找份活计，日子总能好起来的。”
“这……”刘子琪噙了一泡眼泪，将银两塞进袖中，“公子大恩大德，我刘子琪铭记于心，日后若有机会，定当十倍报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