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今日是怎么了?看起来如此失魂落魄。”
“不知道啊,这句诗刚刚不是讲过了吗?先生怎么又讲了一遍。”
“先生不会是生病了吧?”
“不会吧,先生看起来就是没睡好而已。”
“莫非是先生家里有什么变故?”
“别乱猜了,真有变故就不会来书院了。”
“嘘,先生回过神了,别说话了。”
……
谢九尘人在书院,心却不知道飞出去多远了,他根本没听见学生对自己的议论。好不容易熬到上完课,谢九尘出了书院,却不急着回花溪城内,而是在郊外的树下坐着,等到天黑透了,才慢吞吞地走回去。
快走到朱雀街的时候,谢九尘做贼似的加快了脚步,生怕碰上赵瑥。幸好,他无惊无险地进了谢府,吃完饭后,谢九尘回到房间,想早些洗漱睡觉,却看见自己的房内全都是赵瑥送的东西,又忍不住想到了这个人。
他已经想了一整天了,但还是忍不住,走路在想,吃饭在想,连睡觉也在想。谢九尘想到这里,对睡觉就产生了一丝抗拒,他怕自己再次梦到赵瑥,在梦里又说出那些让人胡思乱想的话。
可怕什么就来什么,当晚,赵瑥又入了谢九尘的梦。
这回的赵瑥没有生病了,他神采奕奕地站在谢府门外,要带谢九尘出门。梦里的谢九尘也明了自己的心思,支支吾吾地拒绝:“不了,我今天约了朋友……”
“哪个朋友?”
“你不认识的。”
“你可以介绍给我认识。”
“下次吧。”
赵瑥睨了谢九尘一眼,道:“好吧,那我只能一个人去了。”
“你要去哪?”
赵瑥答非所问:“算了,不去了,一个人去也没什么意思。”
谢九尘道:“别,你去。”
“不去。”
“去。”
“让黎笛陪你去吧。”
“黎笛去当铺了。”
谢九尘道:“你真不去?”
赵瑥道:“不去。”
谢九尘道:“那你回家吧,我去找朋友了。”
赵瑥:“……”
若在意识到自己的心思之前,谢九尘肯定早就答应赵瑥了,可现在的他不敢答应,他不是会藏事的人,而赵瑥又太过精明。他怕跟赵瑥出去,赵瑥会很容易就看穿自己的心思。
谢九尘感到赵瑥的目光压在了自己的脸上,他只能硬着头皮跟赵瑥道别,然后转过身去,迈开步子走了。
他不敢回头看,也不知道赵瑥有没有留在原地盯着他。梦境一转,白天变成了黑夜,谢九尘踏着月光回家,发现赵瑥坐在了谢府的门前。
谢九尘转身就走,希冀赵瑥还没有看见自己,但一声“站着”打碎了谢九尘的幻想。谢九尘定在原地,赵瑥走过来,道:“怎么?看见我就跑?”
“没有。”谢九尘睁眼说瞎话,“我突然想起来有些东西落在朋友身上了,想去拿回来。”
“哦,是吗?”
“是啊。”
“落了什么东西?”
“……一本书。”
“什么书?”
“名山录。”
“你今日去了书铺?”
“对。”
赵瑥似是相信了谢九尘的话,没再问了。谢九尘低着头道:“时候不早了,赵兄快回去睡觉吧。”
“你不问问我,为何要等你回来?这么一句话,就想打发我回去?”
谢九尘一怔:“赵兄等我……有事吗?”
赵瑥道:“有。”
“什么事?”
“我想给你送个东西。”赵瑥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递给谢九尘。谢九尘低头一看,发现手上拿着的居然是同心结。
“这、这是什么?”
“同心结。”
谢九尘当然知道是同心结,而他疑惑的原因在于,赵瑥为何要给自己送同心结。
“为、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因为我想与你,永结同心。”
谢九尘猛然坐起身来,疯了,疯了,彻底疯了。在梦里,不仅自己疯了,赵瑥也疯了。可归根到底,都是谢九尘的梦,他是日有所思,才会让赵瑥也变成了那幅模样。
谢九尘的心跳得很快,他起来喝了杯冷水,冷静了片刻,然后重新躺下,却将眼睛睁得大大的,不敢让自己再睡着。两天做了两个梦,一个比一个荒唐,谢九尘不敢想象,如果赵瑥再次入梦,下回会是怎样的场面。
又是睁着眼睛到天光初亮,谢九尘不敢等到天完全亮,他连早膳都没用,便匆匆离开了谢府。今日的他不用上课,但他得出去,他怕赵瑥来找自己。
谢九尘出了花溪城,来到一条河边,什么也没做,就在河边干坐了一天。等到起身的时候,他才觉得饥肠辘辘,谢九尘在心里叹了一声,能怪什么呢?乱了,一切都乱了。他回去的时候,依旧是偷偷摸摸的,走到朱雀街的时候,还探头看了眼,没在两家门前看见赵瑥的身影,才敢快速走进去。
一连五六日,谢九尘都早出晚归,每日神神秘秘地出去,鬼鬼祟祟地回来,就连谢孺年也见不到他几回。
这日,谢孺年起得早,好不容易逮着了谢九尘,忙问:“九尘,你最近在做什么?”
谢九尘道:“没做什么。”
“没做什么,怎么神龙见首不见尾?”
“我在理清思绪。”
“什么思绪?”
“很难说,等我理清了,再告诉爹吧。”
“也好,你慢慢理,不着急。”
谢九尘吃过早饭,再次逃也似的离开了。
那头赵瑥倒是没有发现谢九尘的异常,因为他也需要时间去理清自己的情感,虽然也没什么好理清的,主要是要克制,要忍耐,要压抑。赵瑥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努力将全部心思都放在生意上,让自己忙得无暇多顾。
这日,赵瑥正要迈出府中,却发现了方短蹲在谢府门口,而谢九尘站在他旁边,正在骂人。鬼使神差地,赵瑥没有立刻冲出去赶走方短,而是收回脚步,凝神屏息。
他听见谢九尘对方短道:“你无耻。”
方短:“给我点银两吧,谢公子你是菩萨下凡,给我点银两吧。”
谢九尘:“你禽兽不如。”
方短:“求求你了,谢公子,求求你……”
谢九尘:“我不会给你银两的,你这个无耻之人。”
方短还在苦苦哀求,在赵府里听着的赵瑥却笑了,谢九尘不怎么会骂人,来来去去都是那两句“无耻”“禽兽不如”,他只会这两句,所以将这两句话颠来倒去地说了很多遍。
无耻,禽兽不如。
无耻,禽兽不如。
……
赵瑥笑弧加深,他虽然看不见谢九尘的模样,但能想象到他说这句话的神情。
方短脸皮这样厚的人,怎么会因为这两句无关痛痒的话而真的自省?可谢九尘这样骂了,赵瑥却不觉得他傻,他想着谢九尘那认认真真的模样,以至于当天写账本的时候,他把“十两”写成了“无耻”二字。
写完之后,过了一会,赵瑥才发现自己写错了。
可他没有立刻涂掉那句“无耻”,而是盯着两个平平无奇的字,笑得春光烂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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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已入骨。——汤显祖《牡丹亭》
ps:还有一种小众说法,说这句话是后人所做,谣传成《牡丹亭》的句子。此处不辨真假。
第68章 传言
赵瑥的高兴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他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他已经十天没有见过谢九尘了,相思成疾。第十一天的时候想好了借口走进谢府,打算见谢九尘一面,可谢九尘不在府上。
谢孺年道:“九尘这段日子都早出晚归,很少在家。”
“伯父可知为何?”
“他说,要理清思绪。”
赵瑥心中一动:“什么思绪?”
谢孺年也不知道什么思绪,但他觉得自己了解这个儿子,便猜测道:“应该是看书的时候碰见了想不通的问题,想要自己理清吧。”
赵瑥有些失望,勉强一笑:“原来如此。”
“你有事找九尘?等他回来,我让他去找你可好?”
“不必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下回见到的时候再说也行,既然他在理清思绪,还是不要打扰他了。”
“也好。”
赵瑥离开了谢府,心想,那就再等两日吧。如果还是见不到谢九尘,他再去找他。赵瑥打定主意,便专心去处理事情了,最近他遇到了一桩有些棘手的事情需要处理,但也不算难办,赵瑥并不在乎。
两日之后,赵瑥还是没有见到谢九尘。他忍不住了,知道谢九尘今日要去上课,一大早就站在了谢府门口等他出来。
但谢九尘起得更早,他已经快被自己的梦折磨致死,睡觉都不想睡了。天色微明的时候,谢九尘已经去到了归山书院,所以赵瑥又扑了个空。
赵瑥等了很久,都没等到谢九尘出来,问了谢府的下人,才知道他家公子一早就出去了。
赵瑥:“……”
他今天什么也不想做了,心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要见到谢九尘。赵瑥也出了城,往归山书院而去,他决定就在书院门口等谢九尘,不信谢九尘还能在书院中过夜。
傍晚,阳光将大地染成了焦糖的颜色,谢九尘走出归山书院,看见赵瑥的时候,都恍惚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了。
但现在的他进步了,哪怕在梦里看见赵瑥,也不会再逃跑了。谢九尘立在原地,花了些时间思考了下这到底是不是梦,可还没等他思考出结果,赵瑥上前几步,定在了谢九尘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