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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璧 烛策 3775 2024-05-26 00:00:00

倘若为了气节甘于贫贱,傅征倒也勉强可对此人称得上欣赏,但偏偏到了这时,景迟仍似想借着一句空言,从自己这里谋求一份富贵。

如此一来,景迟越是面状不堪,越是难以博取他的信任。他自认心胸不及瞿歆宽宏,计较的事情,一旦上心,决计不容中道折废,哪怕挡在面前的,是迄今他尚无完全把握与之抗衡的楚敬川。

如今正值他怨愤攒聚,怎样凝神静气,都无法稍得开解,景迟这一现身,却忽而激起了他想要逗弄的心思。

他自瞿歆口中听说,这人曾经开口无忌,执意斩断瞿歆攥定的缘线,如今既来向自己投献殷勤,何不就令其好好奔走一番。既然当初眼见即愤,何妨就选中此人,去解自己感到束手无策的疑难?

他不可能一辈子都纵着自己的不甘悬在心上,他总不肯相信,将得明媚的追逐,为何会有骤雨突至。

聂堇从何日起变的心,因何厌弃了自己,他要一概让此人替他查明。

这人越是憎恶自己的偏袒,便越是能令自己持住清醒。他要让自己清楚确知,这多少年来的执着,正是一个在旁人看来再荒诞不过的幻梦……

·

疏淡月光下,一条蜿蜒小径,随处可见长草遮映的条纹。

脚步匆乱的各等仆役,一步近这处,便将脚步放得格外轻缓。

偌大湛安王府之中,能如这般予人威慑的,除却湛安王本人之外,再无第二人能够达到同等境界。

李宸睿将要袭嗣的声音,尽管已经传遍了京城内外,但只要身在王府,就算李煊眼下的所在,乃是府中最破败的一间窄屋,府内也不敢有人对其稍露轻视。

尤其是长久在这院中的老仆,从前的李煊手段如何狠辣,他们无一不是亲身有过经历,眼下的小心,与其说是久奉于此的忠诚,更不如说是担怕惊动李煊的胆怯。

据传闻,先朝皇帝盛年暴毙,即是毙于李煊的授意,如今权势虽衰,但是在府中一应来历低微的下仆眼中,仍不失为一个能够撼天动地的大人物。

常人之间有亲疏之别,一府之中,亦有内外之分,个中秘辛,若非有执着者有意探访,原也无缘为外人置喙。

奉送汤药的老仆立在门外,已然回想不起,自己是从何日起担下了这份差事,按说他理应轻车熟路,夜幕将垂,月轮皎洁,院角穿廊各处,烛灯的光亮未见有何波动,这夜分明再平静不过,偏却不知出于何故,他心上总徘徊着一缕莫名的惴然,侧对穿廊的一条长径,他走得尤是忐忑。

这份忐忑,并不随着他即将挨近门畔而稍有缓和。

毋宁说,越是挨近府中主人的所在,他便愈是感到整个心高高悬提起来,愈发觅不见着落。

较之确凿无疑的危难,最是这样无形无影的危机令人煎熬。

“磨蹭什么?”

屋内催促的声音传出,老仆再不敢有耽延,正才掀开一角门缝,便听得一阵疾速奔行的足音。

脚步声将将定止,他便听得身后有一人,遏着粗喘扬声呼喝:“有刺客!有刺客……要对王爷不利!”

这晌呼叫声罢,原本宁谧的院墙四角,即刻窸窣不断,直至扩长成将整间书斋紧密围拢的三层圈列。

老仆在震骇中失手丢了汤碗,碎瓷崩解的声响尚未落尽,即有两个威武仗卫,分立在他左右,强使他跪伏至地。

屋内的烛灯禁不得风声引入,陡然熄灭的一瞬,各人都不由屏息,但仅过了数息光景,即又窜烧起来,在窗纸上映下一个端坐着的侧影。

众人仿佛久伏于水底,终于有隙得以上岸,正待舒松一气,窗影后随即响起的冷声,却又迫得众人陡然为之一凛:“刺客抓到了么?”

两旁人松了肩颈处的挟制,老仆勉强扬起头来,尚还不及鼓起勇气为自己开脱,适才高喊出声的那人,几乎与房中的主人不约而同地开口:“放了他罢。”

甫得这声,老仆一觉肩背一松,便意欲从阶沿抢出一步,未想才松了刹那,竟陡觉喉间一紧。他尚未看清搭过手来那人的面目,业已因窒闷而难抑神智恍惚。

先时他还存着侥幸,心想自家主人既然并未生出误会,就等同于打算放自己一条生路,然而到得此时,不论他如何挣扎,都再未闻有人替他宽赦。

本不该再有妄想的关头,老仆绝了念,眼帘正合上一半,本来已将堵绝的气息,竟在意料之外,循入了一汪清泉。窒闷陡解,老仆尚还觉得意识昏沉,即又被一股狠力倒挟向后。

他伸着颈,触及额前拂来的撩人热焰,悻悻随着身后催来的力气踉跄了数步,听得随即传来的窜乱脚步,他才忙不迭转身向后。却不等他看清这一股力气的来源,一领黑衣短打,正如飞鸟振翼般,腾起一步,即刻窜上了墙沿。

老仆一面追赶,一面环看四周,心上无数个念头驰过,终此一世,从未有一刻如眼前这般,多汲得一口气,即已为之而倍感庆幸。

浓烟自身后不断逼近,他尽管已竭尽了力气,仍然无法快过浓烟逼近的速度。他并不绝望,只是有些遗憾,遗憾自己在这一府之中含气吞声了许多载,以为足够小心,就能博得那最为心硬之人的动容,但至此发生的一切,已经分明揭晓出来,要想那人动容,无异是种再天真不过的妄想。

好在他终于能够甩脱,纷纭念想,有痛悔亦有恐惧,至此业已只剩下一个念头,即是要纵上仅距身前数尺的院墙。

他仿佛遭了雷电劈打,不久前的躁动和雀跃,遇上这面落下深长影子的高墙,仿佛霎时投入绝望的滚流之下,一刹被浇熄。

身后的浓烟淡了些许,胸腑之间,明明已得轻盈,他却只觉闷堵得更加厉害,在万般庆幸即要化尽的关头,平整的墙面上,徐厘倚晃下一道细长的影来。

他先时看得并不真切,险些以为是条长蛇,但看那影子一落下来便安安分分,到底不似一个活物,待他凝住神,看明绳线上的纹理,又心想他或许是入了梦,想到什么物件,那物件便浮在眼前,直到听得一声咳呛,紧随一声嘶哑的催促,他方自周遭刺鼻的烧灼味道回觉自己的所在。

他拽住绳,尚还未能想明,该以何样的动作向上攀爬,绳索先已拽升而上。

老仆从来都是为他人出力,头一次这样提心不费力教人拉拽,诧异之外,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惭愧。

直到他越过院墙,见得候在墙下的那人,心上激起的诧异已然扩高成一面骇浪。

等着他的,一看即知,年纪怎样也不过而立,单看样貌,到底不似一个身具奇力的武人,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小臂上正缚着连圈的捆绳,倘若不是瞎了眼,断然也不会看错绳索连牵的走向。

将要跃下墙端的时候,老仆颇按不下迟疑,直到青年纵身而起,予他一分承力,他这才凌在空中,本以为落足之际,他必会跌得极重极狠,意想之外的轻盈,究竟使得他迟迟发不出声音。

“少……少侠,救命之恩——”

“不必多说了,我只问你一句,”青年人神态柔和,但却不知出于何故,口吻尤其冷淡,“方才喊出声的人那人,可是齐钊?”

老仆看着这人的长相,到底觉不出半分凌厉,可偏是因着这一声问询,令他的所有神思为之僵束。

若非此人相助,自己必不可能得救,老仆深知道,这一日欠下的侥幸,大抵终此一世也无法偿还,由是他尽管颤着唇,也勉力摄住自己的齿关,郑重朝着面前人提高声量:“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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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天与地浑黑一片,蜷得过久的脊背早已僵木。

在这一地困了多少时辰,郑轩早已模糊了记忆,胸腹内的气息几度要掩灭,只因一腔懊恼臌胀得厉害,才使得他勉强苟延。

他本是为来寻人,虽然很清楚瞿歆根本不消他来搭救,可他总是想要众人知道,自己并非那么不堪用,只要是瞿歆期望做成的,他定当倾尽一切,但越是如此,就越令他显得不自量力。

眼下这样子,他不如就甘心死了,最好再过上数十年,才有人经过这里,见到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他就不必在瞿歆面前赧然,教门人知道自己的窝囊累赘。

其实就算没有这样消沉的念头,他也早就强撑到了极致,不论是力气还是意识,他都知道能维持的时间所剩无多。

他已不知道多少次开解自己,多撑得一刻,无非只是再多一刻的痛苦,知道所有的念头都渐渐微弱,他却忽而听得了一声簌响。

这声音究竟与磨耗这多时所听的各种声响不同,不是碎石崩解,亦非水流击打,更不是转瞬即逝,几声簌动后,竟还愈有渐响之势——

他实在难以置信,他早提不起一丝力气呼救,也未曾跟除了齐钊以外的相识说知自己的去向,就算有人前来,也只当是误打误撞,绝不会是因为自己才行至此地。

他若出不了声,那么侥幸就应该于中途休止,不该有声音不断接近,可偏偏,时间越是推移,那声音竟恰如鸣钟一般,愈发在自己耳畔鸣响不断。

渐渐地,下肢传来的巨大压力悄然松卸,这让他愈发不解,他并没有心存希冀,但周身不一时得了松快,尽管知觉尚轻,眼前也仍不见物,他已分明感知到,在这人的帮扶下,脱身并非是件难事。

他平生最不相信侥幸,可究竟过往的遭遇,每有所得,必是因侥幸而起。他再怎么心有不甘,也不得不承认,若非有贵人相助,他必不可能苟延到今日。

新添一位恩人,他心里更添愧疚,尽管来者似乎并无所求。

他不知道在深黑的隧道之中穿行了多久,再见天光时,寻遍周近百步,也只从溪流的倒影里见得自己孤身一人。

眼下他只知道,救他的人,想要他活着,或许仅是一次无心之举。

他刚有了这样的念头,便因突起的阵风卷动衣襟,将一块留有字痕的碎布掠至掌中。他识得这比划,没有谁会比他更熟悉瞿歆的手笔。

“……不尽,即日出关,本月庚辰日午时,务必于城南川东巷口面会。”

约见者的名讳被扯去,郑轩虽然好奇,但既知幸运,便无意刨根问底。他禁不住喃喃自语,“太好了,瞿大哥有下落了……”

·

林木层层掩覆,在本该更加蔓生紧密之处,显出了一间装饰雅致的宽大屋宇。

妇人端坐在檐下,尽管身旁有数位侍女围绕,但远远看着,仍给望者一丝孤苦之感。

聂堇原也只想隔着院落远瞧一眼。时光一去不返,就算有再多遗憾,超过当下的一切,本也无力弥补。

他是为来告别,但是往深了想,其实并不清楚自己真正的意图。

许夫人待自己如同生母,他知晓自己哪怕有心抵偿也终无尽时,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该将其不管不顾,哪怕傅征未能常伴膝侧,也至少辟得一方安养之地,让许氏不再漂泊,尽管是应分之举,可怎么也好过全无所予的自己。

作者感言

烛策

烛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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