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帮你问问我们院长，”胡跃文用那种略带深意的目光盯着商陆，“但是事后，你……”
“我明白，”商陆立刻就懂了那眼神当中的暗示，“你们医院接受匿名捐款吗？”
胡跃文点点头：“懂了，将来的那笔匿名捐款，院长会知道是谁捐的。”
商陆稍微松了口气：“麻烦你了。”
“不叫麻烦，院长肯定也会开心着呢，我们院也能再多进口机台机器了。放心吧这事儿我一会儿就去办，药的话没意外上午之内也能到了。”
商陆无法控制地冷笑了一声：“有流程啊看来。”
“嗐，各行各业，都有难处。”胡跃文也不愿多提这个。
商陆也不再多说，视线回到商洋的脸上：“胡医生觉得，我弟有多高的几率能活？”
“单纯就是活下来的话，六七成吧。但是活下来，还能彻底康复的可能性……不过五。”胡跃文说得十分诚恳，“当然了你还可以叫更多的教授来会诊，但国内的水平，我已经算是TOP级别了，不是自吹，实话实说。”
“国外呢？比如说日本。”
“东大的附属医院有很牛逼的医生，我之前也是去那边儿听过讲座，受到过点拨，才开了窍儿的。如果你弟这之后怎么都醒不过来，你可以带你弟去东大附属医院问诊。”
商陆心里有了数，点点头，然后俯身把带进来的漫画书压在商洋的手掌下：“我给你带来了，醒了看。”
“那是什么？”
“嗯？”
“那个是礼物吗？”
“哦，是啊，漫画，你听说过吗？《只有你不在的城市》。”
“听说过啊，我大外甥可喜欢了，好像现在中学生之间就流行这个。”
“很久之前的漫画了，出版社都倒闭了，但是最近突然被制作成动画，在中国爆火，好多人去买原著收藏着。”商陆摸了摸商洋的手指，“我以前都不知道他喜欢看动漫啊漫画什么的，也不知道他人缘怎么样、在学校有没有朋友。”
“跟你弟不亲？”
“嗯。”
“还挺符合你形象。”
“我上司也这么说，我到底是什么形象啊。”
“挺冷淡的吧，看起来好像很热情，但是和别人有很大的距离感。称兄道弟可以，但没法再亲近了。”胡跃文客观的说。
“你到底是粉上了我的什么啊，你是不是那个、那个，那个什么黑粉头子？”
“哦，最开始是我老婆觉得你很帅，拉着我一块儿看你的综艺。后来我老婆对你幻想破灭了，觉得你就是个没长大的直男，除了帅除了脑子好，别的也没什么了。但是我觉得你……活成了我想要活成的样子。无拘无束，无所不能，不在乎周围的环境，不在乎别人的视线。”胡跃文说着，长叹口气继续道——
“有时候看着那些站在死门前面的病人，我会拼死拼活的救他们，这叫医德。救活了，看着他们面对巨额的医药费发愁的样子，又忍不住在想，这医德、会不会是在害人。所有人都跟我说是我想太多，我也想什么不想、什么都不在乎，但是做不到。你做到了，我很佩服，也很羡慕。”
商陆还是第一次听到粉丝对自己说为什么会粉上自己，他听罢，深受触动：“这就是我男粉多的原因吗？”
“可能吧，你这个性格也不招女生喜欢吧说真的……不过你对象倒是女生喜欢的类型，他几乎只有女粉，好多还都蔓延到你的超话里了。女粉多，是非就多，出点儿什么事儿，闹得最欢的就是他们。”
“你这话是政治不正确啊，政治正确的话不能强调性别。”
“你关心政治吗？”
商陆愣了一下：“倒不怎么关心，但是我在意平权。”
“那你将来会成为一个好领导。”胡跃文又笑了，这次是真的带着点儿钦佩，“行了，你弟就让ICU医生照顾着吧，等下午麻醉的劲儿彻底过去了，我再来给他做检查判断一下醒过来的可能性。”
“那用药的事就麻烦你了。”
“我知道，这就去办。”
商陆临走之前，站在病床边犹豫了一下，然后弯腰俯下身，隔着纱布很轻很轻地亲了一下商洋的额头：“睡得差不多了就醒醒吧，一家人等你吃饭呢。”
胡跃文又忍不住笑了一声：“你跟你对象还真是挺般配。”
“怎么？”出去的时候，商陆听到胡跃文突然这样说，有些不解地问。
“商洋进手术室之前，你对象他也这么亲了一下商洋的头。而且据说商洋从被救下来到送来医院，一路上你对象就一直在旁边喊着：不要睡啊小洋，还得回家吃饭呢。”
“……谢谢你们没有理解为我弟是个饭桶。等会儿，你说薤白也亲商洋了？”
“是啊，又是亲又是抱的，感觉商洋是他亲弟弟才对。”
“靠，”商陆笑着歪了下头，回过身看了看ICU的门，开了句玩笑，“算了吧，救什么救，就让这臭小子接着睡吧。”
“怎么回事儿啊你，哈哈哈，碰过你对象的都得死是吗？那我得告诉下午给他动手术的大夫，让他小心着点儿。”
商陆又和胡跃文随便闲聊了两句，就各自去忙了。
不过那之后商陆也没有在忙什么，他一直守在薤白的病床边，和妇产医院的父亲保持着联系。双方得到的消息没有哪个是特别好的，但也没有哪个特别坏，于是心情也就跟着变得闷起来，不高兴也不绝望，上上下下的，很是憋屈。
这样的心情下，商陆担心自己没办法再腾出来精力去安慰薤白，所以面对薤白的问题，商陆只好模棱两可地回答：“等麻醉的药效过去，医生会再给他诊断的，别担心。”
蒲薤白盯着商陆的脸，不再继续逼问：“抱歉，吐得床单都脏了。”
“没事儿，一会儿你去手术的时候我帮你换一下。”
“抱歉……”薤白紧紧揪着商陆的衣袖。
商陆换了个坐姿，把薤白的上半身抱起来搂进怀里：“就一床单儿，不至于的。脑震荡很容易头晕呕吐，得保持好心情静养，所以，别激动。”
“商陆，”薤白用脸蹭了蹭商陆的脖子，“那妈妈呢？妈妈那边怎么样了？昨晚爸爸说她没事，但我总觉得他是在安慰我。”
“嗯，现在情况挺稳定的。上午刚把小孩儿从肚子里剖出来，术中、出血反正挺严重的，说是车祸导致的肝脏轻微破损，孩子拿出来之后内脏位置改变导致破损的位置大出血。”商陆感觉怀里的薤白在发抖，于是加快了语速，“不过血包准备得充分，肝脏也通过手术修复了，问题不大。”
薤白轻轻地吸了下鼻子：“明明系着安全带的啊，我看他们都好好系着安全带的。”
“是啊，要是没有安全带，估计我跟我的老父亲现在就要为四个人准备葬礼了。”
“四个人……？”
“哈哈，你忘了吗，咱妈是带球上阵的。”
“对了，孩子已经剖出来了啊？孩子怎么样？”
“典型的早产导致的心肺功能不全，据说是教科书一般的典型，好多医生说他们当初考试时候模拟手术的模型都是一模一样的，所以该怎么治、怎么救，他们都非常熟悉。现在小姑娘正在保温箱里，被高科技环绕着，等到再长一长，再去动一个小手术，将来还是可以跑跑跳跳的。”商陆轻轻拍着薤白的背。
薤白带着哭腔问：“是妹妹吗。”
“是妹妹。哈，我跟你说，特别搞笑。昨晚好多医生护士都劝咱妈别生了，这么撑下去可能要一尸两命。咱妈要求他们最后再认真检查一下孩子的性别，她跟医生说：要是个男孩儿，就给我拿掉，要是女孩儿，一定要救下来。医生们都懵了，说是重男轻女的见过，重女轻男的太少见了。”
蒲薤白哭着笑出声，然后双手环上商陆的腰：“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半夜，从上海转机过来的。”
“一宿没睡了吧。”
“不困。”
“下午回家去睡会儿，新家你都还没去过呢。睡醒了之后去看看咱妈，把她新买的睡衣给她带过去，还有她准备的住院行李箱。”薤白一边哭着，一边嘱咐着。
“让咱爸去做就可以了，他也是这么说的，我就留在这儿陪着你和商洋。咱妈和小妹有他在那边儿就够了。”
“……那、那爸爸有没有把新的睡衣给妈妈带过去啊，妈妈可喜欢那套睡衣了，说了好多天，说生了小孩儿之后要换上，心情会变好。她也给小洋买了一套，小洋……小洋今天，今天他还约了他女朋友一起去图书馆的，商陆，商陆……”薤白越说情绪越激动，哭得越来越凶，“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我要是开车去就好了，要是我开车就好了，我平时在外环遇到大货车都会离得远远的！”
商陆想到了薤白会宣泄情绪，但没想到对方说的每一个字，都能戳疼自己的心脏：“这叫什么话呢，你们可是那场车祸里为数不多的幸存者啊，这不是很幸运吗，别再想其他的可能性了，没意义。”
“那辆货车、那辆货车它开得特别快，下班高峰期，它开得特别快……”薤白哭诉着，“我当时跟小洋他们聊天，走神了，没有提醒司机。我觉得司机也看到了啊，为什么非要跟一辆货车置气呢！”
“他肯定也为他的愚蠢付出代价了，不要气。”
“商陆……”薤白的声音听起来委屈极了，“我的手机找不到了，你送我的手机让我给弄丢了……”
“多大事儿，我再送你，送你五六七八台，生气了就砸，不开心了就扔，但是永远都能有备份的。”
“还有我们买的吃的，也肯定都没有了……”
“再去买，你们买的什么我都记得呢，我再去复刻出来一模一样的两袋子东西。”
“小洋他、小洋他还能吃到他的烤鸡腿吗，他还能吃到吗？他的女朋友，对了，商陆……你能不能、能不能联系到他的女朋友？告诉她、告诉她不要等了，小洋今天不会来了……”薤白哭到声音都不能好好发出来。
商陆强忍着情绪，带着点儿笑意地安抚：“好，我去联系，别担心。”
“商陆……”
“嗯。”
“我，”薤白用极小极小的声音说，“我好害怕。”
这句话几乎给了商陆致命一击，他紧紧搂着薤白，用力再用力：“怕什么，有我在。”
“但是昨天，你不在啊……”薤白的语气中没有抱怨，就只是纯粹的后怕而已，“他们让我联系家属，我手机没了，谁的手机号都想不起来，脑子里就只有一串数字。可是他们说那个号码打不通，我以为那是我自己的手机号。但现在想想，那是你的手机号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