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陆心说这帮人标准还真是挺高的：“他以前可是科科不及格的，这么一看进步挺大的吧。”
“你弟弟？”贠伟辉象征性地问了句。
商陆在心里甩给对方一个白眼儿，但现实里还是非常冷静地笑着、或者说是冷笑着面对贠伟辉：“我以为你早就把我家户口本儿上所有人都查得门儿清了。”
受到挖苦的贠伟辉没有反驳，只是自觉地别开视线：“我只是从来没听你亲口说过。”
“不过我一直以为你是独生子来着。”冯树才不知道商陆在和贠伟辉较什么劲，只当是日常的对话而已，“而且以为你跟家里人不和？”
商陆皱了下眉：“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在这个研究室里并不存在一个可以听懂省略句式的人，就像是此时此刻，冯树才就没听懂商陆在就哪一个问题而发问。
商陆舒展开眉毛：“为什么觉得我会和家里人不和？”
“因为你是gay啊，一般父母不接受同性恋儿子的吧。”冯树才耸了耸肩，“就别说是一般父母了，我觉得一般人也不会接受，我们的社会也不会接受，我们的国家也不会接受。我看你才是需要去美国发展的吧，或者日本东京之类的。”
这句话过于尖锐直白，贠伟辉首先打了退堂鼓，低头收拾着自己的草稿纸和笔记本电脑，打算匆匆离开。
但是商陆并没有受到影响：“过去我找女朋友的那时候确实跟家里人不和，现在有了男朋友他们反而接纳我了，你说这是为什么呢才神？”
冯树才愣住了，反而是甄远峰大笑起来。
“再说一般人不会接受的这种观点，我姑且认为才神不算是一般人，但我确实认识很一般的人，智商平平、对社会也没什么贡献，但大家人都很好，他们在看待同性恋的时候着重看到的是‘恋’这个字。所以一般人不会接受这件事，也不成立。你觉得呢才神？”商陆继续说着。
“呃……”冯树才昂起头思考着措辞。
商陆趁胜追击：“我们的社会也好，我们的国家也好，根本不关心影响不到自己利益的事情。他们试图打击的只是那些举着同性恋大旗来吸引人投资的、以同心恋为噱头而赚钱的商人。可我一没炒作、二没靠这个标签赚钱，我就只是平平静静地过我的日子，社会、国家接受不接受，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不是故意想要在这场辩论里取得胜利，但是陆神，你不是公众人物吗，至少咱国家的公众人物是不可以过于不同的吧。”冯树才说到了重点。
“准变性人做明星，但是不准明星搞同性恋吗，这是什么变态的国度。”贠伟辉在旁边带着点幽怨地说。
“从法律角度上来说，只要生理性别一男一女就可以了。而且准确来说，变性人就算是从心态上也不算是同性恋，我打赌陆神要是变性成女的，他男朋友肯定也不喜欢他了。”冯树才指着商陆脸，“呃，想想你要是变成女的，我就会起鸡皮疙瘩。答应我，做男人，好吗。”
商陆用力拍了一下冯树才的肩膀：“好兄弟，我真的好奇你到底是怎么看待我的。”
甄远峰虽然很少会直接参与到几个学生的对话当中，但是这一次他似乎也是有感而发：“一百个人里就有可能有五六个同性恋的，这样的群体算不上小众了。之前不是还有人从基因学的角落试图解释同性恋吗，如果说基因当中有一段解释性取向的序列，敲掉或者重组的话就可以改变人的性取向，那样就说明同性恋就是通过基因遗传，从科学角度来看是合理的存在。”
“嚯，我们有谈得这么深刻吗……”商陆最不想的就是让教授也参与到他们的聊天里。
“我就是心底一直存在这样的想法，但是从来没跟别人说起过。”甄远峰把玩着手里的粉笔，盯着黑板上的公式，然后轻轻叹了口气：“你们刚才说社会、国家不会接受同性恋，这其实是一个政治问题。过去时代人类在追求真理的路上遇到很多障碍，一旦遇到无法解释的现象时，他们就会认为这是存在比人类更高级的物种在左右着人类世界，那种时候要是出现了一个人说自己能够跟更高级的物种进行对话，那么大家就会对那个人抱以崇拜之意，进而产生宗教。”
包括商陆在内的三个学生一脸匪夷所思地看着甄远峰，并且同时说着意思差不多的话：“这都是初中的知识了，说点儿新鲜的吧。”
甄远峰扭过头：“我是想说，所谓的宗教也是有人在利用别人的纯粹的信仰，就正如我们的国家利用着人民对政体的无条件信任。这种信仰和信任，大部分都是被驯化出来的。当一个人讨论着宗教、国家、教条和法律的时候，就足够证明他的思想已经被束缚，得不到真正的自由。”
“可是也有人说，完全臣服于教条和法律的人，才是真正自由的人吗？”冯树才用圆珠笔指着甄远峰，“而且人也不能完全否认高于人类的物种的存在吧？像是牛顿、爱因斯坦，晚年都已经开始研究神学了。”
“所以谈论这些有什么意义呢，或者说思考这些有什么意义呢，难道你们是觉得‘神说要有同性恋’？”商陆笑着调侃，顺便低头给商洋发了个“牛逼”的表情图。
“是不是神说的，我不知道，但宗教和国家不能够束缚人的本性，这是我提倡的。”甄远峰把粉笔头扔到商陆的脑袋上，“我特么站你那你一边儿，你能不能至少对我温柔一点儿啊。”
“怎么回事儿，我们是在站队吗？那我也站陆神这一边儿，别的不知道，但陆神看起来就是能成为愿意给别人撒现金的土豪。”冯树才说着，捧起商陆给他捎过来的午饭，香喷喷地吃上一口。
“停，我可不打算逼你们站这种队，话说我们最开始不是在讨论商洋的成绩吗，怎么就能跳跃到这种话题上。”商陆打算收起手机的时候，看到常山又给他发来了几条消息，是关于工作上的细节，要约他吃个饭，顺便叫上韩建涛一起。
“对，商洋这周末还来这边儿吗？我可以看看他错的题，给他总结一下他哪里比较薄弱。”冯树才蹲在椅子上捧着饭盒吃饭的样子像极了在路边儿摆牌儿做临时家教的打工仔。
“你就只是想让我给你饭卡充钱，别说的好像真的关心我弟弟一样。”可能是因为常山的消息让商陆心情瞬间变得消沉，所以说话的语气也不耐烦起来。
“干嘛这么不开心，我们也是互相受益吧，没准你弟能考上清华呢哈哈哈。”冯树才说着用胳膊肘戳了戳商陆的腰。
商陆缓慢地眨了眨眼，一脸疲惫的样子：“请才神吃饭的话我可是非常乐意的。”
“刚刚有别人给你发消息了吗。”贠伟辉一眼看穿了商陆的情绪变低落的原因。
“谁啊，能让你不高兴成这样儿。”冯树才大概没有真正关心商陆的心情，他就只是想要和商陆继续保持着互利的关系。
甄远峰也不太好奇：“来研究室就把手机关上，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了。”
“工作上的事，我也不能一直无视。”商陆琢磨着这屋子里的人要不然就是真的对别人的生活漠不关心，要不然就是即便关心也会被国家管控，所以相对而言，在这里抱怨两句的话算得上是最为安全，“来年要拍部电影，从出品人到导演都是一流水平，最近在商量细节上的事情。”
“哇，那你明年能不能拿最佳男主角奖？”冯树才把盒饭吃得干干净净，一脸满足地问。
“你为什么这么确定我是男主……”
“你不是吗？”
“……这次是。”
“嘿嘿，拍一部电影能赚不少钱吧。”
商陆没有吱声，坐在桌子上抱起双臂，有些不自在地活动了一下肩膀和脖子。
甄远峰用余光瞥了他一眼：“怎么这么不乐意，不是你想拍的题材？”
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吊儿郎当情商永远不在线的教授反而是最敏锐的那个，商陆有些惊讶地看着对方：“确实不是。”
“什么题材啊？”冯树才收拾着空饭盒，漫不经心地问。
“去年，发生了一起毒贩团伙绑架杀人的重大刑事案件，”商陆双手攥紧胳膊，“他们要把那个案子写成电影剧本。我上司知道我当初多少参与过那起案子，所以要让我跟投资人一起讨论剧情细节。”
“可是那个案子现在还没有完全告破，也不好说来年电影上映的时候能不能告破，拍这种题材也太冒险了！”贠伟辉情绪十分激动，脸颊都在颤抖，“还有个杀了人的毒贩在法外逍遥，娱乐圈的人就算再怎么想赚钱，这样也太过分了！”
谁能想得到呢，当初以一人之力造成这种悲剧的贠伟辉居然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这个企划的。
商陆心情十分复杂，他差点儿就喊出来“罪魁祸首也好意思说这种话”了。
“这种片子就算拍出来，也不一定过审，”甄远峰非常理智地说，“除非是上面的人让拍的。”
“是啊，据说上面有人想要通过电影的方式来让群众、和那个一直在畏罪潜逃的人相信这件事的风波已经过去了。当所有人都放松警惕的时候，说不定可以更加容易地找到逃犯的下落。”商陆发现自己只是把这句话说出来，手心就已经出汗了，“当然了，也有说法是上面想要一个歌颂正义的电影。”
“歌颂正义，哈哈哈……”冯树才夸张地笑起来。
如果是以前的自己的话，恐怕会跟着一起笑出声吧。想着，商陆也尝试着扯了扯嘴角，但苦笑的意味更强烈一些。
“来年的电影啊，”甄远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估计是想给新上任的官员一个不错的成绩吧。”
不清楚甄远峰具体是在说什么的商陆等人，疑惑地看向他们的教授。
甄远峰转过身正对着三个人：“来年春天，局里会进个新人，很厉害，进体制就是副厅级。今后我们可以在电影院看到的电影会不会发生变化，就全看那个人了。”
商陆瞬间理解了甄远峰口中的人是指谁：“甄哥怎么知道这事儿？”
甄远峰撇了撇嘴，那起桌子上沾了粉笔末的水瓶子，喝了一口酝酿了一下，然后朝着空气点点头：“因为他是我高中同学啊。”
商陆肩膀一僵，下一秒便回忆起韩建涛前两天在会所对自己说“天才的去处不多”那回事：“甄哥和韩建涛是高中同学？”
“哦，你认识他啊，”甄远峰笑了笑，“那看来他还真是在圈子里很出名，哈哈。”
“谁啊你们在说谁？”冯树才好奇地问。
贠伟辉在旁边小声附和了一句：“据说是目前娱乐圈的幕后第一人，来年要进体制了，所以手里所有公司股份都在迅速变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