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收藏后,可收藏每本书籍,个人中心收藏里查看

第160页

烧灯续昼 徐字冰 3672 2024-05-24 00:00:00

梅落繁在齿间繁复咀嚼了“为所欲为”四字,笑着从喉咙□□发出一阵重咳,好像要将心肝脾肺一道呕出,缓了片刻,哑声道:“有些事,我来到中原后,便刻意不再回想,但我不是不晓得。

“没能阻你,是我无能。但既然你了解我,就好像了解自己,那你就应该知道,我不会乖乖就范。”

她嘴唇动了动,几分讽刺又几分真心地唤了一声:

“你说对吗,阿兄?”

她这辈子从未用梵陇人唤兄长的称谓正经唤过他,可到了此时此刻,她却突然想将这个温软的词汇在嘴边过一次。哪怕只有一次。

破碎的马蹄声裹着苍凉的西风,在大地奏出强烈的鼓点。喇叭声呜咽得有如女子哽咽的絮语,玄黄相间的旗帜被风拉扯得猎猎作响。

那是西境军前来的脚步,而梅落繁比任何一个人都熟悉这道声音。

在林不栖怔愣时,梅落繁摇摇晃晃地直起身,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冲到他的面前!

玉簪瞪大双眸,下意识便以为她要偷袭,随即刀锋出鞘严阵以待。林不栖反应过来,大喝一声:“玉簪,滚开!”

然而事情发生的太快,玉簪惊吓之余尚未来得及收刀,梅落繁的脖颈已然横立于她长刀之下。

只一刹那之间,揉碎梅花四溅满地,银红衣裳的女子如一座倾倒的玉山,趔趄几步,又颓然轰塌,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唇边却还带着笑。

梅落繁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脖颈上越来越微弱的跳动,可她的心从未有此时这般安详稳当。在她眼眸变得模糊前,她仍旧竭力睁大双眼,安静地看向了马蹄声响起的东边。

她感受得到大地的震动,好像她的心脏在同大地一同共振,好像邠州自始至终都如她一般期盼着那人的归来。

浮生将尽的时刻,她无端想起从前她无数次站在鸪城外遥望着西边。那个人带领着一众士兵轰轰烈烈地策马疾驰而来,身后晚霞如血,为他高大的身躯镀上一层模糊的金。

她好像总是透过那个人的影子看日落。

那是怎样夺目又柔和的色彩啊。

她的眼睛已经睁不太开,却迟缓地将手探向胸前,小心翼翼地拖拽出一方玉色的罗帕,又生怕它同自己一样沾上泥土的灰尘,攥紧在手中。

「“哎呀!你这小姑娘,怎么还咬人呢?牙口挺利索啊!”」

「“喏,拿去擦擦,瞧这一脑门子汗。”」

「“别着急啊,慢慢说,我听着呢。”」

「“你身入玉罗道,便是笃定了要救人,你想救人吗?”」

「“改名?倒不是不行啊,但梅嫣不是挺好听的吗?”」

「“梅落繁,阿繁书读得多,是从古人诗里读来的吧?」

她仗着那人平日里不读诗书只读兵法,悄悄地在自己的名字藏了小典故,她知道他猜不出来,知道了大约还要烦恼,她不想他为难,也从来不叫他知道。

梅落繁枝千万片,犹自多情,学雪随风转。*

她心想着,他就是那一缕抓不住又放不开的来自边陲的疾风,吹下了千万梅花在晚霞中仿若雪花飘舞盘旋。她这一生颠沛流离,终于随着这股疾风将她吹回了自己的归处。

其实这样也很好。她的嘴角慢慢地翘起了一丝微弱的弧度。虽说没能死在心爱之人的怀抱,但她总算如愿以偿地埋骨邠州,那个人守护了一生的土地。

待马蹄声纷至沓来时,早在前方观望的斥候匆匆赶到,在林不栖身侧附耳几句。

林不栖没作声,定定地凝视着梅落繁的遗骸,似在犹豫,玉簪在他旁边唤了好几声都没回应,过了很久才好像如梦初醒,疾步上前正要弯腰下去,玉簪见状,大声阻拦:“门主!再不撤就来不及了!”

林不栖手指一颤,玉簪能看见他下颌慢慢收紧,形成了格外尖锐的弧度,好像腮帮咬得死紧。但还没等她第二次催促,林不栖便握紧拳头,淡淡地说:“撤。”

当阮风疾看见营地上尚未全然熄灭的火势时,眉心一皱,低声同齐欢道:“赶紧派人先去灭火。”

齐欢答了声是,随即带着一小队人马赶了过去。阮风疾翻身下马,背着手凝望着营地的方向,叹了口气:“到底还是让林不栖给逃了。”

楚彷道:“他倒是机敏,知道此次朔郯已成败局,哪怕他从中掺上一脚也无力回天。”

阮风疾不置可否。他心中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他本以为这不安是因林不栖再度发动的攻击而导致,可眼下人早已逃之夭夭,可他的心却始终堵在嗓子眼里,放不下也提不起来。

“将军!将军!”

齐欢踉踉跄跄地跑来时面色惊惶,汗滴如注,就连楚彷也忍不住开口指责:“在将军面前慌慌张张成什么体统,有事儿就说,还要将军求你吗?”

齐欢使劲儿摇头,欲言又止片刻,最终垂下脑袋,低声道:“我说不上来,还是将军亲自去看罢。”

阮风疾心头一紧,直直地盯着齐欢看了半晌,仿佛想从他难得沉重的神情中看出几分真相来。

未等楚彷开口,他二话不说便朝营地的方向奔去,齐欢又唤了声将军,像是从方才惊吓的状态中醒了过来,匆忙地追逐他而去。

楚彷有些莫名,追上去时,却看着自家将军挺拔的身影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他疑心是自己海市蜃楼令自己生出了幻象,正要再上前,却被齐欢神色凝重地挡住。

“让将军一个人去看她罢。”

林不栖的大军行得匆匆,只带走了要紧物事,人去楼空的营地中央,静静地躺着一个人。当看清那个人的面容时,阮将军的神色陷入了短暂的空白。

他上一次见着她时,是在皇宫的丹若殿外。他同嵇晔汇报完军务,从丹若殿的阶梯走下时,正看见她静静地在殿外等候。

深秋时难得的阳光毫不吝啬地铺洒在她身上,她蓬松的发丝,浅茶色的瞳孔映照得像大漠的尖顶,银红的衣裳好似笼着一池朦胧剔透的霞影,美得那样出尘绝艳。

而那时的他们,一个是皇上的嫔妃,一个是镇守边疆的臣子。二人浅浅对视,又淡淡行礼,随后头也不回地分道扬镳。好像过往二字从不曾在他们之间存在。

他从来没有想过,那就是诀别。

他曾经觉着,红尘万里,一段从未点破的情意,就这样让它安然消散于时光中也是好的。他只需每两年回都述职时,隔着重重宫阙瞧上她一眼,彼此也便心安。

可是他们的最后一面,竟是在这样一片黄沙炎炎,草草扎成的营地里。

他站在她面前,而她的眼睛,却再也无法睁开。

楚彷不忍去看,偏过头去,半晌后听到将军扑通一声跪下,紧跟着的,是一声痛得无法自已的哀嚎。

他好像什么也不在意了,只是搂着那具残破的身体,如一只失去了配偶的孤狼,绕在她身边,发出幽长的,悲伤的长鸣。好像这世间原本只剩下他们二人,没有什么再能将他们分开。

远方天外,橘橙和黛紫相互交融,映衬着一轮滚圆的太阳直出东山。嵇阙赶回狼行关时,周燮正站在关门前等候着他。嵇阙已经从斥候口中听说了来龙去脉,嗓音喑哑地问:“师兄在哪里?”

周燮犹豫了一下,低下头道:“阮将军…抱着嫣妃娘娘策马朝无常山的方向去了。”

见嵇阙垂头不语,周燮壮着胆子道:“您…要去劝劝他吗?嫣妃娘娘她……”

嵇阙打断了他的话,呼出一口长长的气,似是感怀,又像是惋惜。

“让他和繁姐单独呆会儿吧,他们从前没什么机会呆在一起的。”他道。

“还有。”他正色看向周燮,慢慢道,“她从今以后不是嫣妃娘娘,只是梅落繁,明白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最肯忘却古人诗,最不屑一顾是相思。

*:出自冯延巳《鹊踏枝》

第152章

同狼行关众人所揣测的不同,阮风疾并未失踪太久。只一夜过后,他便完好无损地走回了帅帐。嵇阙倚靠着围栏,默不作声地同阮风疾对视。

他没有提及阮风疾平静得近乎枯槁的神情下,疲惫的发青的眼眶,下巴上杂乱的胡茬,以及发冠间似有若无的银辉。

楚彷和齐欢皆战战兢兢,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样颓然的将军。然而阮风疾却并未看他们,只朝嵇阙抬了抬下巴:“昨日交战地有许多地方有待分析,同我去巡视一圈罢。”

语气虽平常,嗓子却哑得吓人。嵇阙没吭声,朝斛阳使了个颜色,跨上马便同阮风疾一道出了关隘,朝那片已经被废弃的营地奔去。

嵇阙知道,倘若不将林不栖原本的计划探查个底朝天,阮风疾三天三夜也不会合眼。

他是头回来这片新建的营地,凝视着一片断壁残垣,又蹲下身在这片粗糙的沙地道路边检查了片刻,捏起一小块泥土在手中碾了碾:“他们在这之后回来过。”

阮风疾拉开一处帷帐,跟里头一片黑乎乎的可疑物事对峙片刻,不置可否:“该带的都带走了,带不走的,也全被烧掉了。”

确然是林不栖一贯的风格。

嵇阙沉默片刻后,忽然道:“我从前以为,林不栖只是为了要对付南虞才联合北燕和朔郯,强行令琅安公主前去结亲也是为了加固北燕和朔郯的盟约。但如今看来,他将公主送去朔郯,与其说是为了达成个人之政,不如说是想加速两党斗争使得人心不稳国家失守。”

他陷入了沉思:“他手头掌控着朔郯人组成的暗杀组织‘提里那依’,看上去也偏向朔郯。可如今朔郯元气大伤,他手头虽有格尔都从中周旋,但本人却并未借机身入朔郯王室。倒像是……”

阮风疾发出了一声很不像他的讥讽的笑:“难不成天下大乱才是他唯一的愿景?”

“倘使如此,有许多的事,他根本不必做,有些事,也可以点到为止。”

“他到底想要什么?”

彼时骆长寄正同游清渠在月堂院中杀棋,骆长寄落下一黑子后,如是问道。

“他不服从于任何一方势力,却又并不完全置身事外,他游荡于三国之间,似乎乐此不疲地搅弄风云便能得到愉悦和满足感一样。”

游清渠摇了摇头:“林不栖并不执着于玩弄人心。他行事必有目的,只是深埋在他掀起的这些风浪中间,迷惑了我们的眼睛,说不定,这个目的,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简单。”

这样笃定的语气,唯有出自游清渠口中才毋庸置疑。骆长寄问他:“你知道那个目的是什么吗?”

游清渠长久地凝视着面前的茶杯,半晌叹息一声说:“不。”他扯了扯嘴角,似乎想捏出一个往常一样的笑意,但似乎不是很成功,遂又垂下嘴角。

“但谁知道,我会不会才是那个一叶障目的人呢。”

作者感言

徐字冰

徐字冰

此作者暂时没有公告!

目录
目录
设置
阅读设置
弹幕
弹幕设置
手机
手机阅读
书架
加入书架
书页
返回书页
反馈
反馈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