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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灯续昼 徐字冰 3798 2024-05-24 00:00:00

他抄着手来回打量了并肩而立的嵇阙和骆长寄两眼,眼神轻飘飘得像是落不到实处,但话语却掷地有声:“我一直很好奇,你们二人明暗交杂,同舟共济,这样的优势,为何一直放着不用呢?”

*

大漠和草原一带的气候向来是变幻无常的。所谓的四季只有在白日里有所区别,譬如夏季的晌午当真酷热难耐,但每每入夜,达勒琳每一次哈气都感觉能结成冰块。

达勒琳不是没见过冰,虽说草原上十分罕有,但她父亲有时会往萨那恰去打猎,如果她和列拉那日表现得乖巧,那父亲也会带上她们一道,她们也得以坐上父亲心爱的小马驹往南方去。

父亲虽然带她们上山去,但往往也不准她们拿着武器瞎搅合,更不准离开他一丈之外,不为别的,只因某次父亲忙着同多尼一起围剿一只在天寒地冻中寻觅食物的鹿时,列拉不小心跌进了尚未解冻的冰河。

要达勒琳来说也是列拉倒霉,正好跌在即将消融的冰面上,要不是父亲发现及时,如今列拉大约早已冻死在山神脚下了。

为着列拉的意外,母亲整整一周没有同父亲说话,自然也不准父亲带多尼和达勒琳去打猎了。列拉躺在毡房里,达勒琳去看她时只觉她小小的身体怎么能这样肿烫,跟自己分外相似的那张脸红彤彤的,在被褥里半遮半掩显得格外可怜。

列拉是达勒琳唯一的玩伴,她不在时达勒琳总是分外孤寂,碰巧这半月来母亲也格外地忙碌,甚至没有办法日日在列拉榻前照顾着。

母亲从前侍奉二王妃,可惜二王妃福薄,很快便回归长生天的怀抱。悦神节将至,达勒琳也自然而然地认为,母亲应当是协助大妃忙碌祭祀之礼等事了。

大约是萨那恰保佑,列拉昨夜已经没再咳嗽,今晨起来时甚至已经能够下地了。达勒琳高兴之余,也细心地替列拉裹好氅衣,毡房探出两个圆圆的小脑袋左顾右盼,煞是好奇。

好几日没能下床,列拉碰着风小小地打了个颤,达勒琳则是全然被面前的景象惊艳得两眼冒出星光来。

五彩的经幡从一座毡房顶端蔓延到另一座,不远处最大也最气派的几座毡房,达勒琳知道那是几位王子王妃所居的毡房,也换上了崭新的衣裳——最好的布匹从头到脚笼盖其上,绣满了代表山神尊贵无匹的“萨那印”。来来往往的王室侍女穿着各色鲜艳衣裙,端着满满一托盘的马奶酒笑意盈盈姿态翩跹,好像一只只飞舞的蛱蝶,从山峦飞来降落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之上。

达勒琳下意识便想冲出去,同侍女们一起欢快地跳舞,可刚等她迈出半步,母亲眼疾手快地走过来将她按回去。达勒琳抗议道:“列拉已经好了,我们也想同姊姊们一道跳舞去!”

母亲向来很宠她,她认定自己的请求不会被母亲拒绝,闻言母亲果真犹豫了半晌,松了口:“不要走到太远的地方去。”

达勒琳欢呼一声,蹦跳了几步挥手便从侍女的托盘里薅了杯马奶酒,趁着母亲不注意,还偷偷给列拉灌了小半口。列拉喝完后咂咂嘴,突然手指着不远处咯咯笑道:“格尔都!”

达勒琳往她手指的地方望去,毡房下抱着火不思弹得自得其乐的,可不就是格尔都?

“他往常都住在库沙那边,今次竟也赶回来了,想必是为了祭祀时的礼乐吧!”达勒琳乐不可支,她最喜欢格尔都,格尔都不像她父亲,因从前跟着大王子打仗去,总是端着脸很严肃,格尔都总是笑嘻嘻的,给纥察木弹过琴后,也会抱着列拉在毡房外的满天星斗下,给达勒琳和多尼弹一首西域小调。

达勒琳跑向格尔都时,格尔都将火不思放下,揉了揉她脑袋,问她:“你阿兄呢?”

“多尼今年便满十六,是能够上战场的年纪了。阿塔便将他带去了!”达勒琳注意到格尔都身后站着两个人,一个披散着满头小辫,另一个打着赤膊,便好奇地问,“格尔都,他们是谁?”

格尔都笑道:“是弹霍布孜的人。”

达勒琳有些踌躇地看了一眼站在左边的小辫少年,他看上去虽并不比自己大几岁,但神色确实令人不安。列拉在旁边小小地哇了一声,达勒琳转头看她:“怎么啦?”

列拉拍手叫道:“好漂亮的轿子!”

达勒琳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走,只见自家的毡房外突然出现了一座大红色的花轿,她从未在草原看见过这样华丽繁复的布匹,少女都有爱美之心,达勒琳道:“那是什么?”

格尔都笑眯眯地:“你阿孃没跟你提?是悦神节的圣女。”

列拉用糯糯的声音问:“是要当纥察木新妃的圣女吗?”

达勒琳实在好奇那草原上传说传了许久的圣女究竟是个什么模样,竟也顾不上再同格尔都说话,扯着列拉的衣袖便往花轿跑去。

打着赤膊神色不虞的男人低声道:“大人——”

格尔都摇了摇头,凝视着花轿的方向。不止达勒琳和列拉,还有一堆小孩儿乃至王族侍女想看看这传说中的圣女究竟是何等花容月貌。达勒琳母亲正替圣女撩开帘子,后头突然传来一清灵女声:“都围在这里做什么?”

达勒琳母亲见来人立刻放下帏帘俯首行礼,回头看了几个围观的孩子一眼,朝几个侍女努努嘴,示意让她们将孩子们带出去。

那女人被花轿遮住身形,达勒琳看不真切,只能隐隐听到她对母亲道:“…送到里头去,莫要让旁人瞧见。”

母亲答应下来,达勒琳拉着列拉藏到花轿后,听着轿内有悉簌响动,像是绫罗曳地时发出的动静,半晌后,红裙从轿内流淌开来,那圣女没理母亲搀扶的手,独自跃下马车,只留给达勒琳一个高挑纤瘦的侧影。

达勒琳虽未见着正面,却并不因此懊悔,因为这圣女头顶珠玉,面纱遮着下半张脸,一身红衣包裹得严严实实,近乎啥都看不见,让她觉着一阵扫兴。

好像有感应似的,那圣女竟偏头往达勒琳所在的位置看过来。达勒琳慌乱之下忘了躲闪,竟就这样同圣女对上了目光。

那是一双极冷丽妖娆的眼睛,形状并不符合传统美人的杏眼明眸,反而拉得有些狭长,眼角眉梢氤氲着一股冷然的味道,叫人不敢逼视。

达勒琳同她对视片刻便觉心中发怵,赶紧将头偏过去不敢再看,心中战战地,想着,这就是圣女的眼睛吗。

看上去怪可怕,可不知怎地,她竟觉得,传说中梵陇神教睥睨四方的圣女,合该便是这种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有大美女出现!尖叫声!

第146章

达勒琳母亲和王族侍女们簇拥着圣女走进毡房,侍女端起一杯马奶酒笑容可掬地递到圣女手边。圣女接过了酒杯,却并没有喝,紧接着她们今日第一次听见圣女说话。

“将帷帐解下,舟车劳顿,我需要歇息。”

侍女们面面相觑不禁怔然。传说中圣女目下无尘,嗓音有如浮云飘渺,但面前的女子的嗓音却要比大部分的女性要偏低一些,虽然依旧柔美风韵,但同她们此前的幻想到底还是有些差距。

达勒琳母亲第一个缓过劲来,同身边的侍女们使了个眼色,恭敬地俯首道:“我等半个时辰后再来替圣女更衣。”

众人纷纷散开后,圣女在座椅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儿,打量着毡房四周陈设。

早在几十年前梵陇覆灭,剩余残党被朔郯收归麾下后,朔郯便将巍峨辉煌的梵陇皇宫据为己有,将南征北战多年抢夺来的稀世珍宝妆点其中,而大西王纥察木不再上马背后,也常年居于此颐养天年。然而,等到了悦神节,纥察木以及王族贵族们还是会回到草原上的毡房里,围着篝火饮酒作乐,并举行所谓的“悦神仪式”。

从前这仪式十分简洁,不过是召寻族人相聚的一个契机。但大西王将梵陇大巫祝带回朔郯后,耳濡目染也对祭祀产生了兴趣。朔郯人常年生活在马背上,打了不知多少场流血的战役,是该寻个机会好好超度亡魂,敬重鬼神。后来最后一任巫祝谢世,只留下朔郯的徒弟,在徒弟继位巫祝后,梵陇神教的踪迹,就这样一点一滴地从朔郯抹去了。

圣女垂下眼睫,漫无目的地在毡房内行走,待她行至一面富丽挂毯边时,忽地被一阵大力猛地一拽,圣女眼神一凝,但在瞥见来人时又骤然卸下了周身的气力,竟就这样听之任之地被对方拖了过去。

这是一间被四方帷帐团团包裹住的“暗间”。中原人喜居木头搭建的房屋,因此要架构这样的暗房十分方便,但对于草原毡房便全然不可同日而语,要在有限的空间内搭建暗室而不被人发现,是一件需要煞费苦心的事。

思及至此,她的目光首先自牵着自己衣袖的那双皙白如玉的手指,辗转来到手指的主人身上。

面前的女子满头青丝绑成数条粗粗的长辫搭在肩头,头顶一盏金灿灿的冠帽,额头垂下一块红色的宝石。她身着缥色裙裾,外罩一件雍容的孔雀绿长袄,轻轻朝圣女嘘了一声,警惕地拉开帏帘的缝隙往外看了一眼,确认方才的侍女确实没有在偷听之后,道:

“她们虽说不将我如何放在眼里,但却也不敢明面上驳斥我的命令,至少一个时辰以内,不会有人进来。”

圣女默默地看着她。哪怕身着朔郯族的服饰,臻宁眉眼间那股中原女儿清雅水灵的气息却挥之不去。她抬起手,似乎是想要安抚下臻宁,又好像想问及她的近况,但囿于一些原因,没能说出口。

臻宁似乎并不在意。无论是北燕的琅安公主,还是朔郯的三王妃,她骨子里的东西似乎从未因环境而改变。

她从怀中掏出一根长长的素色银簪,尾端刻意打磨得尖锐,递到圣女面前,低声道:“此处并非王帐,随后自会带你转移,他们会检查你身上是否携带利器。你把这个塞进头发里,朔郯人觉得头发是神圣的,不会检查那里。”

圣女点了点头,偏过头将那根银簪斜插入发间,抬眸时望见臻宁欲言又止的眼神,遂不着痕迹地瞥了她一眼,臻宁低头笑了笑,道:“我不能在此久留,先走一步。”

她正要转身离去,忽然被人扯住了衣袖,随后一枚长形物事滑进她宽阔的袖间,臻宁感触得到,那是一个小小的药瓶。

她打了个寒噤,回身看了圣女一眼。圣女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红唇轻启:“别怕。”

“一切都会非常顺利。”

进献圣女同娶亲的规矩略有不同。朔郯人喜爱天光,因此向来事晨起一早便接亲,在此之后一整天都是饮酒赛马的庆典,然而圣女的婚嫁却定在了黄昏夕阳西沉之时。

毡房外,由七彩花瓣所铺成的漫漫长路蔓延至王帐,鲜艳衣裙的侍女站在花路两侧,手中捧着花篮,在达勒琳母亲撩开毡房帷帐的那一刻,大片大片的花瓣将圣女从头淋到脚趾,有一片火红的花瓣飘落在她雪白的赤足上,显得别样妖丽。

作者感言

徐字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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