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长寄:“……”
好好养在宫中的小皇子,这抢食的劲儿不知道的以为同自己出身同处呢。
骆长寄轻咳一声,趁着小包子埋头苦吃,试探性地问:“你母妃呢?怎么没跟着她?”
小包子口齿不清地嚼着嘴里的点心,似乎并不能完全理解他所说的话,重复了一遍:“……母妃?”
同小孩打架争地盘的事情骆长寄做过,但是温温柔柔同小孩打交道的事儿骆长寄从来没做过。
他调度了下脸上的神情,使自己那张脸看上去温和了许多,又将声音放柔:“今日不是嫣夫人带你来的吗?”
小包子若有所悟,费力将卡在嗓子眼的糕点咽下去后,匆忙地说:“嫣娘娘…嫣娘娘在后花园跟大哥哥说话,让我跟六瑶姐姐先回春华殿!可是,可是我不想回去,就半途跑回来了…”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他紧紧捂住了嘴巴,疯狂摇头:“不不!我什么也没看到!”
他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小脑袋,有些畏惧地看了骆长寄一眼,竟连好吃的都不要了,扭着屁股颠颠地跑走了。
今日的比武招亲以楼国费如许的胜出作为结尾,对方从擂台经过时还特意往楼阁之上的珠帘瞧了瞧,似乎以为美人一双妙目想必早已停留在自己身上挪都挪不开,然而他的算盘终究还是落了空。
早在他脸红脖子粗地同最后一位挑战者打斗时,那个他频频偷眼看去的方向早已空无一人,以致骆长寄跟着嵇阙走回承恩楼时都呆滞了片刻。
臻宁人呢?
嵇阙道:“放心吧,苏晏林把公主送回去了。”
骆长寄点了点头,又想到了些什么似的,微微皱眉问他:“你…对宫中那位嫣夫人,了解多少?”
其实他问出这个问题时并没有多少底气,毕竟嵇阙身为外臣,也不太可能对嵇晔宫中的后妃有多少了解。
嵇阙正贴心地替他将马车帘子打起来,闻言挑了挑眉,道:“碰到小皇子了?”
他当真了解骆长寄,席间骆长寄不经意间看了小皇子和嫣夫人的方向几次,嵇阙都心知肚明。
骆长寄不置可否,嵇阙坐到他对面,斛阳已经敲响了马鞭,马车开始缓缓行驶起来。
车厢中备了些水果小食供他们吃喝,嵇阙随便从里头选了个橘子,边剥皮边道:“了解一些。”
“嫣夫人梅嫣,在宫中已有好些年岁了。她同小皇子生母许才人交好,再加上早年颇得圣宠,许氏病逝后皇上便将小皇子记在了她名下。”
这不知道的挺多的吗?
骆长寄心中油然而生起一股微妙的不平衡来,但嵇阙看向他的眼神无辜得要命,好像自己只不过顺脑记了记嫣夫人生平,毫无可指摘之处。
骆长寄别无他法,只能将那股不合时宜的不平衡强压下去,又问道:“何方人士?”
嵇阙道:“邠州。”
骆长寄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双手抱胸地道:“既然如此,她为何会同北燕使团的人有交集?”
嵇阙思忖片刻后,斟酌着道:“你确认她有私下同北燕的人交流吗?”
骆长寄一时语塞。他并未真正得见嫣夫人同小包子口中的“大哥哥”见面时的场景,只是凭借着嫣夫人投向北燕使团中的眼神,确实证据不足。
嵇阙直勾勾地看了他一会儿,笑了声,十分麻溜地给了他台阶下:“虽说后宫中妃嫔众多,免不了有勾心斗角,但嫣夫人能在其中站稳脚跟,却并不是因为嵇晔的宠爱。”
骆长寄道:“那是因为什么?”
嵇阙正要张口,帘外斛阳高声道:“主子,到了!”
骆长寄将帘子掀开一看,皱了皱眉。怎么就跟着嵇阙回到安澜君府来了?
诚然骆长寄心中隐秘地希望着能留下来同嵇阙多呆个一时半刻,但他还是顿了顿抿着唇道:
“若是第二日商恪到我府上来我不在,他难免要起疑。”
嵇阙歪着头,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后缓缓地问:“纪明则腿断了?”
骆长寄没反应过来:“什么?”
嵇阙半边身体都倚在了车轼上,挑眉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出手在他额头上弹了个不轻不重的脑瓜崩。
骆长寄在嵇阙的手朝自己的方向伸过来时就傻在当场,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嵇阙滚烫的呼吸同自己的面孔相隔不到一尺,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气息流淌在耳边时微痒的触感。
嵇阙见他紧紧闭上眼,像是真的很怕自己对他做什么似的,不禁有些好笑。
“他若是腿没断,有人上门来找,便直接来我府上通报一声就是。你我居所隔得只不过是三条街巷,又不是三个州府。
“小念啊,给你招来护卫,是要拿来用的。”
听他语重心长地在自己耳边念叨,骆长寄有些不自然地扯了扯衣袖,又默了默自己发烫的耳垂,咕哝了一句“知道了”,乖乖地跟着嵇阙进了大门。
然而嵇阙却忘记了一件事。如今已经深秋了,府上虽有客房,但因长期无人居住,平日里下人虽也打理着,但并未烧锅炉也没备炭火,此时住进去定是冰冰凉凉的,闹不好要生病。
他眼下已然将人带到自己的宅院里才想起这遭,心道不好,才有些尴尬地同骆长寄将情况解释了一下,又找补道:“倒也不是不能现在收拾收拾,你且等等,应该没一个时辰就能好——”
谁知骆长寄却先一步打断了他,抿着唇很快地道:“我…我怯冷,烧炉子太慢了,今晚先跟你挤一挤吧。”
嵇阙有些摸不着头脑,但看着小念通红的耳垂和紧紧捂在袖中的青白手指,想到他从前在狱中病过一场,许是那时便落下了病根也说不定,顿时心口连同浑身脏器都抽疼了一阵,没多说别的,只吩咐斛阳多抱一床被子进来。
骆长寄方才脑子一空,心中好像有个声音在一遍遍警告他说,这次机会若不抓住便会错过,因而骆阁主今日头回说话没过大脑,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
不过还好,嵇阙似乎也考虑到现在收拾客房来不及,竟也同意自己跟他同居一室。
此前骆长寄并未有过同嵇阙同住一室的经验。一来阆京小院颇大,二来嵇阙那时便十分尊重他身为半大少年的隐私,若无骆长寄邀请从不去他房中做客。
三来,骆长寄能感觉到,嵇阙表面上什么都淡淡的不在乎,但似乎对属于自己的领地颇为维护,虽说嵇阙从未说出口过,但他感觉得到。
因此今日嵇阙能够同意,骆长寄琢磨片刻,只能理解为今日他歪打正着撞了大运。
嵇阙卧房外已有一方檐廊,檐角挂了桐油灯,照得一方小庭院朦胧影绰。他二人将案几蒲团搬到廊下时,骆长寄感觉到自己被突如其来的幸福砸得脑袋有些发晕,连带着看这院中景致都有些暧昧起来。
目睹着同样一方小景,嵇阙的感触比骆长寄只多不少,他的手不由得往酒壶的方向伸,但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笑了下又收回去了。
下一刻,一只手将那酒壶提了起来,嵇阙眼睛睁大,只见最不喜欢看他喝酒的骆长寄抿着嘴将酒倒进小碗中放到了汩汩冒烟的小风炉上。
见嵇阙一丝不错地盯着自己看,他才低声道:“温热了喝,不伤胃。”
嵇阙愣了愣,旋即又笑得两眼弯弯。
作者有话要说:
啧啧。
第61章
深秋时节,草木凋零,桐油灯的光晕倒映在枯萎的金黄银杏叶上,呈现出一种暖调的茶色。嵇阙前阵刚刚种下的桃花树在每日悉心照料下,竟也破天荒地在原本的树杈上发出了小小的嫩芽,然而在满院金黄的色泽中终究寡淡,因此骆长寄并未注意到角落那小小的枝桠。
“庭院,很漂亮。”骆长寄没忍住,最终还是发出了真心的夸赞。
嵇阙从他手中接过温好的小酒杯,微微啜了一口后满意地眯了眯眼,伸手将勒在领口的盘扣解开,喘了口气后躺在一旁的几上,静静道:
“我父亲在时,这片院子远比如今要葱茏茂盛花木成畦,直到他走了以后,旷华君将我接回了邠州。”
这是骆长寄第一次听到嵇阙提到他的父亲。满朝文武谁不知旷华安澜之名,但旷华君的儿子,安澜君的父亲,却鲜少出现在众人的闲言碎语中,他存在的证据在多年后更是踪迹难寻。
骆长寄从前并非没有打听过安澜君的父亲嵇楠的消息,但得到的信息奇少无比,仅仅知道他并未如同自己的父亲和长子一般从武从军,但他在朝中究竟担任了什么样的职位,又是何时谢世,皆是一无所获。
“后来我家渐渐没人了,我又不大回来,这片地也荒废了好些年,直到五年前才重新拾掇出来,种些果蔬。”
骆长寄嘴角微抿:“别人家的府邸,哪怕是附庸风雅也好都会整些花花草草,安澜君倒真是独树一帜。”
嵇阙闻言也扑哧一声笑了,竟也直起身子,拿食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少取笑我。”
“我虽年少从军,但也正经念过几年书,才不是那些不懂风情的大老粗。”
他抬起下巴的动作看上去简直像个稚气的少年,着实可爱得紧,骆长寄心头有如被汩汩冒泡的温泉水烫过般酥软。
他当然知道嵇阙不是大老粗,他可记得清楚得很这位一身空旷长衣站在墙头上,晃晃悠悠地教他学赋:
“临风亭而唳鹤,对月峡而吟猿……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那漫不经心似唱似叹的吟诵,虽仅在嵇阙喝多的那一日有幸得见,但青年眉宇间占尽风流的模样,始终在骆长寄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可惜啊,再温文尔雅的读书人,若是也如我们一样常年在大漠旁的无常山下,每日盯着地里就求着种出个能吃的瓜果,回了葳陵后怕是也只写出个什么水稻赋,地瓜赋了。”
听到地瓜赋时骆长寄忍不住偏过头去咳了一声,但还是没能掩饰得住他咳嗽中夹杂的笑声。
嵇阙见他难得尽兴,不由得心头也觉得舒坦,又歪过头思考道:
“若非要说我们像什么吧……”他四下看了看,终于在修得平平整整的草丛中找到一根幸存的狗尾巴草,回头朝骆长寄晃了晃,“大概就跟这个差不多吧?”
骆长寄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开口了:“如果我没记错,也曾有闺中女子为你写诗,诗中喻你为地上青松,大漠长月。”
他没明着反驳,但目光停留在狗尾巴草上的时间长了一些,明明白白地暗示着觉得嵇阙拿自己比草实在太磕碜了。
嵇阙闻言笑出声来,沉静的眼神也难得多了几分玩味来,手中还捏着那根小草:“哦?青松?长月?你也是这样想我的?”
骆长寄放在膝上的手无意间收紧,偏过头去:“我可没这么说。”